第32篇 谈辞令
某些人在言谈中更欣赏能自圆其说的趣言妙语,而不注重可辨明真伪的判断能力,仿佛值得赞赏的应该是知其所言,而不应该是知其所思。某些人熟谙一些老生常谈,并善于就此高谈阔论而少有发挥,这种贫乏之辞多半都单调沉闷,而且一经察觉会显得荒唐可笑。善于辞令者的可贵之处在于能提起话头、缓和话锋并转移话题,这种人可谓是交谈的指挥。言谈话语最好能有抑扬张弛,如在时事中加以论证,在铺叙中夹以推理,忽而提问,忽而酬答,忽而调侃,忽而认真,因为老用一种腔调平铺直叙会令人感到乏味,就如人们时下爱说的“简直没劲”。说到调侃,须注意有些事不可成为调侃的对象,如宗教、国务、伟人,以及任何人的当务之急和任何值得同情的病症;然而有些人以为言辞不刻薄就不足以显示其风趣,这是一种应加以制止的倾向,小伙子哟,请少用鞭子,多拉缰绳。[1]
况且一般说来,听话人应该能辨出何为风趣,何为尖刻。所以好冷嘲热讽者固然会使别人怕他的妙语,但他也肯定有必要担心人家的记忆。交谈中善于提问者不仅自己会获益匪浅,而且可使他人也得到满足,尤其是当他针对别人的专长提问之时,因这样他就使别人乐于开口,而他自己则可不断地获取知识;但所提的问题不可太难,因为太难的问题只适合老师考学生。若作为席谈的主人,务必保证让人人都有说话的机会,如果有人谈锋过健,悬河滔滔而不绝,就应设法转移话题,引其他人加入交谈,就像当年乐师们对付加利亚舞舞迷所做的那样[2]。若对别人确信你懂得的事偶尔佯装不知,那下次你对不懂之事保持沉默别人也会以为你懂。交谈中应少提自己,提及时应出言谨慎。我曾认识的某人爱说一句风凉话,曰:过多言及自己的人肯定是智者。只有在一种情况下,人可以既称赞自己又不失体面,那就是在谈另一个人的优点之时,尤其是所谈的那种优点说话人本身也具有。议论应尽量避免针对具体的个人,因为交谈应像一片原野纵横阡陌,没有直达某人家的专道。我曾认识两位贵族,都是英格兰西部人,其中一位有嘲弄人的癖好,但却爱在家中设华宴款待宾客;而另一位则爱问去过他家的赴宴者:“请说实话,难道席间没人被他讽刺挖苦?”客人们常常回答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于是问话的一位常说:“我早料到他会糟践那桌佳肴。”慎言胜过雄辩,所以与人交谈时,话语中听比妙语如珠或有板有眼更为重要。善滔滔大论而不善酬答显反应迟钝,善应答酬对而不善侃侃长谈则显浅陋单薄。就像世人在动物界所见,不善久奔者多敏于腾挪转身,一如猎犬和野兔之分别。谈要点之前铺陈太多会令人生厌,但毫无铺陈又显得生硬。
[1] 语出奥维德《变形记》第2章第127行。
[2] 加利亚舞(galliard)是一种轻快活泼的三节拍双人舞,于1541年从法国传入英国,在伊丽莎白时代曾风靡一时,跳此舞者往往乐而不倦,故乐师们常主动变换舞曲以照顾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