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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集卷一百七
私试策问八首
汉之变故有六
问:人主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然而其国常至于不可救者,何也?所忧者,非其所以乱与亡,而其所以乱与亡者,当出于其所不忧也。请借汉以言之。昔者高帝之世,天下既平矣,当时之所忧者,韩、彭、英、卢而已。此四王者,皆不能终高帝之世,相继仆灭,而不复续。及至吕氏之祸,则犹异姓也。吕氏既已灭矣,而吴、楚之忧,几至于亡国。方韩、彭、吕氏之祸,惟恐同姓之不蕃炽昌大也,然至其为变,则又过于异姓远矣。文、景之世,以为诸侯分裂破弱,则汉可以百世而无忧。至于武帝,诸侯之难少衰,而匈奴之患方炽。则又以为天下之忧,止于此矣。及昭、宣、元、成之世,诸侯王既已无足忧者,而匈奴又破灭,臣事于汉。然其所以卒至于中绝而不救,则其所不虑之王氏也。世祖既立,上惩韩、彭之难,中鉴七国之变,而下悼王氏之祸,于是尽侯诸将,而不任以事,裁减同姓之封,而黜三公之权,以为前世之弊尽去矣。及其衰也,宦官之权盛,而党锢之难起,士大夫相与扼腕而游谈者,以为天子一日诛宦官而解党锢,则天下犹可以无事。于是外召诸将,而内胁其君。宦官既诛无遗类,而董卓、曹操之徒,亦因以亡汉。汉之所忧者凡六变,而其乱与亡,辄出于其所不忧,而终不可备。由此观之,治乱存亡之势,其皆有以取之欤?抑将不可推,如江河之徙移,其势自有以相激,而不自知欤?其亦可以理推力救而莫之为也?今将使事至而应之,患至而为之谋,则天下之患,不可以胜防,而政化不可以胜变矣。则亦将朝文而暮质,忽宽而骤猛欤?意者亦有可以长守而不变,虽有小患而不足恤者欤?愿因论汉,而极言其所以然。卷七
职官令录郡守而用弃材
问:昔三代之际,公卿有生而为之者,士有至老而不迁者。官有常人,而人有常心。故为周之公卿者,非周、召、毛、原,则王之子弟也。发于畎亩,起于匹夫,而至于公相,盖亦有几人而已。士之勤苦终身于学,讲肄道艺,而修其廉隅,以邀乡里之名者,不过以望乡大夫贤能之书。其选举而上,不过以为一命之士。其杰异者至于大夫,极矣。夫周之世,诸侯为政之卿,皆其世臣之子孙,则夫布衣之士,其进盖亦有所止也。当是之时,士皆安其习而乐其分,不倦于小官,而挈为之,故其民事修而世务举。及其后世不然,使天下旅进而更为之,虽布衣之贤,得以骤进于朝廷,而士始有无厌之心矣。官事之不修,民事之不缉,非其不能,不屑为之也。先王之用人,欲其人人自喜,终老而不倦,是以能尽其才。今以凡人之才,而又加之以既倦之意,其为弊,可胜言乎?今夫州县之吏,有故而不得改官者,盘桓于州县而不能去,久者不过以为职官令录,仕而达者,自县宰为郡之通守,自郡之通守以至郡守,为郡守而无他才能,则盘桓于太守,而不得去。由此观之,是职官令录与郡守四者,为国家弃材之委,而仕不达者之所盘桓而无聊也。夫以太守之重,职官令录之近于民,而用弃材焉,使不达者盘桓于其职,此岂先王所以使人不倦之意欤?嗟夫!盖亦有不得已也。居今之势,何以使天下之士各安其分,而无轻于小官?何以使此四者流徙不倦,而无不自聊赖之意?其悉书于篇。卷七
关中战守古今不同与夫用民兵储粟马之术
