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车人

1．车人之事¹，半矩谓之宣²，一宣有半谓之欘³，一欘有半谓之柯⁴，一柯有半谓之磬折⁵。

【注释】

¹车人：制造牛车（双辕）的工匠。兼制耒。

²半矩谓之宣：矩，工匠量直角的曲尺，亦作角度单位，即今90度的直角。半矩则为45度的锐角，称为“宣”，也是角度单位。

³一宣有半谓之欘（zhú）：一宣有半，即今67.5度的夹角。欘，斧、锄等自然弯曲的把。锄等与柄间有锐角，此处借用为角度单位，即今67.5度。《说文·木部》曰：“斫也，齐谓之鎡錤（锄）。一曰斤柄，性自曲者。从木属声。”

⁴一欘有半谓之柯：一欘有半，即今101.25度的钝角。柯，本义斧柄。斧与柄间有钝角，此处借为角度单位，即今101.25度。《说文·木部》曰：“斧柄也。从木可声。”按，《注疏》本“之”上脱“谓”字，以上下文例之，此处亦当曰“谓之柯”，他本亦皆有“谓”字。

⁵一柯有半谓之磬折：一柯有半，即今151.875度的钝角。磬折，本义磬的顶角（鼓上边与股上边所夹之角），此处借用为角度单位，即指151.875度的钝角。按，此处所记磬折之度与《磬氏》略异（参见彼处注）。春秋后期以前，编磬形制尚未定型。春秋末期，逐渐趋于规范化，磬的顶角约为一百五十余度，故被定为角度单位。《考工记》此节矩、宣、欘、柯、磬折等，作为当时工程建设上实用的一套角度定义，大约形成于春秋末期。当时已经有了表示抽象的角的概念的专有名词，有了一些用作技术规范的特定角度。战国时期，磬折等角度定义曾广泛流传，并在早期工程技术中发挥了一定作用。考古工作者发现了大量磬折型编磬，可以作为这套实用角度定义流传之广的例证（闻人军《“磬折”的起源与演变》，《杭州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1986年第2期；关增建《<考工记>角度概念刍议》，《自然辩证法通讯》2000年第4期）。

【译文】

车人制作器物的事，直角的一半叫做宣，一宣半的夹角叫做欘，一欘半的夹角叫做柯，一柯半的角度叫作磬折。

2．车人为耒¹，庛长尺有一寸²，中直者三尺有三寸³，上句者二尺有二寸⁴。自其庛缘其外，以至于首，以弦其内，六尺有六寸，与步相中也⁵。坚地欲直庛，柔地欲句庛⁶。直庛则利推，句庛则利发。倨句磬折，谓之中地⁷。

【注释】

¹耒：此指翻土农具耒耜的曲木柄。其下端与耜相连。

²庛（cì）：耒下端安耜头的一段曲木，单齿或分叉成两齿、三齿。

³中直者：及下文“上句者”，程瑶田《磬折古义》曰：“耒木三折。”按，耒木三折，中间一段直木最长，下端折向前为庛以安耜头，上端折向后谓之首，为人手所扶持处。

⁴上句者：上端的弯曲部分。

⁵“自其”五句：步，长度单位，一步六尺。一说，《礼记·王制》曰：“古者以周尺八尺为步。”按，耒木三折，其上下两折角方向相反，略似一“∫”形，耒木两端（从首端到庛端）的直线距离即所谓弦，可视为一条虚拟的直线纵贯于“∫”形的耒木之中，此弦即所谓内，而如“∫”的耒木本身则为外。耒木的实际长度为六尺六寸，其弦则为六尺，恰为一步，即所谓“与步相中”。

