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苏东坡全集 - 曾枣庄、舒大刚编 >
- 文集
文集卷三十四
上圆丘合祭六议札子
元祐八年三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伏见九月二十二日诏书节文,俟郊礼毕,集官详议祠皇地祇事,及郊祀之岁庙飨典礼闻奏者。臣恭睹陛下近者至日亲祀郊庙,神祇飨答,实蒙休应。然则圆丘合祭,允当天地之心,不宜复有改更。
臣窃惟议者欲变祖宗之旧,圆丘祀天而不祀地,不过以谓冬至祀天于南郊,阳时阳位也,夏至祀地于北郊,阴时阴位也。以类求神,则阳时阳位,不可以求阴也。是大不然。冬至南郊,既祀上帝,则天地百神莫不从也。古者秋分夕月于西郊,亦可谓阴位矣,至于从祀上帝,则以冬至而祀月于南郊,议者不以为疑,今皇地祇亦从上帝而合祭于圆丘,独以为不可,则过矣。《书》曰:“肆类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山川,遍于群神。”舜之受禅也,自上帝六宗山川群神,莫不毕告,而独不告地祇,岂有此理哉?武王克商,庚戌,柴望。柴,祭上帝也;望,祭山川也。一日之间,自上帝而及山川,必无南北郊之别也。而独略地祇,岂有此理哉?臣以知古者祀上帝则并祀地祇矣。何以明之?《诗》之序曰:“昊天有成命,郊祀天地也。”此乃合祭天地,经之明文,而说者乃以比之丰年秋冬报也,曰:“秋冬各报,而皆歌《丰年》,则天地各祀,而皆歌《昊天有成命》也。”是大不然。《丰年》之诗曰:“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歌于秋可也,歌于冬亦可也。《昊天有成命》之诗曰:“昊天有成命,二后受之,成王不敢康,夙夜基命宥密,于缉熙,单厥心,肆其靖之。”终篇言天而不及地。颂,所以告神明也,未有歌其所不祭,祭其所不歌也。今祭地于北郊,歌天而不歌地,岂有此理也?臣以此知周之世,祀上帝则地祇在焉。歌天而不歌地,所以尊上帝。故其序曰:“郊祀天地也。”《春秋》书:“不郊,犹三望。”《左氏传》曰:“望,郊之细也。”说者曰:“三望,太山、河、海。”或曰:“淮、海、岱也。”又或曰:“分野之星及山川也。鲁,诸侯也,故郊之细,及其分野山川而已。”周有天下,则郊之细,独不及五岳四渎乎?岳、渎犹得从祀,而地祇独不得合祭乎?秦燔诗书,经籍散亡,学者各以意推类而已。王、郑、贾、服之流,未必皆得其真。臣以《诗》《书》《春秋》考之,则天地合祭久矣。
议者乃谓合祭天地,始于王莽,以为不足法。臣窃谓礼当论其是非,不当以人废。光武皇帝,亲诛莽者也,尚采用元始合祭故事。谨按《后汉书·祭祀志》:“建武二年,初制郊兆于洛阳。为圆坛八陛,中又为重坛,天地位其上,皆南乡,西上。”此则汉世合祭天地之明验也。又按《水经注》:“伊水东北至洛阳县圆丘东,大魏郊天之所。准汉故事为圆坛八陛,中又为重坛,天地位其上。”此则魏世合祭天地之明验也。唐睿宗将有事于南郊,贾曾议曰:“有虞氏禘黄帝而郊喾,夏后氏禘黄帝而郊鲧。郊之与庙,皆有禘,禘于庙,则祖宗合食于太祖;禘于郊,则地祇群望皆合祭于圆丘。以始祖配享。盖有事祭,非常祀也。《三辅故事》:祭于圆丘,上帝后土位皆南面。”则汉尝合祭矣。时褚无量、郭山恽等皆以曾言为然。明皇天宝元年二月敕曰:“凡所祠享,必在躬亲,朕不亲祭,礼将有阙。其皇地祇宜于南郊合祭。”是月二十日,合祭天地于南郊。自后有事于圆丘,皆合祭。此则唐世合祭天地之明验也。
