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晔
【作者小传】
(398—445)南朝宋史学家。字蔚宗。顺阳(今河南南阳淅川东南)人。曾任尚书吏部郎,元嘉元年(424)为宣城太守。后迁左卫将军、太子詹事。二十二年,因谋废立案牵连,被杀。著有《后汉书》。
董宣传
范晔
董宣字少平,陈留圉人也[1] 。初为司徒侯霸所辟[2] ,举高第,累迁北海相[3] 。到官,以大姓公孙丹为五官掾[4] 。丹新造居宅,而卜工以为当有死者,丹乃令其子杀道行人,置尸舍内,以塞其咎。宣知,即收丹父子杀之。丹宗族亲党三十馀人,操兵诣府,称冤叫号。宣以丹前附王莽,虑交通海贼,乃悉收系剧[5] 狱,使门下书佐水丘岑尽杀之。青州以其多滥,奏宣考岑[6] ,宣坐征诣廷尉。在狱,晨夜讽诵,无忧色。及当出刑,官属具馔送之,宣乃厉色曰:“董宣生平未曾食人之食,况死乎!”升车而去。时同刑九人,次应及宣,光武驰使驺骑[7] 特原宣刑,且令还狱。遣使者诘宣多杀无辜,宣具以状对,言水丘岑受臣旨意,罪不由之,愿杀臣活岑。使者以闻,有诏左转宣怀令[8] ,令青州勿案岑罪。岑官至司隶校尉。
后江夏[9] 有剧贼夏喜等寇乱郡境,以宣为江夏太守。到界,移书曰:“朝廷以太守能擒奸贼,故辱斯任。今勒兵界首,檄到,幸思自安之宜。”喜等闻,惧,即时降散。外戚阴氏为郡都尉,宣轻慢之,坐免。
后特征为洛阳令。时湖阳公主苍头[10] 白日杀人,因匿主家,吏不能得。及主出行,而以奴骖乘[11] ,宣于夏门亭候之,乃驻车扣马,以刀画地,大言数主之失,叱奴下车,因格杀之。主即还宫诉帝,帝大怒,召宣,欲箠杀之。宣叩头曰:“愿乞一言而死。”帝曰:“欲何言?”宣曰:“陛下圣德中兴,而纵奴杀良人,将何以理[12] 天下乎?臣不须箠,请得自杀。”即以头击楹,流血被面。帝令小黄门[13] 持之,使宣叩头谢主,宣不从,强使顿之,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主曰:“文叔[14] 为白衣时,藏亡匿死,吏不敢至门。今为天子,威不能行一令乎?”帝笑曰:“天子不与白衣同。”因敕强项令出。赐钱三十万,宣悉以班[15] 诸吏。由是搏击豪强,莫不震栗,京师号为“卧虎”。歌之曰:“枹鼓不鸣[16] 董少平”。
在县五年。年七十四,卒于官。诏遣使者临视,唯见布被覆尸,妻子对哭,有大麦数斛、敝车一乘。帝伤之,曰:“董宣廉洁,死乃知之!”以宣尝为二千石,赐艾绶,葬以大夫礼。拜子并为郎中,后官至齐相。
〔注〕 [1] 陈留圉(yǔ羽):陈留,东汉郡名。圉是其属县,今河南开封杞县南五十里圉镇。[2] 辟:征聘去做官。 [3] 北海相:王国的地方长官,相当于郡太守。东汉置北海国,治所在剧县(今山东昌乐西)。 [4] 五官掾:这里指国相、郡守的佐治官吏。 [5] 剧:即北海国治所剧县。 [6] 青州:汉十三刺史部之一,北海国属之。考:拷问。 [7] 驺骑(jì寄):皇帝派遣的骑士。 [8] 左转:降职。怀令:怀县(今河南焦作武陟县西南)的县令。 [9] 江夏:郡名,治所在今湖北黄冈西北。 [10] 苍头:奴仆。 [11] 骖乘:陪乘,坐在车右。 [12] 理:治。 [13] 小黄门:在皇帝左右掌理文书、传达诏令的宦官。 [14] 文叔:汉光武刘秀字文叔。 [15] 班:分赐。[16] 枹(fú浮)鼓不鸣:没有人击鼓鸣冤。《汉书·张敞传》:“由是枹鼓稀鸣,市无偷盗。”
