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燎原
1
1811年,純祖11年,辛未年。
陽春三月。
白馬山城西,三峰山下,林尚沃的家裡來了一位陌生的客人。客人像是剛剛趕過很遠的路,看上去疲憊至極。他雖然身材矮小,但望上去剛毅果斷,氣度不凡。
“出來,快出來啊。”
林尚沃府上的門,永遠是打開著的。因為,有不少所謂門人食客會隨時出入。當時,有一種招待過客的風俗。無論是擅長圍棋的棋手、可以吟幾行詩的書生,還是過路的歌客、巧舌如簧的風客,都可以到廂房裡小作停留,伴主人聊聊天,或是陪主人下下棋,受到豐厚的招待,然後得到一些路資或衣物,再到其他的村子去。
但今天這位遊客卻不同於其他客人。在大敞的門前,他放開喉嚨,高聲喊叫著,像是要把大門震倒。
“出來,快出來啊!”
一個不明就裡的下人跑出來,見那行客頭戴竹笠並不是什麼貴人,而不過是一介布衣,心裡就有些生厭:
“你到這裡來找誰?”
“這裡不是林大人府上嗎?”
“對。”下人一臉不滿地瞥了來客一眼,來客馬上又喊起來:
“你去告訴一聲,就說是賈山的李大人有信來。”
下人並不知賈山李大人是誰,但他本能地感覺到,面前這個行色疲憊、衣服襤褸的來客,並不是那種過一夜就走的雲遊食客。於是,就先把他引到廂房,卸了行裝。
這個時節,也就是那位來客身揣賈山李大人,即李禧著的信件找林尚沃的這個時節,天下形勢,一片混亂。
以11歲的稚童之身初登王位的純祖有王名而無王實,安東金氏把持朝政,朝廷完全陷入混亂。混亂中,從中央官署到地方衙門,到處是腐敗在蔓延,貪官汙吏視國家行政與稅捐為兒戲,百姓塗炭,民不聊生,各種始料不及的天災人禍接踵而至。
大權旁落,朝政紊亂,貪官汙吏大行其道,加之一連串的天災地變,在絕望的百姓中引起了反抗的火焰。這反抗的火焰如荒原野火,漸成燎原之勢。
也就在這個時節,兒童們中間開始流傳起一首怪誕的歌謠,並迅速傳遍全國。那歌謠的歌詞是這樣的:
“李家大樹倒了,鄭家公子來了。”
這歌謠起源於《鄭鑑錄》。《鄭鑑錄》是自朝鮮王朝開國以來民間廣為流傳的一本預言書,書中有“李氏王朝滅亡後鄭姓真人將繼開新世界”的內容。亂世當頭,這預言更是越傳越廣。
兒童們中間流行這種歌謠的同時,大人們中間也在流傳這樣一句文讖語:
“木子亡,尊邑興。”
不管是孩子們的歌謠,還是大人們的讖語,都是在預告一個不祥的消息:朝鮮王朝行將崩潰,代之而來的將是一個鄭公子的新天下。於是,朝廷開始到處打探這樣的流言蜚語究竟起自何處。
終於,朝廷在1804年查出,是黃海道安嶽郡的李達宇編了這樣一首怪誕的歌謠教給兒童們流傳,而長安百姓張義綱隨聲而應,暗自籌備武器與軍糧企圖聚集黃海道和平安道的百姓們掀起叛亂。那年9月,官兵抓到了叛黨魁首李達宇,並當即押赴京城,凌遲處斬。叛亂總算被平定,但自此人心惶惶,天下大亂,正所謂亂世中之亂世。
但隨即又流行起另一種讖語。這個歌謠主要流行於包括平安道在內的關西地方。
“李姓大樹倒,水姓大河流。”
還是幾年前流傳過的那支童謠,只是歌詞做了改動,這歌謠到處流傳,發佈著一個不祥的消息。這條流言蜚語告訴人們,李氏王朝即將崩潰,代之而來的是一個水氏新王朝。
不但如此,在這首童謠四處流傳的同時,一個更為具體的秘密傳言開始飛遍天下,傳言的內容是“西北地方將出現一個拯救亂世、平息混亂的大英雄”。
據說,這個大英雄的名字叫做水平漢。
“平漢”,是平安道人對自己的蔑稱。所謂“平漢”,也叫“西漢”,是一種卑稱,意指“平安道的傢伙”。但這是漢字的說法,按純粹的朝鮮語來說,就是“平崽”或“道崽”。但現在,傳言居然稱在這平漢也就是“平安道的傢伙”中將出現一位拯救亂世的水姓大英雄。
轉過年來,到了辛未年春天,這來歷不明的讖語傳得更加具體翔實了。傳言說,那位英雄已經出世,早在30年前就來到了人間,這位真人出生於宣川郡劍山日出峰下的君王浦。
傳聞在平安道一帶口口相傳,越傳越盛,林尚沃也有所耳聞。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個當差的帶著李禧著的信件來到了林尚沃府上。接到下人傳信,林尚沃特意擺了桌酒席,把那位差人傳了進來。
賈山的李禧著派來的差人來到了已備好酒席的廂房。傳遞私信的人稱作“封人”,封人是下人中最受信任的職位,嘴也嚴,是經過一挑再挑才選中的。
封人來到林尚沃面前,行了大禮,屈膝跪坐。林尚沃先吩咐封人隨便一些,接著滿滿地為他斟上了一杯酒。
“李大人可安康?”
