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画缋

1．画缋之事，杂五色¹。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地谓之黄²。青与白相次也，赤与黑相次也，玄与黄相次也³。青与赤谓之文，赤与白谓之章，白与黑谓之黼，黑与青谓之黻，五采备谓之绣⁴。

【注释】

¹“画缋之事”二句：画缋，负责设色、施彩、绘画、刺绣的工匠。缋（huì），古同“绘”，将各种颜色按一定要求搭配起来。《说文》：“绘，会五采绣也。”《小尔雅·广训》：“杂彩曰绘。”杂，纷陈。五色，即下文东南西北天地六种方色：青、赤、白、黑、黄。天色玄，北方色黑，据贾《疏》，“天玄与北方黑，二者大同小异”，微异而同属一色，故云五色。按，依据《考工记》开篇三十工的分工，画缋应为五个设色之工中的两个工种。疑此处有脱文、错简。此节涉及早期五行观念，反映了阴阳五行学说与科学技术、工艺美术的相互影响、渗透。

²“东方谓之青”六句：郑《注》曰：“此言画缋六色所象。”玄，深青黑色。

³“青与白相次也”三句：此三句说绘画布色的次序。次，次序，呼应。郑《注》曰：“此言……布采之第次。”此处布采，即着色，画色彩；第次，即次第，顺序。

⁴“青与赤谓之文”五句：此五句是说下裳刺绣的色彩搭配次序。章，本义指纺织品的纹理，引申为花纹，纹章。此特指赤白相间的文彩。黼，古代礼服上绣或绘的黑白相间的斧形纹饰。黻，古代礼服上绣或绘的黑青相间的弓形纹饰。绣，经绘画而使五彩俱备。《说文》曰：“五采备也。”一说，刺绣。

【译文】

绘画的事，就是调配五色以形成种种图案。象征东方叫做青色，象征南方叫做赤色，象征西方叫做白色，象征北方叫做黑色，象征天叫做玄色，象征地叫做黄色。着色的次序是：青与白两种颜色顺次排列，赤与黑两种颜色顺次排列，玄与黄两种颜色顺次排列。刺绣用色的次序是：青色与赤色相搭配叫做文，赤色与白色相搭配叫做章，白色与黑色相搭配叫做黼，黑色与青色相搭配叫做黻，五种颜色齐备叫做绣。

2．土以黄，其象方¹。天时变²。火以圜³，山以章⁴，水以龙⁵，鸟、兽、蛇⁶。杂四时五色之位以章之⁷，谓之巧。凡画缋之事，后素功⁸。

【注释】

¹“土以黄”二句：象，外形，形象。方，正方。

²天时变：画天的色彩随季节变化。郑司农曰：“谓画天随四时色。”按，即春天画天用青色，夏天画天用赤色，秋天画天同白色，冬天画天用黑色。《尔雅·释天》曰：“春为青阳，夏为朱明，秋为白藏，冬为玄英。”即所谓四时之色。

³火以圜：大火星画成半环形。一说，火指燃烧之火。圜，圆形。郑《注》曰：“形如半环然，在裳（谓画火于裳）。”按，出土文物中有“火以圜”画法的实例。如湖北随县曾侯乙墓出土的绘有二十八宿星象的漆箱盖上，有一个E形图案，当为大火星的象征（庞朴《“火历”三探》，《文史哲》1984年第1期）。