此篇选自范晔所作的《后汉书》,其笔下的董宣,具有鲜明的个性,即所谓“强项”:刚烈倔强而不肯低首下人。其典型事例是对待湖阳公主。湖阳公主是汉光武刘秀的姊姊。她的奴仆白昼杀人,董宣毫不留情地把这个奴仆从公主身边拉下车来,当场格杀。事情闹到皇帝面前,光武帝要董宣向湖阳公主叩头谢罪,董宣不肯,“强使顿之,宣两手据地,终不肯俯”。于是光武称之为“强项令”。“强项”的实质是不畏权势,疾恶如仇,宁死不屈。
作为传记,这个典型事例是传主一生的光辉顶点,是刻画人物的一个高潮。但它并非突如其来。此前,写了两件事。一是董宣杀公孙丹父子及其宗族亲党三十余人,原因是公孙丹为迷信而滥杀无辜。二是任江夏太守时先行发文告诫“剧贼夏喜”一伙,促使他们自动“降散”。第一件事与杀湖阳公主奴仆性质相同,区别在于公孙丹是地方豪强,湖阳公主是皇亲国戚。两相观照,情节发展有波澜起伏之妙,“强项”性格也有所发展。第二件事显示董宣疾恶如仇性格的多侧面性,不是一味要杀,亦能先礼后兵,收水到渠成之效。当然,一纸文书能起作用,也是他杀公孙丹等余威尚存的缘故。在这个典型事例之后,文中只说“由是搏击豪强,莫不震栗。京师号为‘卧虎’”。简要概括,不再记叙事例。但强项令的所作所为,人们尽可想见。
汉武帝以来,豪强势力逐渐发展,到了东汉更日益膨胀,刘秀就是南阳著名的大豪强。地方豪强凭借宗族亲党的力量,掠夺农民土地,迫使农民成为奴隶,进行敲骨吸髓的剥削。官府对豪强的横行霸道也无能为力,而董宣执法如山,敢于搏击,是具有进步意义的。
董宣对贵戚、豪强决不宽贷,对自身极为严格,不贪不占。出狱上刑场,官属设酒宴送别,他厉色疾言:“董宣生平未曾食人之食,况死乎!”生平未吃过别人的,就是要死了,也决不苟且。生动传神的言语,掷地有声。汉光武称他为强项令,赐钱三十万,他“悉以班诸吏”,自己不取一文,全部分发给部属,具有不贪钱财的品格。他死了,光武派使者探视,只见“布被覆尸,妻子对哭,有大麦数斛、敝车一乘”,可谓身无长物,家徒四壁。光武伤感地称他“廉洁”,直是盖棺论定。不贪吃、不爱财,两件事随意写来;死后定论,大笔勾勒。一线相连,轻重有别,由一斑而达全豹,这种写法引人入胜,十分巧妙。
董宣对部属有爱护之心,得了赏钱悉数分发即为一例。还有,水丘岑因为杀公孙丹宗族亲党而身陷囹圄时,董宣声言水丘岑是奉他之命行事,“罪不由之,愿杀臣活岑”。承担责任,决不推诿。他对犯法的豪强狠,对自己严,对部属宽,态度各不相同,表现出他的为人。这篇简短的传记,对传主的刻画是颇为全面的。
董宣与豪强斗,风险重重,但最后都得到光武帝的支持。是的,刘秀是以南阳豪强首领登上皇帝宝座的,但作为东汉开国之主,为了巩固统治,或多或少要设法缓和豪强地主与农民之间的矛盾。他需要董宣这样的官吏,抑制为非作歹的豪强势力。汉光武对董宣的宽容和支持,原因盖出于此。