“託庇安好。”儘管林尚沃吩咐過不要拘謹,但封人依然在跪坐著。
說是李大人給我來信了?”
“早的,大人。李大人吩咐我給您送信來了。”
封人恭恭敬敬地雙手把信遞上去。林尚沃打開信封,掏出信箋,看了起來。的確是李禧著那熟悉的筆跡,信件的末尾還畫著李禧著特有的手記。所謂手記,也就是寫信人在名字或職銜之下用以代替手戳的一種字符。見了那手記,即可明確無誤地判定信件確係來自李禧著。
信的內容很簡單。開頭是禮節性的寒暄,正文卻有些特別,像是一封推薦信,請林尚沃將前來送信的人收在手下,權作一個寫寫算算的賬房或管家。信中稱,送信人不但聰明正直,而且明於數理,長於計算,頗有可用之處。
看過信,林尚沃有些不知所措。這還是他頭一遭從李禧著那裡接到這類信件。
既然聰明正直,而且明於數理,長於計算,那李禧著自己那裡也做著買賣,也會需要幫著寫寫算算的賬房,可為什麼他自己不用,非要把人支到這裡來,向我推薦?商人與商人之間,互相借貸的事情是有的,但這種為人推薦或作擔保的事情本就被視為禁忌。因為金錢的來往儘可以止於金錢,而人的來往卻有可能招致一方受損,從而產生變友為仇之虞。故而,林尚沃放下手中的信,仔細打量起李禧著推薦的這個漢子來。
林尚沃看人,別具慧眼,關於他慧眼識人的傳聞逸事,至今仍有流傳。看到這漢子的那一瞬間,林尚沃忽然有一種想法:這樣的人應該是身在王家,而不該混跡商界。
這漢子雖然身材並不高大,但骨骼粗大,看上去像條硬漢,不過總體看來,姿態端正,氣概不凡,雖說衣衫襤褸,卻是一副貴相。
讀了李禧著要他把來人留下來做個賬房的信,林尚沃忽然想起了中國商人。當時,林尚沃對中國商人那獨特的夥計制度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中國的夥計制度後來流傳到了我國,被稱為“會計”。會計主要負責的事情,是計算金錢的收支,從事財產、收入、開支之類的財務管理。本來,林尚沃就打算效法中國的夥計制度,找一個明於數理而且頗可信任的人來做賬房,李禧著的推薦信可巧也就在這個時候來到了林尚沃的面前。
林尚沃再次正面打量著面前的漢子。從外表上看,這人形象端莊有度,屬更適於到朝廷做事,不應在商界謀生的那種。但那眼神就不同了。整體看去文靜儒雅,惟獨那雙眼炯炯有光,像是一眼就能把人看透。舉止彬彬有禮,但大方有度,沒有一絲卑躬屈膝之處。一打聽年齡,比林尚沃還小一歲。老家在平安道龍岡。
龍岡,早年林尚沃被趕出義州商界捨身為僧之前,曾經作為走街串巷的小商販到過那裡。於是,林尚沃又問:
“龍岡什麼地方?”
“小人的老家是龍岡郡多美面細洞花莊谷。”
“姓什麼?”
“姓洪。”
“姓洪,本貫是哪裡?”
“本貫南陽。”
“叫什麼名字?”
“小人名叫景來。”
姓洪名景來。這個叫做洪景來的漢子不卑不亢,對答如流。
“認字嗎?”
“文章也還讀得來,寫也算能寫得兩手。”
既然李禧著已經推薦過來,而自己心裡又一直有打算,林尚沃就想按照中國商人的做法讓面前這個封人做自己的夥計。但要替當代甲富林尚沃管理財產,首要的條件當然是應該精通文字、擅長數理。
“文章是在哪兒學的?”
“小時候跟舅父學的。”
“參加過科考嗎?”
“……”洪景來忽然語塞,沉默許久才回答道,“19歲那年曾經考過一次,但說來慚愧,名落孫山。不過我敢說,我的落榜並不是因為我實力不夠,而是因為朝廷有政策限制任用西北人,還因為陰謀、中傷、阿諛橫行、門閥與黨爭氾濫。”
正在喝酒的林尚沃注意到,漢子的雙眼中閃動著憤怒的火花。初次見面就敢於在人前直抒胸臆,這究竟是勇氣,還是冒失?林尚沃不由心中一頓。
“以後呢?”
“一回就足夠了。”洪景來回答說,“從那以後我打定主意,再也不參加什麼科考。”
“哦,為什麼?”