问:古者师出,受成于学,兵固学者之所宜知也。今关中之事,又诸君之所亲履而目见者。昔者六国之世,秦尽有今关中之地,地不加广也,而东备齐,南备楚,近则备韩、魏,远则备燕、赵,有敌国之忧,而无中原之助。然而当是时也,攘却西戎,至千余里。今也天下为一,独以关中之地西备羌戎,三方无敌国之忧,而又内引百郡以为助,惴惴焉自固之不暇。以百倍之势,而无昔人分毫之功,此不可不论也。古之为兵者,戍其地则用其地之民,战其野则食其野之粟,守其国则乘其国之马,以是外被兵而内不知,此所以百战而不殆也。今则不然,戍边用东北之人,籴粮用内郡之钱,骑战用西羌之马,是以一郡用兵而百郡骚然,此又不可不论也。昔者卫为狄所灭,齐桓公以车三十乘封文公于楚丘,及其末年,至三百乘。故其诗曰:“匪直也人,秉心塞渊,牝三千。”以为资之四夷,则卫之所近者莫若狄。当是时也,狄与卫为仇雠,其势必不以马与卫,然则卫独以何术而能致马如此之多耶?今欲使被边之郡自用其民、自食其粟、自乘其马,而不得其术,故愿闻其详。卷七
庙欲有主祭欲有尸
问:三代之祭礼,其存者几希矣,其全固不可以一日而复。然今天下郡县通祀社稷、孔子、风伯、雨师与凡山川古圣贤之庙,此其礼尤急而不可阙者也。武王伐商,师渡盟津,有宗庙,有将舟。将舟,社主在焉。则是社稷有主也。古者师行载迁庙之主,无迁庙则以币玉,为庙不可一日虚主也。一日虚主犹不可,若无主而为庙,可乎?是凡庙皆当有主也。今郡县所祭,未尝有主,而皆有土木之像,夫像安出哉?古者祭莫不有尸,《诗》有灵星之尸,则祭无所不用尸也。祭而不用尸者,是始死之奠也。不然,则是祭殇也。今也举不用尸,则如勿祭而已矣。儒者治礼,至其变,尤谨严而详。今之变主为像与祭而无尸者,果谁始也?古者坐于席,故笾豆之长短,簠簋之高下,适与人均。今土木之像,既已巍然于上,而列器皿于地;使鬼神不享,则不可知,若其享之,则是俯伏匍匐而就也。鬼神不能谆谆与人接也,故使尸嘏主人。今也无尸,而受胙于虚位,不亦鄙野可笑矣!夫今欲使庙皆有主,祭皆有尸,不知何道而可?愿从诸君讲求其遗制合于古而便于今者。卷七
孔子赞《易》有申爻辞而无损益者
问:《易》之为书,要以不可为必然可指之论也。其始有画而无文,后世圣人始为之辞,盖亦微见其端,而其或为仁,或为义,或小或大,则付之后世学者之分。然世益久远,则学者或入于邪说,故凡孔子之所为赞《易》者,特以防闲其邪说,使之从横旁午,要不失正,而非以为必然可指之论也。是故其用意广而其辞约。窃尝深观之,孔子盖有因爻辞而申言之,若无所损益于其辞之义者甚众。《比》之初六:“有孚比之,无咎。有孚盈缶,终来有它,吉。”《象》曰:“《比》之初六,有它吉也。”《小畜》之初九:“复自道,何其咎,吉。”《象》曰:“复自道,其义吉也。”《损》之六四:“损其疾,使遄有喜。”《象》曰:“损其疾,亦可喜也。”《大有》之上九:“自天祐之,吉,无不利。”《象》曰:“大有上吉,自天祐也。”夫既已言之矣,而孔子又申言之,使无所损益于其辞之义,则孔子固多言也?乃孔子则有不胜言者。故愿与诸君论之。卷七
赏功罚罪之疑
问:古之为爵赏,所以待有功也。以为有功而后爵,天下必有遗善,是故有无功而爵者,六德六行以兴贤能是也。古之为刑罚,所以待有罪也。以为有罪而后罚,则天下必有遗恶,是故有无罪而罚者,行伪而坚,言伪而辩,学非而博,顺非而泽,以疑众杀是也。夫人之难知,自尧舜病之。惟幸其有功,故有以为赏之之名;惟因其有罪,故有以为罚之之状,而天下不争。今使无功之人,名之以某德而爵之,无罪之人,状之以某恶而诛之,则天下不知其所从,而上亦将眊乱而丧其所守。然则古之人将何以处此欤?方今法令明具,政若画一,然犹有冒昧以侥幸、巧诋以出入者,又况无功而赏、无罪而罚欤?古之人将必有以处此也。卷七