董宣入《后汉书·酷吏传》,尽杀公孙丹余党三十余人,可见其酷。范晔评酷吏云,末世浇薄,上下欺骗,“德义不足以相洽,化导不能以惩违,遂乃严刑痛杀,随而绳之,致刻深之吏,以暴理奸,倚疾邪之公直,济忍苛之虐情”。乱世用重刑,矫枉必须过正,酷吏之酷有其社会原因。这确是不能一概否定酷吏的一个方面。但不分青红皂白,滥杀一气,毕竟有背人道。范晔把这些人列入《酷吏传》,是有针砭意义的。对董宣,也应作如是观。
(吴锦)
严光传
范晔
严光字子陵,一名遵,会稽余姚[1] 人也。少有高名,与光武同游学。及光武即位,乃变名姓,隐身不见。帝思其贤,乃令以物色[2] 访之。后齐国[3] 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钓泽中。”帝疑其光,乃备安车玄 [4] ,遣使聘之。三反而后至。舍于北军[5] ,给床褥,太官[6] 朝夕进膳。
司徒侯霸与光素旧,遣使奉书。使人因谓光曰:“公闻先生至,区区[7] 欲即诣造,迫于典司[8] ,是以不获。愿因日暮,自屈语言。”光不答,乃投札与之,口授曰:“君房[9] 足下:位至鼎足[10] ,甚善。怀仁辅义天下悦,阿谀顺旨要领[11] 绝。”霸得书,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态也。”车驾即日幸其馆。光卧不起,帝即其卧所,抚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为理邪?”光又眠不应,良久,乃张目熟视,曰:“昔唐尧著德,巢父洗耳[12] 。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邪?”于是升舆叹息而去。
复引光入,论道旧故,相对累日。帝从容问光曰:“朕何如昔时?”对曰:“陛下差增于往。”因共偃卧,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严子陵共卧耳。”
除为谏议大夫[13] ,不屈,乃耕于富春山[14] ,后人名其钓处为严陵濑焉。建武十七年[15] ,复特征[16] ,不至。年八十,终于家。帝伤惜之,诏下郡县赐钱百万,谷千斛。
〔注〕 [1] 余姚:今属浙江。 [2]物色:形体相貌。 [3]齐国:治为山东淄博。这里指当地官府。 [4] 安车:用一匹马拉的可以坐乘的小车。玄 :黑色和黄赤色的布帛。这里指帝王用来聘请贤士的贽礼。 [5] 北军:这里指汉代警卫京城部队在城北的驻地。 [6] 太官:掌管皇帝饮食的官员。 [7]区区:自称的谦词。 [8]典司:掌管的公事。 [9] 君房:侯霸字君房。 [10] 鼎足:东汉以太尉、司空、司徒为三公,如一鼎三足。侯霸为大司徒,故称鼎足。[11] 要领:腰与颈。 [12] 巢父洗耳:传说唐尧让天下于巢父,巢父不受,并认为这句利禄之言弄脏了他的耳朵,特地到颍水边洗耳。 [13] 除:任命。谏议大夫:秩六百石。 [14] 富春山:在今浙江富阳。 [15] 建武十七年:即公元41年。 [16] 特征:区别于平常选举的特别征召。