聽了洪景來的話,林尚沃感到這人很合口味。自斟自飲,這時的林尚沃已微有醉意。看著背後的屏風,他又說道:
“既然能讀會寫,19歲上還參加過科舉,文章當然是會做的了。那就當場做一篇來看看。”
林尚沃看著身後低垂著用來擋風的屏風。屏風上是一幅《秋耕圖》,《秋耕圖》的上方寫著一首圓鑑大師的禪詩。圓鑑是高麗王朝時期的一代大師,自幼通文,19歲上試文科而狀元及第,成為一代文章名家,但有志於佛,出家為僧,又成為一代高僧,曾應元世祖之邀遠赴北京,受上賓之禮,賜金蘭袈裟與白拂塵。
屏風上畫有秋景,寫有圓鑑的禪詩《秋日偶書》:
繞覃竹密雨聲慣,
滿洞楓殷秋色多。
豔豔黃花啼曉露,
蕭蕭赤葉下庭柯。
林尚沃手指那首詩的題目說道:“這首詩的題目是《秋日偶書》,你就來做一首二行詩罷,詩裡要有‘秋’和‘日’兩個字。”
“就在這裡?”洪景來濃眉一挑,望著林尚沃問道。
“對,”林尚沃大笑,“就在這裡。”“遵命。”洪景來不慌不忙地說道,“敢請紙、筆。”
從屋子的一個角落裡準備著的硯臺裡倒了些墨汁,洪景來濃墨飽蘸,鋪開紙張,欣然命筆,不假思索間主人命題的二行詩一蹴而就。單這文才,已足以驚人。
驚歎於洪景來一揮而就的筆下功夫,林尚沃又去觀看他寫下的文字:
秋風易水壯士拳,
白日咸陽天子頭。
林尚沃不由得再次為之大吃一驚。第一次是驚於洪景來酣暢淋漓的筆下功夫,第二次卻是驚於他所寫下的二行詩的內容。那詩是在說“秋風瑟瑟,易水壯士高舉剛勁的拳頭;白日昭昭,窺視咸陽天子的頭顱”。
要理解洪景來的詩,還需弄明白一個典故。詩中所謂“易水壯士”,是指中國春秋戰國時代的荊軻。
荊軻,是司馬遷所著《史記》中的一位刺客,魏國人,喜讀書,好使刀劍,是一個文武兼備的人物。當時,燕國太子丹與後來成為秦國皇帝的太子政原是兩小無猜的好友,但政成為秦王后,背棄昔日的友情,不斷蠶食燕國的領土。
為此,丹曾發誓說:
“背信棄義,禽獸不如。過去我並沒有虧待過你,你以為燕國弱小,就該受你這般欺凌威脅嗎?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為了報仇,太子丹選擇了刺客荊軻。正巧,這時秦國將帥樊於期因得罪了秦王逃到了燕國。荊軻說:
“要取信於秦王,需要樊於期的頭顱和燕國良田督亢地方的地圖。請務必備妥這兩件東西。”
荊軻終於得到了樊於期的頭顱,把它裝進匣子裡用蠟嚴嚴地封起來以防腐爛,然後又設法買到一把趙國刀匠徐夫人打造的號稱天下最鋒利的匕首,事先淬好毒,帶著督亢的地圖,前往咸陽刺殺秦王政。關於這個情節,司馬遷在《史記》中是這樣寫的:
“……遂發。
太子及賓客知其事者,皆以白衣冠以送之。至易水之上,既祖,取道,高漸離擊築,荊軻和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又前而歌曰:‘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
正如荊軻所料,靠了樊於期的頭顱和督亢的地圖,他終於成功地得以晉見秦王,但功虧一簣,他並沒有能夠用藏在地圖中的匕首刺殺掉秦王,而是慘死咸陽,成為一個悲劇式的人物。
洪景來的二行詩,正是借用了這個典故。這首即興詩雖然是引經據典而作,但那內容卻是桀傲不馴之至。
如果“易水壯士”指的是洪景來,那麼“天子頭”又指的是什麼?林尚沃忽然感到不寒而慄,但他不動聲色,哈哈大笑著為洪景來滿滿斟上一杯酒:
“看來你的文才不錯嘛。失敬失敬,先前我還沒看出呢。那就罰我斟三杯,請乾杯!”
就這樣,洪景來終於被提拔為管理林尚沃財產的會計,也就是管家賬房,進入林尚沃門下。
這是洪景來的周密策劃取得的大成功。
時代的叛逆者,夢想打破腐朽的“天子頭”,推翻朝鮮王朝掀起新時代革命的風流人物洪景來,在他舉大事的一年前,自願投身林尚沃的商家做一介賬房,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裡,我們不妨回顧一下洪景來的過去。
2
正如洪景來所言,正祖四年,也就是1780年,他出生於平安道龍岡郡多美面細洞花莊谷。
洪景來的故鄉花莊谷,一個名副其實的花園山村,春天一到,金達萊漫山遍野,整個村莊宛若一個花的海洋。洪景來自幼身材矮小,得了個“地蹦子”的綽號,但他從不服輸,是孩子們中間的頭領。
據說,這個孩子頭不但善於玩打仗遊戲,而且讀書也頗有天賦。至今,還流傳著一個關於少年洪景來的故事。這表現了洪景來的超常膽量的故事發生在他9歲那年,在平安道一帶被傳為神話。
那是一個晚上。據說是洪景來在私塾裡的先生見他頭腦聰明長相又不同一般,遂決定試他一試。先生告訴他鄰村碑石街有一棵參天古樹,古樹上有個洞,洞裡有個什麼東西,並要他去把那東西掏來。
年幼的洪景來馬上向那棵古樹跑去。穿過一片墳場,越過一段黑漆漆杳無人跡的曠野,洪景來到鄰村一看,那裡果然聳立著一棵參天古樹,不過那棵大樹已經開始枯死。洪景來脫掉草鞋,打著赤腳,爬上樹幹,把手伸進樹洞裡。這裡面究竟有什麼東西,先生會讓我把它掏出來?他把手伸進去正自搖晃著,洞裡忽然有個什麼東西緊緊抓住了年幼的洪景來的手。
“誰?快放開我的手!”