⁶“坚地欲直庛”二句：直庛，谓庛是直的，即庛与耒的中直部分间无弯度，庛与耒的中直部分在一条直线上。句庛，谓庛是弯的，即庛与耒的中直部分间有角度。

⁷“倨句磬折”二句：倨句磬折，谓庛与中间直木之间的夹角为一磬折，即一柯有半（151.875度）。一说，庛本身曲折成磬折状（李崇州《试探<考工记>中“耒”的形制》，《农业考古》1995年第3期）。中地，此指利推利发，坚柔之地皆适用。戴震曰：“中地，谓无不宜也。宜坚不宜柔，宜柔不宜坚，为不中地；利推不利发，利发不利推，为不中地。”按，直庛阻力小，下推之力集中，所以容易推进入土。挖掘泥土时，向后下方压耒柄，庛部向前上方起土。向上的分力句庛大于直庛，故句庛有利于挖掘泥土。夹角一磬折是一种经验数据，这种形式的耒的性能介于直庛耒与句庛耒之间，能够兼顾各方面的要求，故其适应性亦较强。

【译文】

车人制作耒，其下端的庛长一尺一寸，中间直的部分长三尺三寸，上端向后弯曲的部分长二尺二寸。从下面庛端沿着曲折的耒木往上量，而量到首端，以两端之内的直线距离为弦，长六尺六寸的耒木，而弦的长度正好与一步的长度相等。坚硬的土地适宜用直庛的耜，柔软的土地适宜用庛弯曲的耜。直庛利于推耜入土，弯曲的庛利于将土翻起，如果庛弯曲的角度为一磬折，称之为适宜于任何种类的土地。

3．车人为车¹。柯长三尺²，博三寸，厚一寸有半。五分其长，以其一为之首³。

【注释】

¹车人为车：此指牛拉的载货车，即大车、柏车、羊车。孙诒让曰：“此车人所为三车（谓大车、柏车、羊车），皆牛车，与轮人、舆人、辀人所为驷马车不同。其制粗略，故轮、舆及辕以一工为之。”

²柯：伐木斧头之柄，长三尺，此处用作长度单位。

³“五分其长”二句：首，谓斧头，此指斧头之刃的宽度。柯长三尺，五分之一则为六寸。

【译文】

车人制造牛拉的货车。柯长三尺，宽三寸，厚一寸半，把柯长分为五等分，用其中一等分的长度作为斧刃的宽度。

4．毂长半柯，其围一柯有半¹。辐长一柯有半，其博三寸，厚三之一。渠三柯者三²。行泽者欲短毂，行山者欲长毂；短毂则利，长毂则安³。行泽者反⁴，行山者仄⁵；反则易⁶，仄则完⁷。六分其轮崇，以其一为之牙围⁸。

【注释】

¹“毂长半柯”二句：毂长半柯，则为一尺五寸。其围一柯有半，则为四尺五寸，除以圆周率，则毂径为1.4324尺，约等于毂长。按，此下说的是大车。郑《注》曰：“大车，平地载任之车。”

²渠三柯者三：渠，车辋，大车的轮牙。今云轮圈。郑《注》曰：“谓罔也。”王宗涑曰：“‘罔’即‘辋’之省。”按，罔即轮牙。三柯，九尺；又三之，则二丈七尺，是为轮牙的周长，其直径则为8.5943尺。

³“短毂则利”二句：按，这些经验总结符合力学原理。车在泥泞的泽地行驶时，车轮与地面间的滚动摩阻较大，采用短毂可以减少轴与轮毂间的接触面与摩擦力，有利于灵活地转动。车在崎岖不平的山地上行驶时，经常颠簸，车箱是通过轴与毂再靠轮子支撑的，长毂的支撑面较大，能增加它的稳定性。

⁴反：，通“煣”，揉制车轮。即将二或三条直木用火烤，用力揉为弧形，然后拼接成轮圈。亦指轮圈。反，将用作轮圈的圆木一劈为二，使树心部分（心材）朝向轮圈外周，靠近树皮的部分（边材）在轮圈内周。王宗涑曰：“谓揉木为车辋，反阴为阳，使木向阴者在着地一面也。”郑司农以为通过反，木的向阴面质地较软，行于泽地可少黏泥。按，木材各部位的结构与机械性能不一样，心材较重，质地坚硬；边材松软，含水分较多，抗腐蚀性能低于心材。反的车轮，心材在外，表面细腻、光滑，不易为泽泥所粘，且不易腐烂。