今议者欲冬至祀天,夏至祀地,盖以为用周礼也。臣请言周礼与今礼之别。古者一岁祀天者三,明堂飨帝者一,四时迎气者五,祭地者二,飨宗庙者四,凡此十五者,皆天子亲祭也。而又朝日夕月四望山川社稷五祀及群小祀之类,亦皆亲祭。此周祀也。太祖皇帝受天眷命,肇造宋室,建隆初郊,先飨宗庙,并祀天地。自真宗以来,三岁一郊,必先有事景灵,遍飨太庙,乃祀天地。此国朝之礼也。夫周之礼,亲祭如彼其多,而岁行之不以为难;今之礼,亲祭如此其少,而三岁一行,不以为易。其故何也?古者天子出入,仪物不繁,兵卫甚简,用财有节,而宗庙在大门之内,朝诸侯,出爵赏,必于太庙,不止时祭而已。天子所治,不过王畿千里,唯以斋祭礼乐为政事,能守此,则天下服矣,是故岁岁行之,率以为常。至于后世,海内为一,四方万里,皆听命于上,机务之繁,亿万倍于古,日力有不能给。自秦汉以来,天子仪物,日以滋多,有加无损,以至于今,非复如古之简易也。今所行皆非周礼。三年一郊,非周礼也。先郊二日而告原庙,一日而祭太庙,非周礼也。郊而肆赦,非周礼也。优赏诸军,非周礼也。自后妃以下至文武官,皆得荫补亲属,非周礼也。自宰相宗室以下至百官,皆有赐赉,非周礼也。此皆不改,而独于地祇,则曰周礼不当祭于圆丘,此何义也?
议者必曰:“今之寒暑,与古无异,而宣王薄狁,六月出师,则夏至之日,何为不可祭乎?”臣将应之曰:“舜一岁而巡四岳,五月方暑,而南至衡山,十一月方寒,而北至常山,亦今之寒暑也。后世人主能行之乎?周所以十二岁一巡者,唯不能如舜也。夫周已不能行舜之礼,而谓今可以行周之礼乎?天之寒暑虽同,而礼之繁简则异。是以有虞氏之礼,夏商有所不能行,夏商之礼,周有所不能用,时不同故也。宣王以六月出师,驱逐狁,盖非得已,且吉父为将,王不亲行也。今欲定一代之礼,为三岁常行之法,岂可以六月出师为比乎?”
议者必又曰:“夏至不能行礼,则遣官摄祭祀,亦有故事。”此非臣之所知也。《周礼·大宗伯》:“若王不与,则摄位。”郑氏注曰:“王有故,则代行其祭事。”贾公彦疏曰:“有故,谓王有疾及哀惨皆是也。”然则摄事非安吉之礼也。后世人主,不能岁岁亲祭,故命有司行事,其所从来久矣。若亲郊之岁,遣官摄事,是无故而用有故之礼也。
议者必又曰:“省去繁文末节,则一岁可以再郊。”臣将应之曰:“古者以亲郊为常礼,故无繁文。今世以亲郊为大礼,则繁文有不能省也。若帷城幔屋,盛夏则有风雨之虞,陛下自宫入庙出郊,冠通天,乘大辂,日中而舍,百官卫兵,暴露于道,铠甲具装,人马喘汗,皆非夏至所能堪也。王者父事天,母事地,不可偏也。事天则备,事地则简,是于父母有隆杀也,岂得以为繁文末节而一切欲省去乎?国家养兵,异于前世,自唐之时,未有军赏,犹不能岁岁亲祠。天子出郊,兵卫不可简省,大辂一动,必有赏给。今三年一郊,倾竭帑藏,犹恐不足,郊赉之外,岂可复加?若一年再赏,国力将何以给;分而与之,人情岂不失望!”