洪景來一喊,洞裡馬上傳出一個聲音:“小子,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隨便就把手伸進來?我是鬼,吃人的鬼。”
這情景,要是換了普通孩子,早就被嚇得靈魂出竅,但年幼的洪景來卻沒有一絲膽怯。“你說什麼?你是鬼?可是,你這鬼的手怎麼是熱乎乎的,一點也不涼?我看你不像是鬼,那麼你到底是誰?”
無奈,搶先跑來躲進樹洞裡裝鬼的私塾先生馬上現出原形,舉手投降。這個故事,正是少年洪景來性格的寫照。
“地蹦子”孩子王洪景來隨即離開了家鄉,前往住在中和的舅父家求學。洪景來的舅父柳學權是當地婦孺皆知的著名學者,但因為出生在平安道,作為一個平崽,這個儒學家連科考也沒有參加過,只能滿足於作一介書堂先生。
從洪景來的故鄉花莊谷到舅父所住的中和,只有70裡的路程,卻是洪景來第一次離家遠行。柳學權傾其心中所有悉心教導少年洪景來。他驚奇地發現,小景來腦瓜特靈,往往能夠授一知十,舉一反三。學生進步神速,老師心裡當然高興。但伴隨這種喜悅的另一種心情是,柳學權居然有些怕小景來,因為這孩子的身上有一些難以言喻的東西與他那小孩子的身份格格不入。柳學權是一位學者,一位儒生,但也僅此而已。他雖然有很高的學問,寫得一手好文章,可畢竟只是一介村塾先生,一介平民而已。洪景來就不同了。
洪景來雖然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兒童,但他卻有著令人吃驚的野心。舅父柳學權察覺到小景來有種非常出格的野心,是在洪景來八歲那年,當時柳學權無意中吩咐洪景來做一篇簡單的文章來,而洪景來卻寫出了這樣一首詩,這首詩至今仍被完好地保存著:
“踞坐海鴨山,洗足腰浦江。”
夢想推翻腐朽透頂的舊王朝讓江山社稷易姓的革命派洪景來,他的政變造反夢就這樣在他小時候就開始萌芽了。八歲少年洪景來要雄踞的海鴨山,位於中和,海拔332米,是中和一帶最高的山。而洪景來要浴足的腰浦江,是一條重要的大河,原名文浦川,與坤陽江一道橫穿平壤平原,滋養了一方肥沃的土地後匯入大同江。
八歲小兒做出“踞坐海鴨山,洗足腰浦江”這樣的詩來,使得身為舅父的柳學權不由不為其率然明志的冒失而啞然失色。但更令人懼怕的事情還在後邊。
在中和,有一座墳塋,傳說是高句麗的開國大王東明聖王的墓地。洪景來偏偏喜歡到這裡玩耍。這座王陵,當地稱其為真主墓,這墓名也是有一定來歷的。
傳說高句麗的始祖東明聖王經常騎著麒麟馬到天界去稟報國,事,但40歲那年,東明聖王昇天後卻再也沒有回來。無奈,太子只好把父王留下的玉鞭埋進龍山,並起名為“東明聖王墓”。也就是說,東明聖王墓裡並沒有高句麗開國始祖高朱蒙的屍首,所埋的不過是他駕馭麒麟馬的玉鞭。
高麗文臣李承休(公元1224年---1300年)曾在東明聖王墓前:留下過這樣的詩句:
“昇天雲駢不復返,
獨留玉鞭為王冢。”
洪景來長到10歲上,柳學權曾經問他:“將來,你想做什麼?”
說心裡話,柳學權一直殷切希望頭腦聰明的洪景來能夠在文章上再加一把力,以便科舉及第,步入仕途,代自己揚名立萬。
柳學權教授洪景來已有三個年頭。三年來,洪景來的實力與日俱增,已遠非昔日的吳下阿蒙,柳學權甚至覺得自己再也沒有什麼可以教他的了。可是,洪景來的回答卻大出意外:
“我的夢想是尋覓玉鞭。”
這毫無來由的“玉鞭”讓柳學權如墜五里霧中,他又問:
“玉鞭,玉鞭指什麼?”
洪景來毫不猶豫地答道:
“高麗文臣李承休的詩中說東明聖王墓中埋的是玉鞭。”
“那又怎樣?”
“我要挖開東明聖王墓,找出埋在裡面的玉鞭。”
“找玉鞭去做什麼?”
柳學權暗自心驚,洪景來卻猶自滔滔:“有了玉鞭,才能夠馳麒麟馬昇天嘛!”