此篇选自《后汉书》。严光是封建社会中的隐逸之士。他有学问,有才干,所以“少有高名”, “帝思其贤”,又是光武的少年同学。对他来说,高官厚禄唾手可得。可是在光武帝即位后,他却改名换姓,“隐身不见”。光武访求他的行踪,把他请到京城,亲自登门拜访,劝他出山,他不肯;给他官做,他不要。最后在富春江边种田钓鱼,以终天年。这是封建时代的一种特殊人物。他们无视帝王将相,拒绝权势利禄,甘心畎亩之中,憔悴江海之上,洁身自好,我行我素,如巢父、许由、伯夷、叔齐、长沮、桀溺、商山四皓,等等,古代把他们归于隐逸之列。他们隐遁的原因各不相同,有的是愤世嫉俗,有的是远祸避害,有的是修身养性,到后来甚至有人沽名钓誉,“身在江湖之上,心存魏阙之下”,做假隐士。就严光而言,经历了西汉末年的大动乱后,他不愿再入官场,而是一心一意守持超脱、清高的节操。
严光坚贞执著,决不见异思迁。皇帝的礼聘,权势利禄的诱惑,他毫不动心。《荀子·修身》云:“志意修则骄富贵,道义重则轻王公。”严光有自己信奉的“道义”,有坚定的意志,才能做到终身隐遁不仕。他与侯霸对比鲜明。侯霸官运亨通,位至三公。他自称公务繁忙,要严光于傍晚去见他,可见他为官作宦的骄矜之态。得了严光斥责他的信,赶快封奏光武,说明他一味奉上,还想在光武面前败坏严光。这有点像惠施怕庄子来抢他的相位了。侯霸以高官厚禄为荣耀,自以为显赫无比;而严光视之为粪土而已。两个人的精神境界,不啻有天壤之别。
严光自在洒脱,决不阿谀奉承,决不矫揉造作。对侯霸,取“狂奴故态”,绝不趋炎附势。对至高无上的光武帝,同样如此。光武亲临其馆,他高卧不起;请他出山,他闭目不应;问他“朕何如昔时”,他回答是比过去稍稍好些;两人共卧,他“以足加帝腹上”。一切都是严光的本来面目,即使面对皇帝,赤子之心不失,依然故我。执著的追求,无所讳饰的真性情,构成严光形象的特色。
汉光武与严光关系密切,成为本传中的重要人物。他是一个有作为的开国之主。鉴于西汉末年动乱不止,许多才士隐居岩穴,他四出访求。“举逸民,天下之民归心焉”(《论语·尧曰》),通过提拔被遗落的人才,达到天下百姓心悦诚服、一心归向的效果。汉光武对严光如此礼贤下士,目的在于“天下归心”。他对严光很了解,严光的不拘礼节、恃才傲物的态度,他不计较,显出宽宏大量。他尊重严光的意愿,没有用任何手段强留;严光死后,极为“伤惜”,下诏赏钱赐谷,可见他的通情达理。在《严光传》中的光武帝,很有个性,写得相当成功。
浙江桐庐富春江边,现在还留下了严子陵钓台。虽然钓台距离水面很远很远,垂钓是不可能了,但毕竟是风光优雅的一处名胜古迹,吸引了许多游人,严子陵的事迹,也就流传不绝。这应该归功于范晔成功地记述了严子陵其人其事。
(吴锦)
中兴二十八将传论
范晔
中兴二十八将[1] ,前世以为上应二十八宿[2] ,未之详也。然咸能感会风云,奋其智勇,称为佐命[3] ,亦各志能之士也。议者多非光武不以功臣任职,至使英姿茂绩,委而勿用。然原夫深图远算,固将有以焉尔。若乃王道既衰,降及霸德[4] ,犹能授受惟庸[5] ,勋贤皆序,如管、隰之迭升桓世[6] ,先、赵之同列文朝[7] ,可谓兼通矣。降自秦、汉,世资战力[8] ,至于翼扶王运,皆武人屈起[9] 。亦有鬻缯屠狗轻猾之徒[10] ,或崇以连城之赏,或任以阿衡[11] 之地,故势疑则隙生,力侔则乱起。萧、樊且犹缧绁[12] ,信、越终见葅戮[13] ,不其然乎!