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脫離圍籬
隔天一大早,一位成衣工廠的工頭將申東赫、朴永哲,以及其他大約二十五名囚犯帶到山上。他們在一座一千兩百英尺高的山坡上開始工作。天空晴朗無雲,陽光明亮地照耀在厚厚的積雪上,但是天氣很冷,而且刮著風。一些樹木被鋸斷了,而幾位犯人拿著小斧頭砍掉這些樹木的樹枝,其他犯人則將木柴堆起來。
能夠上山砍柴真是幸運。圍籬沿著山脊豎立,而這件差事將申東赫和朴永哲帶到離圍籬不遠的地方。在圍籬的另一邊,地勢突然往下傾斜,但不致太陡峭而無法爬越,圍籬另一邊的不遠處有樹木提供掩護。
在犯人砍柴處以北大約四分之一英里的地方,一座守衛瞭望塔矗立在圍籬線上。兩名守衛並肩走動,在圍籬內側邊緣巡邏。申東赫注意到,守衛隔著一段長長的時間,才巡邏一次。
管理工作隊的工頭也是一名犯人,所以沒有配備武器。在守衛巡邏的空檔,申東赫和朴永哲身邊沒有人會對他們開槍。先前他們已經決定,他們將等到天色變黑才行動,因為那時候,守衛比較難以在雪地追蹤他們的腳印。
申東赫邊工作和等待,邊想著其他犯人根本不去注意圍籬,也思考圍籬外究竟有多少存活機會。他認為勞改營的犯人就像牛,只能被動地反芻,屈服於那種沒有出處的生命。遇見朴永哲之前,他就像他們。
大約在四點,天色漸漸暗了,申東赫和朴永哲偷偷走向圍籬,邊砍樹枝邊移動。似乎沒有人注意他們。
不久,申東赫就發現自己面對大約十英尺高的圍籬了。在他正前方有狹長的及膝積雪,接著是一條巡邏守衛在雪中踩出來的小徑,再過去則是整齊的帶狀沙土,如果有人踩在沙上,沙土就會出現腳印。而沙土過去就是圍籬,那是由七、八股高壓電帶刺鐵絲所組成的,間隔大約是一英尺,掛在高高的柱子之間。
權赫是一名叛逃者,曾在二十二號勞改營當管理人。他說在北韓,圍繞幾座勞改營的圍籬包含了深溝,而深溝裡有尖釘,如果有人掉落其中,就會被刺穿。然而,申東赫沒有看到深溝,也沒有看到尖釘。
他和朴永哲告訴彼此,如果能穿過圍籬而不碰到鐵絲,他們就會沒事,但他們不確定如何做到這一點。逃亡時間一步步逼近,申東赫並不覺得害怕,這讓他十分驚訝。
但是,朴永哲無法專注。
接近傍晚,當守衛在巡邏過程中經過圍籬,申東赫聽出朴永哲的聲音流露出恐懼。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辦到,我們不能改天再試嗎?」他壓低聲音說。
「你在說些什麼?」申東赫說:「如果我們現在不走,再也沒有機會了。」
申東赫擔心他們得再等幾個月,甚至幾年,才能在天色變黑時,來到工廠外的圍籬附近,而且是從守衛瞭望塔所看不到的。
他無法也不願再忍受更長的等待了。
「我們跑吧!」他大叫。
他抓住朴永哲的手,將他拉向圍籬。有一、兩秒難熬的時間,申東赫拖著這個激發他逃亡的人。然而不久後,朴永哲就開始跑了。
按照他們的計畫,申東赫必須跑在前面,直到接近圍籬。但是,他滑了一跤,跪倒在結冰的巡邏路徑上。
朴永哲先抵達圍籬。他跪下來,將手臂、頭和肩膀從底端的兩股鐵絲之間推過去。
幾秒鐘後,申東赫看見火花,然後聞到肉被燒焦的味道。
大多數為了安全目的而建造的電圍籬,都靠著帶來一陣疼痛、但極其短暫的電流來阻撓入侵者。設計這種電圍籬的目的,不是為了殺害入侵者,而是為了嚇阻。然而,致命的電圍籬使用持續性電流,而這種電流能夠將人卡在鐵絲上,因為高壓電會造成不由自主的肌肉收縮、麻痺和死亡。
在申東赫能夠站起來之前,朴永哲已經不動了,也許已經死了。但是,他的身體重量將底端的鐵絲壓下去,讓它固定在雪地上,使圍籬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申東赫毫不猶豫地從朋友的屍體上爬過去,把它當成一種絕緣護墊。當他蠕動身體穿過圍籬,他可以感覺到電流,他的腳底彷彿被針刺著。
當申東赫幾乎就要穿過圍籬,他的小腿從朴永哲的軀幹上滑落,以至於透過穿在身上的兩條褲子,直接接觸最底下的鐵絲。鐵絲上的電壓,使他從腳踝到膝蓋的部位嚴重灼傷。
幾個小時後,申東赫才注意到,他的傷勢有多麼嚴重。
在爬過圍籬的過程中,他記憶最深刻的,就是朴永哲的屍體發出燒焦的味道。
就導電而言,人類的身體是不可預測的。因為不明的理由,撐過或熬過高壓電電擊的能力因人而異。這和體格或健康無關,身強體壯的人,不會比瘦骨如柴的人更能抵抗高壓電。
相對而言,如果處於乾燥狀態,人類皮膚可能就是一個不錯的絕緣體。寒冷封閉了皮膚的毛細管,降低導電性,而一層層的衣服也有幫助。然而,出汗的手和濕衣服會輕易破壞皮膚對電流的天然抵抗力。一旦高壓電穿透了穿著濕鞋穩穩踩在雪地上的身體,血液、肌肉和骨頭中的液體及鹽分就變成絕佳的導電體。曾經有濕答答的人因為握手而一起觸電身亡。
申東赫能夠順利爬過為殺人而設計的電圍籬似乎純屬幸運。他真的很幸運,而朴永哲則很倒楣。如果申東赫沒有在雪地上滑倒,他會先抵達圍籬,也許就此一命嗚呼。
申東赫不明白,但若要安全穿過圍籬,他需要一個能夠將電流從圍籬轉移到地面的東西,而朴永哲的屍體躺在最底端的一股鐵絲上,躺在潮濕的地面上,因而轉移了電流。
朴永哲讓電流分流,轉移到地面,因此,當申東赫爬過他的背部時,他暴露在不至於致命的電壓中。他多穿的幾層衣服也許也幫上了忙。
當他脫離圍籬,他不知道該往何處。在山頂上,他只知道他必須往下走。起初,他迂迴地穿過一塊林地,但是不到幾分鐘,他就來到一處空曠的地方,遇到高山田地和牧場,而一輪半月斷斷續續地從雲間露面,照亮了那些地方。
他大約跑了兩個小時,一直往下跑,直到進入一座山谷。那裡有穀倉和零散的房屋,而他沒有聽到警報、槍聲或喊叫聲。按照他的判斷,沒有人追他。
逃亡激發的腎上腺素開始消退時,申東赫注意到褲子的腿部濕濕粘粘的。他捲起褲管,看到腿部滲出血,所以他開始明白灼傷的嚴重性。他的腳也流著血,因為他踩到了釘子,顯然那是在他接近勞改營圍籬時發生的事。天氣很冷,溫度在華氏十度以下,而他沒有穿外套。
朴永哲在圍籬喪命了,但他沒有告訴申東赫,他要如何去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