“乘了雲耕直上九天,然後揮玉鞭、乘麒麟再回人間,這就是我的夢想。”
這話出自年方10歲的洪景來之口,真是一個令人生畏的宣言。平安道的人們,自古以來就認為高句麗是他們的根。特別是朝鮮王朝成立後,平安道人無緣無故地受到冷落和歧視,被排擠在仕途之外,他們就有了一種不著邊際的期冀,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恢復高句麗王朝,開闢一個新天地。洪景來聲稱要找到埋在東明聖王墓裡的玉鞭,乘雲耕上天,馳麒麟馬回人間,這個夢想可謂意味深長。
洪景來以玉鞭喻指生活在平安道的百姓。他知道,在墳墓般死寂的平安道,民眾心中深藏著憤怒火花。他要像尋找玉鞭一樣發掘出這種憤怒的火花,藉以推翻腐朽的王朝,乘雲耕赴九天,駕馭著高句麗始祖東明聖王的坐騎麒麟馬回到一個全新的天地,這不是要開天闢地,使死去的高句麗王朝復活而建立一個新的王朝嗎?
這是一種叛逆的抱負!
聽了洪景來的話,柳學權覺得自己再也不能繼續收留洪景來做學生了。他開始暗自擔心,如果就此下去,總有一天會使自己惹禍上身。
“現在,你書也讀得差不多了,回家自己繼續學罷。”
柳學權吩咐洪景來回鄉後,又悄悄地寫了封信給自己的妹夫,洪景來的父親。信的大意是這樣的:“洪景來的確文才非凡,但其志不順而逆,切切留意。”
就這樣,洪景來在時隔三年之後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鄉。在這裡,靠自學,他又苦讀10年。他明白了一個事實,那就是他只能靠自己。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老師。洪景來硬是靠自學通讀了所有的經典,而且特別喜讀兵書。
非但如此,他還在早晚間修煉跳躍騰挪和劍術。他特別擅長跳躍。據傳,洪景來一回到家鄉,馬上就在院子裡的水溝旁栽下了一棵垂柳。種下垂柳後,他開始一早一晚間在柳樹上跳來跳去。人們感到奇怪,問其緣故,他回答說:
“別看現在這柳樹這麼小,可它會一年年地長高。就這樣一天天地在柳樹上跳來跳去,最後,就算它長得像山一樣高,我也會輕而易舉地躍過去的。”
洪景來說的頗有道理。
三年後,柳樹已長大,樹尖超過了房頂,洪景來的騰越功夫也達到了令人吃驚的地步: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跳過房頂。後來,柳樹樹齡越來越長,樹身也越來越高,但洪景來每每在地上輕輕一頓足,就可以直衝上天,毫不費力地躍過柳樹。於是,人們都管洪景來叫洪吉童,因為他的武術就像傳說中的主人公,已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他的腳力也相當有功夫,一天可以輕輕鬆鬆走上二三百里路。“通於文辭的人,一定要精於武備。”文武兼備,就是洪景來心目中大丈夫所應具備的條件。
據傳,洪景來枕邊常有各種經書,案頭總備三尺長劍,出門時也總會書劍在身。但他心中的理想卻始終沒有絲毫改變,那就是《史記》中所載的一段話:
“壯士不死即已,死即舉大名耳,帝王將相寧有種乎?”
正祖22年,也就是1798年。
19歲的青年洪景來遠赴漢陽,去趕三年一次的正規司馬試。這是洪景來平生惟一一次參加科舉考試,但就這惟一的一次科考卻使洪景來備嘗苦澀,傷痕累累。
洪景來名落孫山,而且跌得很慘。當時,安東金氏把持朝政,飛揚跋扈,官員惟門閥與黨派是問,只關心賄賂的薄厚,哪管實力的有無。只有那些畿湖(指朝鮮半島南半部的京畿道與忠清道——譯註)的貴族子弟才有可能金榜題名,像洪景來這種平安道人縱然成績再好也休想通過科舉贏得尺名寸利。科舉失利的洪景來一回到家鄉,馬上就燒掉了所有的書籍,折斷了舞文弄墨的毛筆。做完這些,洪景來說:
“從現在起,我將不讀一書,不寫一字。”
也就在這個時候,洪景來的父親去世了。洪景來把父親葬在善山,併發出了第一道預言:
“這裡就是寬闊無比的大地,它將產生巨大的陰庇。”
為父親辦完喪事後,洪景來立即離開了家鄉,當時年方21歲。他頭戴斗笠,扮作道人、術土,走遍了平安道的村村莊莊、角角落落。雖然是漂泊無定的遊子之身,但他卻有兩個明確的目標:一是要調查和熟悉平安道的地形地理,二是要尋覓和糾合意氣相通的同道。
他還四處雲遊,不斷髮出各種預言。他向因接連不斷的災年與貪官汙吏苛斂銖求而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百姓們宣稱,天地就要改變,很快就會有一個天翻地覆的大變化,一個全新的世界即將展現在面前。
在四處雲遊之際,洪景來來到嘉山郡的青龍寺,並在那裡遇到了決定其命運的終生友人。洪景來因為暫時寄身青龍寺,吃住全賴寺中,於是閒暇的時候就到山上砍柴,貼補寺院的生計。說起來,等於是做起了伐木以貼補寺用的劈柴工。有一天,洪景來正埋頭劈著劈柴,忽然感覺到有人在一旁長時間地盯著自己。他停下手,迎面看到了那個正在注視自己的人。那是一個披著長髮的矮個子,正自言自語地說:
“可惜好端端一把斧頭就要爛掉了。”
當天晚上,洪景來到僧人們所住的寮捨去找那人。那是一個風水先生,四處遊蕩著為財主家相看塋地,只要手裡有了幾文錢,就立刻跑到酒館裡大喝一通。
洪景來走進去,劈頭就問:
“你說斧頭就要爛了?”