⁵仄：侧。制作车圈时，心材、边材同时朝外揉出车轮。王宗涑曰：“谓车辋着地，阴阳各半也。”按，行山路之轮圈，接触沙石，对耐磨性要求较高。通过仄，郑《注》曰：“为（山路）沙石破碎之，欲得表里相依坚刃（韧）。”即谓仄可表里相依、刚柔相济，既坚韧，又耐磨。

⁶易：表面细腻、光滑。孙诒让曰：“易、滑义同。”“则泥不黏而行利”。

⁷完：完固，坚韧，耐磨。

⁸“六分其轮崇”二句：轮崇，轮高，轮子的直径。大车轮高九尺。按，轮崇8.5943尺（见注②），六分之一则为1.4324尺，是为牙围。

【译文】

大车毂长一尺五寸，车毂围长四尺五寸。车辐长四尺五寸，辐宽三寸，厚是宽的三分之一即一寸。轮牙用三条长三柯的木条糅合而成，周长是二丈七尺。在沼泽地行驶的车子车毂要短一些，在山地行驶毂要长一些；短毂转动利落，长毂比较安稳。在泽地行驶的车子，煣制轮牙要反煣，即心材朝外，边材在内，在山地行驶的车子，煣制轮牙要要侧煣，即心材、边材同时朝外；煣制轮牙使心材朝外就细腻、光滑而不易黏泥，煣制轮牙使心材、边材同时朝外就能保持坚韧耐磨而不易损坏。将轮的高度分为六等分，用其中一等分作为轮牙截面的围长。

5．柏车毂长一柯¹，其围二柯，其辐一柯，其渠二柯者三²。五分其轮崇，以其一为之牙围³。

【注释】

¹柏车：据郑《注》，行驶于山地的大车。轮高六尺，其车箱迫近地面。

²渠二柯者三：即一丈八尺。则轮径为5.7296尺。

³“五分其轮崇”二句：即将5.7296尺五分之，为1.1459尺，是为牙围。牙围，轮牙的截面周长。

【译文】

柏车的车毂长三尺，其毂的围长六尺，其辐条长三尺，其轮牙用三条长二柯的木条揉合而成，即周长一丈八尺，将轮的高度分为五等分，用其中一等分的长度作为轮牙的围长。

6．大车崇三柯¹，绠寸²，牝服二柯有参分柯之二³。羊车二柯有参分柯之一⁴。柏车二柯⁵。

【注释】

¹大车崇三柯：大车，郑《注》曰：“平地任载之车。”按，大车之轮崇（即直径）实为8.5943尺（见第4节注②），此处说三柯，即九尺，举成数也。

²绠：牙上榫眼外侧留出的牙边（参见《考工记·轮人》第2节注）。

³牝服二柯有参分柯之二：牝服，车箱左右两侧的护板。郑《注》曰：“长八尺，谓较也。”较是车箱两旁上之横木（参见《舆人》第2节注）。孙诒让曰：“马车、牛车皆有左右两较，但马车较左右出式（轼）而高，牛车较卑，无较式之别，是之谓平较，平较谓之牝服，较高者为牡，则平者为牝矣。”二柯为六尺，又加三分之二柯，则为八尺，是为牝服之长。此外有异说：一说，郑司农曰：“牝服，谓车箱。”二说，陈奂曰：“牝即牛。服者，负之假借字。大车重载，牛负之，故谓之牝服。”三说，闻人军以为，牝服当为牛车之一种，其形制比大车略小。驾母牛、公牛皆可。四说，钱宝琮以为，牝服是架母牛之车（钱宝琮《钱宝琮诗词六首》，《中国科技史料》1982年第2期）。