自兹以降,迄于孝武,宰辅五世,莫非公侯。遂使缙绅道塞,贤能蔽壅,朝有世及之私[14] ,下多抱关之怨[15] 。其怀道无闻,委身草莽者,亦何可胜言。故光武鉴前事之违,存矫枉之志,虽寇、邓之高勋[16] ,耿、贾之鸿烈[17] ,分土不过大县数四,所加特进、朝请[18] 而已。观其治平临政,课职责咎,将所谓“导之以政,齐之以刑[19] ”者乎!若格之功臣,其伤已甚。何者?直绳则亏丧恩旧,挠情则违废禁典,选德则功不必厚,举劳则人或未贤,参任[20] 则群心难塞,并列[21] 则其弊未远。不得不校其胜否,即以事相权[22] 。故高秩厚礼,允答元功,峻文深宪,责成吏职。建武[23] 之世,侯者百馀,若夫数公[24] 者,则与参国议,分均休咎,其馀并优以宽科,完其封禄,莫不终以功名,延庆于后。昔留侯以为高祖悉用萧、曹故人[25] ,而郭伋亦讥南阳多显[26] ,郑兴又戒功臣专任[27] 。夫崇恩偏授,易起私溺之失,至公均被,必广招贤之路,意者不其然乎!
〔注〕 [1] 中兴:西汉末年,王莽篡位,汉光武刘秀恢复王业,建立东汉,史称“中兴”。二十八将:指高密侯邓禹、全椒侯马成、广平侯吴汉、阜成侯王梁等二十八人,为东汉开国功臣,史称中兴二十八将。 [2] 二十八宿(xiù秀):我国古代天文家在黄道带和赤道带的两侧绕天一周,选取二十八个恒星星组,作为观测天象的标志,分成东西南北四组,每组七宿。 [3] 佐命:古代帝王建立王朝,自称承天受命,故以佐命称辅佐之臣。 [4] 霸德:指晋文公、齐桓公等称霸天下。 [5] 庸:用,根据需要而任用。 [6] 管、隰:管仲和隰朋,先后辅佐齐桓公治理齐国。[7] 先、赵:先轸和赵衰,同任职于晋文公时。 [8] 资:依靠、凭借。 [9] 屈起:崛起,勃起。[10] 鬻缯屠狗:灌婴是贩卖丝绸的,樊哙以屠狗为业,后追随汉高祖刘邦,俱封侯。 [11] 阿衡:旧说为伊尹之名,商汤倚靠伊尹治理国家,后来把“阿衡”引申为辅导帝王,主持国政。 [12] 萧、樊:萧何、樊哙。萧何为丞相,代百姓要求上林苑中空地为田,汉高祖怒,命廷尉械系萧何。樊哙以吕后妹吕须为妻,与吕氏一党,高祖曾下令斩之。陈平将樊哙押解长安,时高祖已死,吕后释之。缧绁:指牢狱。 [13] 信、越:韩信、彭越。韩信封淮阴侯,有人告发韩信谋反,吕后派武士斩之。彭越为梁王,吕后令其门客告发彭越谋反,灭其宗族。葅戮:杀戮。 [14] 世及:父子相继。 [15] 抱关之怨:意为屈居卑微之位,内心怨愤。抱关,守门卒。 [16] 寇、邓:寇恂,封雍奴侯。邓禹,封高密侯。 [17] 耿、贾:耿弇,封好畤侯。贾复,封胶东侯。鸿烈:大功业。寇、邓、耿、贾,均在中兴二十八将之列。 [18] 特进、朝请:均为赐给功臣的名位。特进位在三公之下。朝请是朝见皇帝的特权。 [19] 导之以政,齐之以刑:见《论语·为政》,意谓用政法作引导,用刑罚作整顿。 [20] 参任:参杂并用功臣与贤才。 [21] 并列:指并用功臣。 [22] 权:权衡轻重。 [23] 建武:汉光武刘秀年号,公元25年至57年。 [24] 数公:指高密侯邓禹、固始侯李通、胶东侯贾复。见《后汉书·贾复传》。 [25] 留侯:张良。他曾对刘邦说,“今陛下为天子,而所封皆萧(何)曹(参)故人,而所诛者皆生平所仇怨”,所以诸将相聚偶语是要谋反。见《史记·留侯世家》。 [26] 郭伋:汉光武曾任命他为并州牧,郭伋进言云:“选补众职,当简天下贤俊,不宜专用南阳人。”见《后汉书·郭伋传》。 [27] 郑兴:任太中大夫时上疏云:“道路流言,咸曰朝廷欲用功臣,功臣用则人位谬矣。”见《后汉书·郑兴传》。