议者必又曰:“三年一祀天,又三年一祭地。”此又非臣之所知也。三年一郊,已为疏阔,若独祭地而不祭天,是因事地而愈疏于事天。自古未有六年一祀天者。如此则典礼愈坏,欲复古而背古益远,神祇必不顾飨,非所以为礼也。
议者必又曰:“当郊之岁,以十月神州之祭,易夏至方泽之祀,则可以免方暑举事之患。”此又非臣之所知也。夫所以议此者,为欲举从周礼也。今以十月易夏至,以神州代方泽,不知此周礼之经耶,抑变礼之权耶?若变礼从权而可,则合祭圆丘,何独不可?十月亲祭地,十一月亲祭天,先地后天,古无是礼。而一岁再郊,军国劳费之患,尚未免也。
议者必又曰:“当郊之岁,以夏至祀地祇于方泽,上不亲郊而通爟火,天子于禁中望祀。”此又非臣之所知也。《书》之望秩,《周礼》之四望,《春秋》之三望,皆谓山川在境内而不在四郊者,故远望而祭也。今所在之处,俯则见地,而云望祭,是为京师不见地乎?
此六议者,合祭可否之决也。夫汉之郊礼,尤与古戾,唐亦不能如古。本朝祖宗钦崇祭祀,儒臣礼官,讲求损益,非不知圆丘方泽皆亲祭之为是也。盖以时不可行,是故参酌古今,上合典礼,下合时宜,较其所得,已多于汉、唐矣。天地宗庙之祭,皆当岁遍。今不能岁遍,是故遍于三年当郊之岁。又不能于一岁之中,再举大礼,是故遍于三日。此皆因时制宜,虽圣人复起,不能易也。今并祀不失亲祭,而北郊则必不能亲往,二者孰为重乎?若一年再郊,而遣官摄事,是长不亲事地也。三年间郊,当行郊地之岁,而暑雨不可亲行,遣官摄事,则是天地皆不亲祭也。夫分祀天地,决非今世之所能行。议者不过欲于当郊之岁祀天地宗庙,分而为三耳。分而为三,有三不可。夏至之日,不可以动大众、举大礼,一也。军赏不可复加,二也。自有国以来,天地宗庙,唯飨此祭,累圣相承,唯用此礼,此乃神祇所歆,祖宗所安,不可轻动。动之则有吉凶祸福,不可不虑,三也。凡此三者,臣熟计之,无一可行之理。伏请从旧为便。
昔西汉之衰,元帝纳贡禹之言,毁宗庙;成帝用丞相衡之议,改郊位。皆有殃咎,著于史策,往鉴甚明,可为寒心。伏望陛下详览臣此章,则知合祭天地,乃是古今正礼,本非权宜。不独初郊之岁所当施行,实为无穷不刊之典。愿陛下谨守太祖建隆、神宗熙宁之礼,无更改易郊祀庙飨,以敉宁上下神祇。仍乞下臣此章,付有司集议,如有异论,即须画一,解破臣所陈六议,使皆屈伏,上合周礼,下不为当今军国之患。不可固执,更不论当今可与不可施行。所贵严祀大典,早以时定。取进止。
〔贴黄〕唐制,将有事于南郊,则先朝献太清宫,朝享太庙。亦如今礼先二日告原庙,先一日享太庙。然议者或亦以为非三代之礼。臣谨按:武王克商,丁未,祀周庙,庚戌,柴望,相去三日。则先庙后郊,亦三代之礼也。卷三五
请诘难圆丘六议札子
元祐八年三月二十二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近奏论圆丘合祭天地,非独适时之宜,亦自然上合三代六经,为万世不刊之典。然臣不敢必以为是,故发六议以开异同之端。欲望圣旨行下,令议者与臣反覆诘难,尽此六议之是非,而取其通者,则其论可得而定也。今奉圣旨,但云令集议官集议闻奏。窃虑议者各伸其意,不相诘难,则是非可否,终莫之决。虽圣明必有所择,而人各自为一议,但欲遂其前说,岂圣朝考礼之本意哉?臣今欲乞集议之日,若所见不同,即须画一难臣六议,明著可否之状,不得但持一说,不相诘难。臣非敢自是而求胜也,盖欲从长而取通也。若议不通,敢不废前说以从众论?取进止。卷三五