⁴羊车二柯有参分柯之一：羊车，车人所造三车之一。钱宝琮以为，羊车是架羊之车（钱宝琮《钱宝琮诗词六首》，《中国科技史料》1982年第2期）。羊，祥，善。此外有异说：一说，杨天宇以为，羊车亦为牛拉载货车之一种，形制已不可考。郑《注》曰：“羊，善也。善车，若今定张车。”《释名·释车》曰：“羊车：羊，祥也；祥，善也。善饰之车，今犊车是也。”二说，闻人军以为，羊车是一种较轻巧的比牝服小一号的车，可乘坐。按，汉代画像石有羊车形象，可参考。如1964年山东省滕县大郭村出土汉画像石，刻有牛车与羊车，上层为西王母、伏羲、女娲、九尾狐、羽人、玉兔等天界画像，下层有牛、羊车各一乘，车上各乘坐二人。羊车之羊形象夸张、生动（朱存明《汉代墓室画像的象征主义研究》，《民族艺术》2003年第1期）。柯有参分柯之一，二柯六尺，又加三分之一柯，则为七尺，是为羊车牝服之长度。

⁵柏车二柯：王宗涑曰：“柏车牝服最短，盖以山险难行而少其任载也。然则任载之车分为三等，亦量地之易险而利其用尔。易野用大车，险野用柏车，易险半者用羊车，而任载多少亦随地之易险而殊，故牝服有长短也。”

【译文】

大车轮高是九尺，牙边向外偏出的轮绠宽一寸，牝服是八尺。羊车的牝服是七尺。柏车的牝服是六尺。

7．凡为辕¹，三其轮崇。参分其长，二在前，一在后，以凿其钩²。彻广六尺³，鬲长六尺⁴。

【注释】

¹辕：是指牛车（包括上述三种牛车）的两直辕。

²“参分其长”四句：凿其钩，江永曰：“凿钩，谓辕当轴处凿半月形以衔轴。轴上亦稍凿之，令其相钩著不脱。”钩，指钩心，是在辕朝下的一面上所开半圆形的槽，可置于车轴上以辖轴。按，两辕木的后段伸在车箱下，与车箱上的牝服相应，而钩则开在当辕木后段三分之一处。以大车为例，其轮高九尺（见上节），辕长是轮高的三倍，为二丈七尺，钩则开在辕后段九尺处。王宗涑曰：“牝服立辕上，半在钩前，半在钩后。大车牝服深八尺，则辕出牝服前者一丈四尺，出牝服后者五尺。”又说，这出于牝服后的五尺，即所谓軧，故《说文》曰：“軧，大车后也。”大车的前辕和后軧之所以这样长，是为增加任载用。

³彻广六尺：彻，通“辙”，即轨。六尺，当为“八尺”。按，《匠人》郑《注》说轨宽八尺（参见彼处第2节注），江永《周礼疑义举要》卷七曰：“大车之轮，必出于箱外，其间又须有空处容轮转，彻广安能与鬲长同数？彻广‘六尺’，当是‘八尺’之误。”戴震曰：“辕值牝服下，鬲在两辕之间。鬲长车广盖等。大车毂长尺五寸，中其毂置辐。辐内六寸，辐广三寸，绠寸。凡一尺六尺之箱，旁加一尺（两旁共二尺），彻广八尺明矣。古者，涂镀以轨，轨皆宜八尺。田车之轮卑于兵车乘车三寸。牛车之制，觕于四马车，轨八尺则同也，故曰车同轨。”郑珍亦持此说，是。

⁴鬲长六尺：鬲，通“轭”，是车辕前端驾在牛脖颈上的曲木。

【译文】

凡是制作牛车的车辕，其辕长是轮高的三倍。将车辕长分为三等分，二等分在前，一等分在后，以在此分界处凿出衔住车轴的半月形钩。两轮之间的轨宽八尺，轭长六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