王弼引《论语》以解《易》其说当否
问:圣人之言,各有方也。苟为不达,执其一方,而辄以为常,则天下之惑者,不可以胜原矣。昔者孔子以为丧欲速贫,死欲速朽,而有子以为非君子之言,乃孔子则有所由发也。善乎!有子之知孔子也。《语》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易》曰:“观,盥而不荐。”《语》曰:“吾岂匏瓜也哉!安能系而不食?”《易》曰:“以杞匏瓜,有陨自天。”是二者,其言则同,而其所以言者,可得为同欤?王弼之于《易》,可以为深矣,然因其言之适同,遂以为训,使学者不得不惑,亦不可不辨。卷七
诸子更相讥议
问:古之作者,苟非圣人,皆有所偏。徇其偏则已流,废其长则已苛。二者皆非所谓善学也。君子以其身之正,知人之不正;以人之不正,知其身之有所未正也。既以正人,又反以正己。此所以寡过而成名也。昔者韩子论荀、扬之疵,而韩子之疵有甚于荀、扬。荀卿讥六子之蔽,而荀卿之蔽不下于六子。班固之论子长也,以为是非谬于圣人,而范晔之论班固也,以为目见毫毛而不见睫。自今而观之,不知范氏之书,其果逃于“目睫”之论也欤?其未也?而莫或正之。故愿闻数子之得失。非务以相高而求胜,盖亦乐夫儒者之以道相正也。卷七
永兴军秋试举人策问
汉唐不变秦隋之法近世乃欲以新易旧
问:昔汉受天下于秦,因秦之制,而不害为汉;唐受天下于隋,因隋之制,而不害为唐。汉之与秦,唐之与隋,其治乱安危至相远也,然而卒无所改易,又况于积安久治,其道固不事变也。世之君子,以为善人为邦百年,可以胜残去杀。病其说之不效,急于有功,而归咎于法制。是以频年遣使,冠盖相望于道,以求民之所患苦。罢去茶禁,归之于民;不以刑狱委任武吏;至于考功取士,皆有所损益。行之数年,卒未有其成,而纷纭之议,争以为不便。嗟乎!此特其小者耳。事之可变,将复有大于此者。今欲尽易天下之骄卒,以为府兵;尽驱天下之异教,以为齐民;尽核天下之惰吏,以为考课;尽率天下之游手,以为农桑。其为拂世厉俗,非特如今之所行也。行其小者且不能办,则其大者又安敢议?然则是终不可变欤?抑将变之不得其术欤?将已得其术,而纷纭之议不足恤欤?无乃其道可变而不在其迹欤?所谓胜残去杀者,其卒无效欤?愿条其说。卷七
国学秋试策问二首
勤而或治或乱断而或兴或衰信而或安或危
问:所贵乎学士大夫者,以其通古今而考成败也。昔之人尝有以是成者,我必袭之;尝有以是败者,我必反之。如是其可乎?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勤。然而或勤以治,亦或以乱。文王之日昃,汉宣之厉精,始皇之程书,隋文之传餐,其为勤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断。然而或断以兴,亦或以衰。晋武之平吴,宪宗之征蔡,苻坚之南伐,宋文之北侵,其为断一也。昔之为人君者,患不能信其臣。然而或信以安,亦或以危。秦穆之于孟明,汉昭之于霍光,燕哙之于子之,德宗之于卢杞,其为信一也。此三者,皆人君之所难,有志之士所常咨嗟慕望,旷世而不获者也。然考此数君者,治乱、兴衰、安危之效相反如此,岂可不求其故欤?夫贪慕其成功而为之,与惩其败而不为,此二者皆过也。学者将何取焉?按其已然之迹,而诋之也易;推其未然之理,而辨之也难。是以未及见其成功,则文王之勤,无以异于始皇。而方其未败也,苻坚之断,与晋武何以辨?请举此数君者得失之源所以相反之故,将详观焉。卷七