見洪景來發問,那人撫著長鬚說:
“不該劈死樹的人劈起死樹來了,斧頭自然只能爛掉。”
“那麼,”洪景來問道,“要想斧頭不爛掉,該劈什麼樣的木頭?”
“不要去劈死樹,得去劈活樹。難道不是嗎?”
“什麼樣的樹是死樹,什麼樣的樹又是活樹?”
見洪景來這麼問,那人哈哈大笑:
“我能知道什麼!我不過是一個給人看陰宅的風水先生而已,人間的事情我哪裡曉得?不過,要摘得紫桃子就得砍倒紫桃樹,如果你去砍風馬牛不相及的老松樹,怎麼能夠得到嘉慶子呢?”
洪景來不理解那人的話,翻來覆去琢磨了整整一夜才明白那話的真意。
所謂嘉慶子,指的便是紫桃,用純粹的朝鮮話來講就是李子。這裡的李子樹指的就是李氏王朝,因為姓李的“李”字在朝鮮語中的訓讀解法就是“李子樹的李”。那人的一番話,顯然是在暗示洪景來不應該去砍死樹,而應該去砍活著的李子樹,也就是李氏王朝。
一眼便從洪景來劈劈柴的身姿裡看出他是一個可以推翻朝鮮王朝的革命派,這個很不簡單的風水先生名叫禹君則,論年齡比洪景來年長四歲,後來成為洪景來之亂的挑頭人之一。作為洪景來之亂個的一名謀士,他策劃了暴動的一切。關於他的為人,後來的《關西平亂錄》曾有這樣的記載:“洪景來為魁首,禹風水為謀士。禹君則智賽諸葛亮,洪景來勇比趙子龍。”
禹君則原是平安道泰川人,雖是名家子弟,卻是由側室所出的庶子。因為這庶子的身份而備受歧視,禹君則憤而離家,四處漂泊,靠作風水先生給人看陰宅維持生計。
兩個人一見如故,一拍即合。
儘管眉目間志氣相投,但畢竟為局勢夾拶,當時兩個人並沒有坦誠相見,一吐情懷。真正敞開胸臆,正式密謀反叛,卻是一年以後的事情。一年後,兩人在青龍寺再次相遇。這一年間,洪景來走遍鴨綠江上游的江界、延閭等地,到處廣交人才,甚至渡過鴨綠江和中國的馬賊們也套上了交情。一年之後再次相遇的洪景來與禹君則已經不復是昔日的他們。一見面,他們就從各自的眼神中看出,彼此的大志絲毫未變。
洪景來單刀直入地挑起了話頭:
“我已決定,不再去砍死樹,而去砍活著的李子樹,請你告訴我砍李子樹的辦法。”
禹君則終於接受了洪景來的提議,開始向洪景來傳授“砍伐李子樹”的方法。第一是資金。不管是什麼樣的革命,都需要大量的資金來支持。謀取資金的對象則正是李禧著。
為了把李禧著拉進來作同夥,禹君則使了一計。他決定先讓自己的妻子扮作雲遊四方的算卦人到李禧著府上去。李禧著平時就對占卜之術頗感興趣,見到扮作算卦人的禹君則的妻子後果然毫不猶豫地讓她為自己算了一卦。禹君則的妻子先為李禧著佔了個字,然後對他說:
“二三年之內,您肯定會發大運的。”
“發大運?”李禧著好奇地問。
“已經有一條青龍來到了多福洞。”
多福洞就是李禧著居住的大寧江邊的一條深山溝,正是這個地方後來成為了洪景來起義的大本營。“看起來,青龍昇天的時機已經成熟,大人就要官運亨通,成為大貴人了。”
雖說是一代鉅富,但畢竟出身卑賤的驛奴,如今聽說自己這個驛奴出身的人就要官運大發成為貴人,李禧著高興極了。臨走,算卦的女人沒有忘記叮囑李禧著:
“青龍要昇天,還得有水。您一定要接近姓水的人。”
因為是出自雲遊四方的算卦人之口的浮言浪語,李禧著並不特別地當真,但女人臨走前扔下的那番話卻已經埋進了他的心底。
隨後,禹君則出現在嘉山,來到了李禧著家中。禹君則同李禧著先前就有過幾面之交。當時恰巧李禧著正要為父親選擇塋地,便請禹君則代擇風水寶地。禹君則為他選了一方塋地,並對他說:“我是個看風水的,五湖四海沒有我不曾去過的地方,但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一方風水寶地。
如果您能在這裡建起墳塋,肯定會蔭庇子孫的。”那地方原本曾有人作過墓地,但因有人說它是一塊凶地,原來葬在此地的人已經移葬而去。
“你說這是塊風水寶地?”李禧著生氣地責問,“你不是在耍我吧?”