⁴山以章：章，同“獐”，兽名。郑《注》曰：“章，读为‘獐’，獐，山物（兽）也。在衣。”一说，孙诒让曰：“此‘章’即上文‘赤与白谓之章’……画山者，其色以赤白，以示别异也。”即画山用青白相间之色。姑从郑氏说。按，将“章”、“獐”联系起来，有出土文献实物依据。闻人军认为，獐为山物（野兽），它的犬齿状似山峰，故画山可以獐牙作为象征，这或者当是“山以章（獐）”的真正含义。此点可从考古文物中找到根据。如20世纪60年代在山东莒县陵阳河大汶口文化遗址出土的陶尊上有类似的象形纹样，诸城前寨遗址出土的同样纹饰上还涂有红色（山东省文管处、济南市博物馆《大汶口》，文物出版社1974年，第117、118页）。新石器时期山东大汶口文化的居民有一种獐崇拜现象，其对獐牙尤其感兴趣。“在一些早、中期的墓葬中死者指骨近处发现獐牙或一种有骨柄和从两侧嵌入獐牙的被称为獐牙勾形器的物件。……死者手持獐牙的习俗一直延续到晚期。”（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新中国的考古发现和研究》，文物出版社，1984年，第94页）对圆日、獐牙（山峰形）等笔画图案的组合符号的含义，有多种解释：或以为此类表号纹样，正是《考工记》“火以圜，山以章”的渊源（《考工记译注》，第70页）；或释为太阳、云气和山峰，意即“旦”字（于省吾《关于古文字研究的若干问题》，《文物》1973年第2期）；或释为太阳、火和山，即“炅”字，亦即“热”字。（唐兰《从大汶口文化的陶器文字看我国最早文化的年代》，《光明日报》1977年7月14日）；或释为日、月和火（大火星），意为“三辰”（庞朴《“火历”三探》）；或释为“男女性结合的象征”，下、中部的符号是“象征男根的山纹与变形的突出阴蒂的女阴组合在一起”（赵国华《生殖崇拜文化略论》，《中国社会科学》1988年第1期）

⁵水以龙：郑《注》曰：“在衣。”按，龙的起源，众说纷纭。或以为是原始宗教、巫术、天文学及原始气功内景感受的产物；或以为龙的原型是蛇、鳄、蟒、猪等动物；或以为龙的原型是虹，龙是原始社会人们因生产的需要而对星象观察的想象物（胡昌健《论中国龙神虎神的起源——兼论濮阳龙虎和墓主人》，《中国文物报》1988年6月24日）

⁶鸟、兽、蛇：郑《注》曰：“所谓华虫也。在衣。”

⁷杂四时五色之位以章之：此谓须按照四时五色的位置灵活调配，以使色彩、图案鲜明。杂，交杂，混杂。章，郑《注》曰：“明也。”四时五色，四时皆配其色，孙诒让据《礼记·月令》所记以为即象征四季的青、赤、白、黑，加上附于季夏（六月）的黄色，共五色。一说，“东方谓之青，南方谓之赤，西方谓之白，北方谓之黑，天谓之玄（黑），地谓之黄”，亦是五色。位，此谓着色的部位。

⁸后素功：最后再着白色。素，白色，因其易被其他颜色污染，故最后着白色。郑《注》曰：“素，白采也。后布之，为其易渍汙也。”刘道广说：“在描画了形象之后，必须用白色修整轮廓，才能使形象清晰明确。……最后用白色再修整轮廓，才算完成。”（《“绘事后素”的审美意义》，《学术月刊》，1985年第6期）一说，朱熹等释“后素”为“后于素”，“谓先以粉地为质，而后施五采。”功，当作“功作”，即工作。按，《论语·八佾》亦论及“绘事后素”：“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启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对此，学者观点不一，或肯定朱熹之“本质之素”说，或肯定“粉白之素。”（高尚榘《论语歧解辑录》，中华书局，2011年，第98—100页）张言梦说：“古人用几乎同样的措辞，描述了绘事中两种完全相反的工序，导致歧义，引发争论，也在所难免。画前打素底，与敷彩已毕最后填涂白色，都是可行的，主要是看用在什么场合。”（张言梦《汉至清代<考工记>研究和注释史述论稿》，南京师范大学，2005年博士论文）

【译文】

画土地就用黄色，它的形象画成四方形象征地方。画天要随着四季时令变化选用不同颜色。画大火星就用圆弧形作为象征，画山就用獐的犬齿作为象征，画水就用龙作为象征，还有画鸟、兽、蛇等等。能恰当调配象征四季的五色的着色部位以使画面色彩鲜明，就叫做技巧巧妙。凡是画缋的事情，必须先上彩色，最后才画白色，以衬托画面，使形象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