乞改居丧婚娶条状
元祐八年三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状奏:臣伏见元祐五年秋颁条贯,诸民庶之家,祖父母、父母老疾,谓于法应赎者。无人供侍,子孙居丧者,听尊长自陈,验实婚娶。右臣伏以人子居父母丧,不得嫁娶,人伦之正,王道之本也。孟子论礼、色之轻重,不以所重徇所轻。丧三年,为二十五月,使嫁娶有二十五月之迟,此色之轻者也。释丧而婚会,邻于禽犊,此礼之重者也。先王之政,亦有适时从宜者矣,然不立居丧嫁娶之法者,所害大也。近世始立女居父母丧及夫丧而贫乏不能自存,并听百日外嫁娶之法。既已害礼伤教矣,然犹或可以从权而冒行者,以女弱不能自立,恐有流落不虞之患也。今又使男子为之,此何义也哉!男年至于可娶,虽无兼侍,亦足以养父母矣。今使之释丧而婚会,是直使民以色废礼耳,岂不过甚矣哉。《春秋》礼经,记礼之变,必曰自某人始。使秉直笔者书曰,男子居父母丧得娶妻,自元祐始,岂不为当世之病乎?臣谨按此法,本因邛州官吏妄有起请,当时法官有失考论,便为立法。臣备位秩宗,前日又因迩英进读,论及此事,不敢不奏。伏望圣慈特降指挥,削去上条,稍正礼俗。谨录奏闻,伏候敕旨。卷三五
奏马澈不当屏出学状
元祐八年四月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状奏:准太学条,三学生凡有进献文字及书启贽有位,并先经长贰看详可否,违者出学。右本部看详,诸色人苟有所见公私利害,皆得进状,许直于所属官司投下,即无更令官吏看详可否方得投进之文,所以达聪明、防壅蔽,古今不易之道也。本因国子监生员独缘本监起请,遂立上条,曲生防禁。至于投献书启文字,求知公卿,此正举人常事。今乃使本监长贰先行看详,违者皆屏出学。若论列朝政得失,使其言当理,固人主所欲闻也;若不当理,亦人主所当容也。今乃先令有司看详去取,甚非子产不毁乡校、魏相去副封之意也。去年九月内,太学内舍生马澈进状,论《礼部韵略》有疏略未尽事件,蒙朝廷送下本部。谨按澈所论,文指雅驯,考验经史,皆有援据。此乃内舍生员之优者。教养之官,所当爱惜,而其所论,亦当下有司详议增损施行。本部寻下本监勘当,准回申,已于十二月内检举上条,其马澈已屏出学,以此显见上条无益有害。欲乞朝廷详酌,特与删除不行,仍乞依旧令马澈充内舍生。其所进状,乞行下有司看详,如有可采,乞赐施行。谨录奏闻,伏候敕旨。卷三六
乞校正陆贽奏议上进札子
元祐八年五月七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同吕希哲、吴安诗、丰稷、赵彦若、范祖禹、顾临札子奏:臣等猥以空疏,备员讲读,圣明天纵,学问日新,臣等才有限而道无穷,心欲言而口不逮,以此自愧,莫知所为。窃谓人臣之纳忠,譬如医者之用药,药虽进于医手,方多传于古人,若已经效于世间,不必皆从于己出。伏见唐宰相陆贽,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于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则过;辩如贾谊,而术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三代已还,一人而已。