“不是的,大人。這裡的確是風水寶地中的風水寶地。古時候有個叫郭璞的人在他的《葬經》裡說人死後他的葬身之地必須有生氣。但生氣是遇風而散、遇水而流的,因而必須設法讓生氣留住,不被風吹散,不被水沖走。這地方充滿生氣,加果把陰宅定在這裡,冥府人可以直接從地下吸其生氣,正是一塊大吉大利之地呢!”
“可是,”李禧著又說,“這裡不是曾經有人下過葬嗎?而且下葬後後人身上發生了許多倒黴的事情,才被視為不吉不利之地,連墳都遷走了。”
“不是這樣的,大人。”禹君則接口說道,“自古以來,選擇墓地的事情就被稱作‘堪輿’。堪為天,輿為地,所以選擇塋地是一種揭示天地調和的事情。這塊墓地雖然已經有人下過葬,而且因為被認為是不祥之地遷棺而去,但這裡確非凶地,各種變故的發生是由於它的地運未到,而且死者也與這塊地相剋。”
接著,禹君則又對李禧著說:
“如果您能將尊翁的塋地定在這裡,一準會福氣發動的。福氣一發動,官運必定隨之而來,那時候您就成了大貴人了。”
聽了禹君則的話,李禧著馬上想起了雲遊四方的算卦女人說過的話。那個算卦婆不也是說自己會官運亨通成為貴人嗎?
“官運發,能發到什麼程度?”李禧著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
“您可以升到統帥天下軍兵的官位。”
“統帥天下軍兵,那不就是可以升到兵曹判書嗎,哈哈哈哈……”
李禧著當然是在開玩笑,但又不盡然是玩笑。為了作為武將升官發跡,李禧著可是早年就中過武舉的。據傳,後來李禧著與洪景來意氣相投,兩人共商造反大事時洪景來曾試探著問他,如果革命成功掌握了政權建立起新的王朝,那麼你李禧著在新王朝中想做什麼?這時,李禧著是這樣回答的:“我想掌兵權。”
夢想掌握天下兵權指揮天下官兵的李禧著,最終成為指揮洪景來叛軍的總兵官,指望以此實現其勃勃的野心,卻遭到了一個悲慘的下場——但這是後話。禹君則對於李禧著的野心洞若觀火,於是才使出這個計策,先讓自己的妻子打前站吹吹風,爾後又親自出馬借看陰宅之機打動他的心。
“不過,”禹君則也沒有忘記留給李禧著這樣一番話,“這塊墓地雖說是寶地中的寶地,有一點您卻必須銘記在心。這裡有水在流動,生氣不能停留,正在一點點地流走。所以你得想辦法留住那生氣,別讓它流失而去。”
“怎樣做才能留住那生氣呢?”
“自古道‘水來火擋,火來水擋’。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個姓水的人出現,您一定要設法接近他。只要能拉住他,在您這一代就會福氣大發,青龍昇天,終為貴人。”
從禹君則那裡聽了一番關於風水寶地的說辭後,李禧著當然就只有去等待那個姓水的人出現的份兒。要使父親的塋地成為風水寶地,只能指望這個姓水的人來保住生氣不會流失。
果如禹君則所言,幾個月後一個陌生的道人出現在嘉山。李禧著把道人請到家中,問道:“您從何方而來?”
“我從青龍寺來。”
青龍寺是青龍山裡的一座古剎。頭戴斗笠的洪景來一說出這話,李禧著心裡暗自稱快。不光雲遊四方的算卦女人曾經預言說“已經有一條青龍來到了多福洞”,為自己尋下了一塊風水寶地的禹君則不也有過一道文道讖語,說“您這一代就會福氣大發,青龍昇天,終為貴人”麼?青龍寺,千真萬確,不正是名叫青龍的古剎麼?
“請問高姓大名?”