此篇选自《后汉书》。东汉明帝永平三年(公元60年),为“追感前世功臣,乃图画二十八将于南宫云台”,于是邓禹、马成、吴汉、贾复、朱祐等称中兴二十八将。他们在西汉沦亡之后,追随汉光武刘秀,为复兴王业、建立东汉政权立下了汗马功劳。二十八将在《后汉书》中均有传,范晔在朱祐、景丹、马武等人最后一篇合传之后,作了评论,后人名之曰《中兴二十八将传论》。
作为对中兴二十八将的总评,范晔首先肯定他们的功勋和才干:“咸能感会风云,奋其智勇”,成为“佐命”之臣。在西汉末年举国动乱之中,他们认清形势,紧随刘秀,“云从龙,风从虎”,风云际会,表现出他们的识见;为刘秀出谋画策,东征西讨,统一全国,表现出他们智勇双全的才干。至于神化二十八将,视为天上星宿下凡的迷信说法,范晔称“未之详也”,实际上是予以否定。二十八将的功业,各人的传记中已有详尽的记载,这里画龙点睛,概括地指出他们成就一番功业的缘由所在。
传论中心不在于评价二十八将的勋绩,而是评价汉光武对待这些功臣的政策。汉光武“不以功臣任职”的政策,后世曾有非议,而范晔则认为完全正确。其一,从历史发展的渊源看,秦汉以来,任用功臣的结果往往是君臣猜疑,引发乱事,导致功臣被杀;同时,重用功臣,使“缙绅道塞,贤能蔽壅”,阻挡了贤才进用之路,这二者均不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其二,从汉光武的治国方略看,他对官吏“导之以政,齐之以刑”,用政法引导他们,用刑罚整顿他们,“课职责咎”,务求治绩。如果据此严格要求功臣,则“亏丧恩旧”;如果对功臣碍于感情,则“违废禁典”。因此,汉光武在百余功臣中,仅邓禹、李通(不属二十八将)、贾复与公卿一道,参议国家大事。对功臣,以尊贵的封爵与丰厚的俸禄作为酬答。这有利于国家的长治久安。这番阐述,驳斥了非议汉光武“不以功臣任职,至使英姿茂绩,委而勿用”的说法。用驳论的方式,增强了文章的气势和说服力。范晔是史学家,所以能从历史的发展、东汉的实际肯定汉光武对待功臣的正确策略。他既能辨明史实,又能作出判断,学与识兼而有之。范晔在《狱中与诸甥侄书以自序》中称:“吾杂传论,皆有精意深旨,既有裁味,故约其词句。”“裁味”,即裁断之意,根据自己的见解作出判断。本篇就汉光武对待功臣的策略予以裁断,可见一斑。所谓“精意深旨”,是指由史实概括出来的具有普遍意义的思想观点。汉光武正确对待功臣的策略,说明“崇恩偏授,易起私溺之失,至公均被,必广招贤之路”。一反一正,中心是广开招贤之路,才能使国家兴旺发达、长治久安。今人钱锺书在《管锥编》中称范晔《后汉书》中的传论“从衡驰骋,感慨飞扬”, 《中兴二十八将传论》最能体现这样的特色。
(吴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