但其不幸,仕不遇时。德宗以苛刻为能,而贽谏之以忠厚;德宗以猜疑为术,而贽劝之以推诚。德宗好用兵,而贽以消兵为先;德宗好聚财,而贽以散财为急。至于用人听言之法,治边驭将之方,罪己以收人心,改过以应天道,去小人以除民患,惜名器以待有功,如此之流,未易悉数,可谓进苦口之药石,针害身之膏肓。使德宗尽用其言,则贞观可得而复。臣等每退自西阁,即私相告言,以陛下圣明,必喜贽议论,但使圣贤之相契,即如臣主之同时。昔冯唐论颇、牧之贤,则汉文为之太息;魏相条晁、董之对,则孝宣以致中兴。若陛下能自得师,莫若近取诸贽。夫六经三史、诸子百家,非无可观,皆足为治。但圣言幽远,末学支离,譬如山海之崇深,难以一二而推择。如贽之论,开卷了然。聚古今之精英,实治乱之龟鉴。臣等欲取其奏议,稍加校正,缮写进呈。愿陛下置之坐隅,如见贽面;反覆熟读,如与贽言。必能发圣性之高明,成治功于岁月。臣等不胜区区之意。取进止。卷三六
辨黄庆基弹劾札子
元祐八年五月十九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自少年从仕以来,以刚褊疾恶,尽言孤立,为累朝人主所知,然亦以此见疾于群小,其来久矣。自熙宁、元丰间,为李定、舒亶辈所谗;及元祐以来,朱光庭、赵挺之、贾易之流,皆以诽谤之罪诬臣。前后相传,专用此术,朝廷上下,所共明知。然小人非此无以深入臣罪,故其计须至出此。今者又闻台官黄庆基复祖述李定、朱光庭、贾易等旧说,亦以此诬臣,并言臣有妄用颍州官钱、失入尹真死罪,及强买姓曹人田等。虽知朝廷已察其奸,罢黜其人矣,然其间有关臣子之大节者,于义不可不辨。谨具画一如左。
一、臣先任中书舍人日,适值朝廷窜逐大奸数人,所行告词,皆是元降词头所述罪状,非臣私意所敢增损。内吕惠卿自前执政责授散官安置,诛罚至重。当时蒙朝旨节录台谏所言惠卿罪恶降下,既是词头所有,则臣安敢减落?然臣子之意,以为事涉先朝,不无所忌,故特于告词内分别解说,令天下晓然,知是惠卿之奸,而非先朝盛德之累。至于窜逐之意,则已见于先朝。其略曰:“先皇帝求贤若不及,从善如转圜。始以帝尧之心,姑试伯鲧;终然孔子之圣,不信宰予。发其宿奸,谪之辅郡;尚疑改过,稍畀重权。复陈罔上之言,继有砀山之贬。反覆教戒,恶心不悛;躁轻矫诬,德音犹在。”臣之愚意,以谓古今如鲧为尧之大臣,而不害尧之仁;宰予为孔子高弟,而不害孔子之圣。又况再加贬黜,深恶其人,皆先朝本意,则臣区区之忠,盖自谓无负矣。今庆基乃反指以为诽谤指斥,不亦矫诬之甚乎?其余所言李之纯、苏颂、刘谊、唐义问等告词,皆是庆基文致附会,以成臣罪。只如其间有“劳来安集”四字,便云是厉王之乱。若一一似此罗织人言,则天下之人,更不敢开口动笔矣。孔子作《孝经》曰:“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幽王之诗也,不知孔子诽谤指斥何人乎?此风萌于朱光庭,盛于赵挺之,而极于贾易,今庆基复宗师之。臣恐阴中之害,渐不可长,非独为臣而言也。
