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篇 论野心
野心就像体液之一的胆汁,当其分泌不受阻时,可使人敏捷、热情、振奋并陶然欣然;但当其一旦受阻,无道可泄,便会造成胆汁郁滞,肝气不顺,从而使人肝起怒火,胆生恶意。[1]野心勃勃的人亦是这般,当其发现仕途坦荡,觉得还有望升迁之时,他们非但没有危险,而且还勤于公务;但当其欲望一旦受阻,他们就会变得满腹牢骚,看人看事都用一双毒眼,睥睨国是,幸灾乐祸,而这无论于君主国之下臣还是于共和国之公仆,都是一种最恶劣的品质。鉴于此,君王如果要任用野心勃勃者,就得做到让他们一直步步升迁而不遭谪降,可这种做法难免不引起麻烦,所以对这类野心家最好完全弃之不用;须知这种人若不能随其职位步步高升,就会设法让其职权随他们一道堕落。但既然笔者是说对这种人最好不用,那就说明还真有对他们非用不可的例外,因此谈谈该在何时用他们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战争时必须择良将而用,不管他们有何等勃勃野心;因为用其所长之利可弥补其他弊端,再说没有野心的军人就等于没有鞭策的战马。当君王遇到危险或遭受妒忌时,可用有野心之人作为屏障;因为除了这种像瞎眼鸽一样因看不见周围事态而只顾往上蹿的人外,谁也不愿意充当挡箭牌的角色。君王还可以利用有野心者除掉任何拥权自重的大臣,就像当年提比略用马克罗除掉塞雅努斯一样。[2]由此可见,既然在上述情况下对有野心者非用不可,那就有必要再谈谈如何对这种人加以控制,以便把他们的危险性减少到最低程度。就这种人的危险性而论,出身低微者比出身高贵者更小,严厉苛刻者比宽厚随和者更小,新被擢升者比树大根深者更小。有人把豢养心腹亲信视为君王的一种缺点,殊不知此乃对付野心家们的最佳良策,因为既然讨好或触怒君王的路子都在这些亲信的脚边,那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变得过于位高权重。限制野心家们的又一办法是让另一些心高气傲者与他们势均力敌,但此时朝中须有一股中间势力以保持事态平稳,因为航船若无压舱物会颠簸得太厉害。君王至少可鼓励一些出身低微者,使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习惯于同野心家们作对。至于说设法让有野心的人时时感到如履薄冰,这对那些生性怯懦者也许是可行的良策,但对那些胆大妄为者则可能适得其反,会促使他们图谋生乱。至于说当情势需要君王对野心家们加以铲除,而一时又没有可一举成功的可靠手段,那唯一的办法就是不断地对他们恩威并施,赏罚并行,使他们仿佛身处密林而不知该取何路。
就野心本身而言,只想在大事上占先的野心比事事都想露脸的野心危害更小,因为后者往往造成混乱,妨碍公务;但与那种想八面威风、一呼百诺的野心相比,这种只会扰乱公务的野心又危害较小。那种试图在能人俊士中超凡出众的野心虽说很难实现,但对于公众却永远都有益无害;而那种企图在蠢材白痴中鹤立鸡群的野心则会导致整个时代的衰退[3]。欲求高位者可怀有三种动机:一是想获得佐政济世的条件,二是想获得攀龙附凤的机会,三是想获得发财致富的时运。抱着第一种动机入仕者才是值得信任的良臣,而能甄别分辨这三种动机的君王才算有道明君。一般说来,君王和政府在选拔要员时,应挑选那些更注重其职责者,而非那些更注重其职位者;应挑选那些为了良心而热爱公务者,而非那些为了炫耀而热衷公务者;总而言之,要分清乐于报国的雄心和好管百事的野心。
[1] 古代西方医家认为人体内有四种体液(血、黏液、黄胆汁、黑胆汁),这四种体液的多寡决定一个人的气质(多血质、黏液质、胆汁质、抑郁质),而气质在一定程度上可因体液之变化而变化。
[2] 在提比略除掉塞雅努斯的行动中,马克罗(Macro)立功,被升为禁卫军统帅,但此人后来参与了谋害提比略的阴谋。另见本书第27篇《论友谊》第4段相关注释。
[3] 培根曾用类似的言辞抨击他身居高位的姨父威廉·塞西尔勋爵和表弟罗伯特·塞西尔爵士,指责他俩嫉贤妒能,非但不在女王面前举荐他(培根)这位才子,反而进谗言阻挠他被擢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