“鄙姓洪,名景來。”
聽了漢子的話,李禧著頓時拍起了大腿。姓“洪”,這不就是帶“氵”邊的水姓嗎?算卦的女人說過“青龍要昇天得有水,您一定要接近姓水的人”,禹君則也說“要想留住風水寶地裡的生氣就一定要設法接近姓水的人”,如今這個人已經出現在自己面前。
想到這裡,李禧著馬上抓住洪景來的手說:“我盼您這貴人已經盼了很久了,請您跟我一道在這裡長久地住下去吧。”
就這樣,李禧著與洪景來一見如故,彼此投契異常。所謂造反核心三人幫也就此結成。李禧著早就夢想成為“天下第一王”,胸懷獨攬“天下第一大權”的野心,自然不會反對洪景來那“砍倒腐朽的李子樹”建立新王朝的叛逆性革命。
終於,洪景來、禹君則、李禧著三人在1802年(壬戌年)的陽春三月,效仿劉備、關羽與張飛的桃園結義,在位於大寧江江心的薪島義結金蘭。三人聚義的大寧江,古稱皆沙江、博川江。關於它的名字的來歷,《東國輿地勝覽》是這樣記載的:“高句麗始祖朱蒙自扶余南逃,至此江,游魚聚而為橋,使朱蒙安然得渡,遂為之取名‘大寧江’。”
早年就聲稱要找到埋在東明王墓的玉鞭,乘雲駢上天,馳麒麟回人間,使舅父柳學權大驚失色的洪景來,如今又在東明聖王逃亡時游魚為之搭橋的大寧江中一個小島上結義為盟,從而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正名的契合點:他的革命不是謀反,而是舊高句麗王朝的復活,他本人就是朱蒙的化身。洪景來、禹君則和李禧著三人在薪島上殺掉一匹馬,歃血為盟。洪景來親手砍下了馬頭,三人一道喝了從馬脖子裡流出的鮮血,並將馬血塗於額頭,發誓要同生同死。
這個位於流經多福洞前的大寧江江心的薪島,後來成為叛軍的大本營,也成了叛軍起兵造反的第一個地方。這裡是李禧著的家鄉。在嘉山,李禧著一面經營著金礦,一面同清朝進行著貿易,最終成為富甲一方的大財主。作為革命的大本營,嘉山是最佳的選擇。
李禧著白天讓礦工們去開採金礦,晚上就開始讓他們秘密進行軍事訓練。時逢連年大旱,穀米歉收,靠種地無論如何也無法維繫生命的農民們為了混得一日三餐紛紛雲集多福洞,一支叛軍輕而易舉地招募起來了。
洪景來得禹君則,有了智慧的頭腦;得李禧著,有了起兵的資金。
但僅僅有了這些還不夠。
在舉事前親赴義州,主動投身林尚沃門下去做一個商家的賬房,是洪景來的最後一個選擇。因為在洪景來的眼中,林尚沃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林尚沃是關西首富,朝鮮第一大貿易王。他不但是走遍全國無出其右的甲富,而且還是一個幕後實力派,當代第一大權臣樸宗慶是他的後臺。他還是一位出色的外交家,與清朝商界保持著密切的關係。林尚沃一個人的影響,遠遠勝過洪景來10年來煞費苦心地拉攏、糾合起來的任何儒土、任何商人,甚至遠遠勝過這些商人儒士的總和。
如果能夠把林尚沃拉進來……
事實上,洪景來早就看好了林尚沃,一直在尋找拉攏林尚沃的辦法。
如果能拉攏林尚沃,革命便能順利成功。對洪景來要把林尚沃拉進革命軍的計劃,禹君則大為贊同。他說:
“一定要拉攏林尚沃。林尚沃不但是海內首富,而且姻親族戚遍及全國各地,影響力太大了。”
“可是,我們有什麼妙計可以拉攏住他?”洪景來問計於禹君則。禹君則是洪景來的諸葛孔明,曾為洪景來設計拉攏了平安道第一大儒金昌時。
“自古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
“不過,”聽了禹君則的話,洪景來又問,“就算要抓虎子得入虎穴,可我們如何才能闖虎穴呢?”妙計來自一個完全意外的地方。李禧著聽說洪景來和禹君則有意結交林尚沃而不得其徑,笑著對他們說:
“林尚沃可是我莫逆之交的老朋友喲!”
經三人合計,這才有了洪景來攜李禧著的介紹信親赴林府的事情。他們覺得,林尚沃見了李禧著的介紹信,大概不會將洪景來拒之門外的。這樣,洪景來就可以首先在林家謀得一個賬房的職位,伺機打動林尚沃的心。李禧著告訴洪景來:
“林尚沃雖說現在成了朝鮮首屈一指的大富人,豐衣足食,但他的內心裡肯定對當今朝廷抱有很多不滿。”
“何以見得?”
“因為他父親的慘死,這一點我心裡有數。”洪景來本人當年參加司馬試,也是僅僅因為自己是平安道人而名落孫山。有過這種苦澀的經歷,自然不難想像林尚沃心中對朝廷的怨恨。
“不過,”禹君則提醒洪景來,“作為朝鮮甲富,我們對林尚沃不能指望得太多。因為父親的慘死並不見得就會讓他敢於拿自己的性命來行叛逆之事。否則,結局也許是空自洩露了天機,壞了我們的大事。”
以洪景來為大元帥的革命軍決定舉事起義的日子是壬申年正月初一,還有短短10個月的時間。10年來,革命的事情進行得神不知鬼不覺,如果被林尚沃走露了風聲,那可真是功虧一簣,10年功夫毀於一旦。
“如查林尚沃不動心,到時候該怎麼辦?”
“如果我不能說動林尚沃的心,”洪景來開口說話時雙眼精光暴射,“那我就會割下他的舌頭,讓他永遠開不了口。”
禹君則馬上接了過去:
“光這還不夠。就算您割了他的舌頭,讓他不能說話,也不能保住天機洩。”
“那麼……”
洪景來看了看禹君則。禹君則乾脆地回答說:“如果不能說動林尚沃,您應該割的不是他的舌頭,而應該是他的人頭。只有割下腦袋,才能守住天機。我的話,您可得千萬記住。”
是說動林尚沃將他拉進革命軍,還是像禹君則所忠告的那樣砍掉林尚沃的腦袋以求保住天機不洩,洪景來面臨著生死攸關的最後一搏。為了這最後一搏,造反家洪景來以身相試,來到林府做起了賬房。此時,正是辛未年陽春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