一、庆基所言臣行陆师闵告词云:“侵渔百端,怨四作。”亦谓之谤讪指斥。此词元不是臣行,中书案底,必自有主名,可以覆验。显是当时掌诰之臣,凡有窜逐之人,皆似此罪状,其事非独臣也。所谓“侵渔”“怨”者,意亦指言师闵而已,何名为谤讪指斥乎?庆基以他人之词,移为臣罪,其欺罔类皆如此。
一、庆基所言臣妄用颍州官钱,此事见蒙尚书省勘会次。然所用皆是法外支赏,令人告捕强恶贼人,及逐急将还前知州任内公使库所少贫下行人钱物。情理如此,皆可覆验。
一、庆基所言臣强买常州宜兴县姓曹人田地,八年州县方与断还。此事元系臣任团练副使日,罪废之中,托亲识投状依条买得姓曹人一契田地。后来姓曹人却来臣处昏赖争夺。臣即时牒本路转运司,令依公尽理根勘。仍便具状申尚书省。后来转运司差官勘得姓曹人招服非理昏赖,依法决讫,其田依旧合是臣为主,牒臣照会。臣愍见小民无知,意在得财,臣既备位侍从,不欲与之计较曲直,故于招服断遣之后,却许姓曹人将元价收赎,仍亦申尚书省及牒本路施行。今庆基乃言是本县断还本人,显是诬罔。今来公案见在户部,可以取索案验。
一、庆基所言臣在颍州失入尹真死罪,此事已经刑部定夺,不是失入,却是提刑蒋之翰妄有按举。公案具在刑部,可以覆验。
右臣窃料庆基所以诬臣者非一,臣既不能尽知。又今来朝廷已知其奸妄,而罢黜其人。臣不当一一辩论,但人臣之义,以名节为重,须至上烦天听。取进止。卷三六
谢宣谕札子
元祐八年五月二十四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伏准今月二十二日弟门下侍郎辙奉宣圣旨,缘近来众人正相捃拾,令臣且须省事者。天慈深厚,如训子孙。委曲保全,如爱肢体。感恩之涕,不觉自零。伏念臣才短数奇,性疏少虑,半生犯患,垂老困谗,非二圣之深知,虽百死而何赎?伏见东汉孔融,才疏意广,负气不屈,是以遭路粹之冤。西晋嵇康,才多识寡,好善暗人,是以遇锺会之祸。当时为之扼腕,千古为之流涕。臣本无二子之长,而兼有昔人之短。若非陛下至公而行之以恕,至仁而照之以明,察消长之往来,辨利害于疑似,则臣已下从二子游久矣,岂复有今日哉?谨当奉以周旋,不敢失坠;便须刻骨,岂独书绅?庶全蝼蚁之躯,以报丘山之德。臣无任感天荷圣激切屏营之至。谨奏。卷三六
奏乞增广贡举出题札子
元祐八年五月二十六日,端明殿学士、兼翰林侍读学士、左朝奉郎、守礼部尚书苏轼札子奏:臣伏见《元祐贡举敕》:“诸诗赋论题,于子史书出。唯不得于老庄子出。如于经书出,而不犯见试举人所治之经者亦听。如谓引试治《诗》《书》举人,即听于《易》《春秋》经传出诗赋论题;引试治《易》《春秋》举人,即听于《周礼》《礼记》出诗赋论题之类。”臣窃谓自来诗赋论题杂出于《九经》《孝经》《论语》,注中文字浩博,有可选择,久而不穷。今详上条,止得于子史书出,所取者狭,虽听于经书出,又须不犯见试举人所治之经。如是在京试院,分经引试,可以就别经出题。至如外州、军,只作一场引试,即须回避,只如子史中出,恐非经久之法。臣今相度,欲乞诗赋论题,许于《九经》《孝经》《论语》子史并《九经》《论语》注中杂出,更不避见试举人所治之经,但须于所给印纸题目下备录上下全文,并注疏不得漏落。则本经与非本经举人所记均一,更无可避。兼足以称朝廷待士之意,本只以工拙为去取,不以不全之文掩其所不知以为进退,于忠厚之风,不为无补。取进止。卷三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