隋文帝户口之蕃仓廪府库之盛
问:古者以民之多寡,为国之贫富。故管仲以阴谋倾鲁梁之民,而商鞅亦招三晋之人以并诸侯。当周之盛时,其民物之数登于王府者,盖拜而受之。自汉以来,丁口之蕃息,与仓廪府库之盛,莫如隋。其贡赋输籍之法,必有可观者。然学者以其得天下不以道,又不过再世而亡,是以鄙之而无传焉。孔子曰:“不以人废言。”而况可以废一代之良法乎?文帝之初,有户三百六十余万,平陈,所得又五十万;至大业之始,不及二十年,而增至八百九十余万者,何也?方是时,布帛之积,至于无所容,资储之在天下者,至不可胜数。及其败亡涂地,而洛口诸仓犹足以致百万之众。其法岂可少哉!国家承平百年,户口之众,有过于隋。然以今之法观之,特便于徭役而已,国之贫富何与焉!非徒无益于富,又且以多为患。生之者寡,食之者众,是以公私枵然,而百弊并生。夫立法创制,将以远迹三代,而曾隋氏之不及,此岂不可论其故哉?卷七
试馆职策问三首
师仁祖之忠厚法神考之励精
问:《传》曰:“秦失之强,周失之弱。”昔周公治鲁,亲亲而尊尊,至其后世,有浸微之忧。太公治齐,举贤而上功,而其末流,亦有争夺之祸。夫亲亲而尊尊,举贤而上功,三代之所共也。而齐、鲁行之,皆不免于衰乱,其故何哉?国家承平百年,六圣相授,为治不同,同归于仁。今朝廷欲师仁祖之忠厚,而患百官有司不举其职,或至于偷;欲法神考之励精,而恐监司守令不识其意,流入于刻。夫使忠厚而不偷,励精而不刻,亦必有道矣。昔汉文宽仁长者,至于朝廷之间耻言人过,而不闻其有怠废不举之病;宣帝综核名实,至于文学理法之士,咸精其能,而不闻其有督责过甚之失。何修何营,可以及此?愿深明所以然之故,而条具所当行之事,悉著于篇,以备采择。卷七
两汉之政治
问:古之君子,见礼而知俗,闻乐而知政,于以论兴亡之先后,考古以诏今,盖学士大夫之职,而人主与群臣之所欲闻也。请借汉而论之。西汉十二世,而有道之君六,虽成、哀失德,祸不及民,宜其立国之势,强固不拔,而王莽以斗筲穿窬之才,谈笑而取之。东汉自安、顺以降,日趋于衰乱,而桓、灵之虐,甚于三季,其势宜易动,而董、吕、二袁,皆以绝人之姿,欲取而不敢,曹操功盖天下,其才百倍王莽,尽其智力,终身莫能得。夫治乱相绝,而安危之效,相反如此。愿考其政,察其俗,悉陈其所以然者。卷七
冗官之弊水旱之灾河决之患
问:国家及闲暇无事时,辟三馆以储士,既命丞弼之臣各举其所知,又诏有司发策而访焉,非独以观子大夫之能,抑亦欲闻天下之要务,决当今之滞论也。官冗之弊久矣,而近岁尤甚。文武之吏,待次于都下者,几数千人。坐视而不救欤?则下有食贫失职之叹;裁损入流、减削任子以救之欤?则上有伤恩失士之忧。河朔之民,不安其居久矣,一遇水旱,则扶老携幼,转徙而南。下令而禁之欤?则民违死而趋生,令必不行;听其南而不禁欤?则河朔渐空,而流民聚于南方,有足忧者。河自近岁屡决而西,听其西而不塞欤?则泛滥千里,农民失业;塞而归之故道欤?则水未必听,或至于啮坏都邑。此三者,皆安危之所系,利害相持而未决者也。子大夫讲之熟矣,愿闻其说。卷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