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5日　在开封石油公司作报告

在中原漫游，常被诸友拖去作“学术报告”。给地方官吏与企业干部职工作报告，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表述某种理论观点，并非易事。上午在旅舍继续斟酌下午报告的提纲与内容。

下午2时，开封石油公司准时派车来接我与永成。一路上，公司党办主任向我简略地介绍该公司状况：全公司现有干部、职工近400人，离退休人员30余人。主要经营各类成品油。公司拥有一大油库，12个沿途加油站，以及自筹资金创办的“三产”——公司所在地的“腾飞宾馆及附属餐厅与歌舞厅”。在全年经销的成品油中，20%来自计划统配，80%由公司自行解决。在最近的三五年内，计划统配的比例逐渐削减，今后二三年内或将全部取消。公司党办主任说，河南省共有17个国有石油公司，每个市（地）一个。在17个国有石油公司中，由于计划统配部分的削减，由于公司内部管理不善与市场竞争的挤压，已有5个处于亏损状态。去年末，上级主管部门对全省17个国有石油公司的经营状况进行评估，开封市石油公司排名第七。去年，该公司实现利税500万元，职工平均月工资700～800元，还有一些福利。虽然目前日子还过得下去，但公司领导已感到严重的危机与压力。如何强化公司内部管理，增强市场竞争意识，扩大市场占有率，这是公司党政领导最为关注的问题。并特地关照：公司大专以上学历者甚少，希望讲得浅近易懂一些。

“讲堂”设在腾飞宾馆七楼的歌舞厅。公司党委书记一行人陪同我进入歌舞厅，我才意识到他们把我这个非党人士拉到歌舞厅来上党课了：讲台前挂着一面巨幅党旗，台下坐着公司全体党员与入党积极分子近百人。我无论如何无法将我这位非党人士、党旗、党课与歌舞厅三者协调起来，我也不知道一个党外人士能否给党员上党课。然事已至此，只得开讲“两个转变中的国有企业：困境与出路”。

与会者似乎很快进入报告所设定的程序，我也似乎很快触摸到了他们的感觉与兴趣。认真且热烈的反应，使我将原定一个半小时的报告延长半小时，并留出半小时让他们提问。提问者大多是公司的领导。下午5时，讲课结束，公司领导执意在餐厅设便宴款待，饭后，又派车将我与永成送到开封县。

田野调查之难，难在能否自由地进入调查现场。数月的中原调查，使我深深地感觉到每个农户，每个村落，每个行政村，每个乡，每个县，以及每个机构与部门都各有一圈有形或无形的墙。每个墙门前都是挂着“闲人莫入”的无形招牌，且墙内之人皆有一种共同心态：家丑不可外扬。然而在此县，由于我获得了县委书记的承诺与支持，等于赐给我启动所有围墙大门的一串钥匙，实令我兴奋异常。不过，这一兴奋情绪很快便烟消云散了。

晚6时，到达开封县委。县委杨书记正在他的办公室内开会，我们就在党委办公室等候杨的接见。半小时后，杨书记至党办，指示办公室主任安排我们的食宿与前往陈留镇调查事宜，并无接见并听取我们此次调查计划之意。临别，还扔下一句沉重的话：“千万不要影响稳定！”

李老师对这句警告性指令的解释是：近一二个月来，该县村民集体越级上访、上告事件接连不断，他不允许我们调查此类事件，更不允许我们站在农民群众一边，替群众说话，以免引起更激烈的“反政府”情绪，影响全县的稳定。上次他亲口允诺，欢迎我们来调查，这次也不好加以拒绝。故而指定我们到陈留镇去调查。今年4月调往朱仙镇的杨剑峰书记，曾在陈留镇经营了五六年，在开封县各乡镇中，经济最为发达，社会稳定。如此说来，原先拟定的调查计划根本无法一一落实了。

县党办主任遵照杨书记的指令，安排我们在县委招待所食宿。重新装修一新的县委招待所成了该县城最为“现代化”的“祥符宾馆”。（“祥符”曾是开封县的古名）全玻璃封闭型的星级宾馆呈“”形，中间是占地数亩的大广场，南、西两排四层楼房，集旅舍、会议厅、歌舞厅、桑拿浴于一体，北侧是餐厅。餐厅分10余间大小包房与可容20余张桌的中央大厅。投资三五百万元更新的“祥符宾馆”，虽然对外开放，但其基本功能依然是个“招待所”。主要用于接待上级各党政部门的官员与承办各种党政会议。如今“以经济建设为中心”，招商引资，接待外地客商，也需要将简朴的招待所提高到星级宾馆的级别。一县如此，各县皆然。

正在“试运行”中的豪华宾馆却已显示出它的残破景象。在我们下榻的109客房内，新置的地毯已被烟蒂烧出许多小黑洞，涂塑的墙壁已有数处剥落，卫生间的水龙头滴水不止。施工质量的低劣与旅客的不文明行为，是内地此类宾馆的共同现象。我想，穿西装，佩领带，披长发，涂口红，这太容易做到了，但要一个人的观念与行为方式达到现代文明的高度，尚有长长的路要走。单个人是如此，一个以“村民”为主体的民族更是如此。

明晨赴陈留镇调查。查随身携带的开封县志，陈留在春秋时原系郑国属邑，名留，后被陈国兼并，因名陈留。公元前221年，秦在陈留始置县治，直至1957年，陈留在绝大部分时间内，皆为县治所在地。秦末，郦食其说沛公“夫陈留，天下之冲，四通八达之地，今其城又多积粟”云云，可知陈留在秦汉时为中原军事与经济重镇，且知粟在秦汉时依然是中原地区的当家粮，小麦种植尚不普遍。明代陈留有砖砌城墙，城内大小街巷十数。设有署衙、察院、东司、学宫、书院、驿站等政府机构，还有寺庙、祠堂、庵观、阁坊、仓廒等建筑50余处。后历遭水患兵祸，悉行倾圮。不过，今之陈留，经数十年之建设，依然是开封县的经济重镇，乡镇企业位居全县之首。1988年有各类所有制企业1 611家，从业人员5 579人，完成总产值4 060万元，实现利税500余万元。据1988年统计，全镇4.53万人口，耕地6.5万亩（其中有效灌溉面积4.88万亩），镇辖27个行政村，72个自然村。

陈留镇之调查，可以说是重点，政府各职能部门，并走访若干行政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