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方素芝归位仙界 陆丽春遁入禅关
话说方素芝叮嘱了一番假母,又昏昏睡去。到了黄昏时候,看他更加不像了,口中呓语不绝,犹以挹香为念。到了二更时候,听他喉间痰声几响,可怜艳魄香魂,霎时离散,阴风四起,惨火频摇,临终时犹大呼:「香哥哥,我去了!」
可怜似玉如花女,化作清风物外身。
素芝一灵不泯,飘飘荡荡向月老祠而来,复列仙班,日后仍可与挹香相见。此是后事,表过不提。
再说鸨母盛殓素芝,不胜悲苦。初二日,挹香有暇了,来看素芝。假母看见挹香,不觉叹道:「金公子,你可是来看女儿么?」挹香道:「正是。如今可好些?」鸨母大哭道:「女儿想得你好苦吓!如今人亡物在了,还有一首诗,叫我把你,劝你不要伤悲,托你刊的诗稿,不要忘了。」又将素芝临终记念之言,细细说了一遍。又把绝命诗呈与挹香。挹香早苦得泪流不住,又把那诗展开一看,见上写着:
妾命未逢辰,飘零十九春。
今抛知己去,返本好归真。
挹香看了,大哭道:「素芝妹妹,吾负你了!」便奔赴灵前,抚棺大恸。假母见挹香如此多情,也十分凄切。挹香哭了一回,即命侍儿端整祭菜,又命侍儿去买了一副对儿,自己做了一副挽联,以表其知己。其联云:
十载溷花前,羯鼓风催卿薄命,惨矣旋消新绿鬓;
一朝归泉壤,鸳帏月冷我痴情,伤哉难觅旧红颜。
挹香做完,便书了「素芝眉史灵右,辱爱生金企真挥泪拜挽」,便命侍儿挂在灵前,又祭了一回,方才归去。从此在家,益加不快。
一日,至陆丽春家,甫入门遇着迎春侍儿,便问道:「金公子,你来看那个?」挹香笑说道:「我来看你,你一向可好?」迎春见挹香一副旖旎的情形,便说道:「谢公子,公子你好。」挹香道:「好虽好,不过心中不乐。」迎春道:「为何我们小姐削发净修后,你来都不来?」挹香道:「姐姐,你说什么?」迎春道:「为何我家丽小姐去做了尼姑之后,你来都不来?」挹香大讶道:「你们小姐为什么事情要做起尼姑来了?我倒没有晓得。」迎春道:「金公子,你不要假撇清了,你怎么不晓得?」挹香道:「真个不晓得。究竟真不真?「迎春道:「那有不真,难道你真不晓得么?我来对你说。你是知道小姐性情的吓,他是一个固执不化的人,平素间往往恨着沦落之苦。前日因有一个山西的镳客到我们家里来,你晓得小姐是清品之人,非有名才子,他也不肯款接。况且上边的人都是不通文墨的,是以小姐不肯出见。谁知老妈妈瞰其金多,欲令委身以事。」挹香道:「如此你们小姐见他没有?」迎春道「若说见了他,倒出罢了。因为小姐足不出房,回绝了那人,之后妈妈就与小姐十分吵闹,弄得小姐哭了一夜。到了明日,小姐带了些金珠等物,托言游香,竟到盘门净修庵中剃去青丝,皈依佛教了。」
挹香听了道:「有这等事,还了得!」说着便闹到里边来。慌得鸨母一无头绪,便说:「金公子,为何如此动怒?」挹香见了鸨母,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将鸨母两个巴掌,一交跌倒地上,回身将他室中细软东西,打得雪片一般。鸨母看此情形,知为丽春之事,便扯挹香道:「你有什么言语,可以说得,为何将我们打得如此地位?」挹香道:「还有什么与你说!你将好好一个人逼入庵堂,我不办你别的,只消办你卖良为贱就是了。」说着命人去唤地方,交待明日送官,吓得鸨母叩头捣蒜一般。挹香便问道:「你为什么逼你女儿接客?我此时不来与你计较,我去看了你们丽春,回来再与你算帐。」
于是将鸨母交地方看管,大踏步儿向盘门而去。问明净修庵,至庵即叩门三下,有老佛婆出接,见了挹香道:「阿弥陀佛!相公可是来烧香的么?」挹香见是佛婆,便陪着笑脸道:「小生轻造宝庵,并非是烧香的,特来问一个信儿。」佛婆道:「不知相公要问何信?」挹香道:「前月有一位姓陆的小姐,在你们宝庵披剃,可是有的?小生因与他是个亲戚,所以特来一望。」佛婆听了道:「阿弥陀佛!若说这位小姐,自从到了我们庵里,终目泪汪汪悲切。吾也劝过他几次,说你们年纪轻轻,为什么下此毒念,可知净修一事,原是年纪大了,无所依靠,然后修修来世的。他倒说为因命运多蹇,所以红尘看破,情愿牟尼百八,枯坐蒲团的了。」挹香听了,不觉大哭起来。佛婆也十分过意不去,便去告知丽春,丽春回言并无此人,佛婆只得出来回覆挹香。
挹香发急道:「老佛婆,无有不是的,此乃他不肯见我之言,待我自己进去罢。说着竟闯入云房,恰巧是丽春之室。挹香见丽春,大哭道:「为何姐姐你存此苦志,叫我何以为情!今日你们院子已被我打去了,假母已交付地方,明日送官究治。好姐姐,快些随我归去罢。」说罢大哭。丽春倒反了面道:「你是何人?这里乃是女众焚修之所,你进来做什么?快些出去。」挹香听了发急道:「好姐姐,你不要如此了,我金挹香的心已如刀割去了。」丽春道:「放屁,我们没有什么金挹香认得,还不出去!」挹香见丽春执意如此,便双膝跪在丽春身边道:「好姐姐,不要如此。我苦煞了!」丽春道:「你不要如此无礼,可知我们清修之所心心无■碍,色即是空之地。你不要罗苏了。」说着将身上长领衣儿一洒,要向外边去了。急得挹香扯了丽春的衣服道:「好姐姐,你真个决意么?罢罢罢,我金挹香也是要看破红尘的人,也不来劝你了,你自己保重,他日再来看你。」说着大哭一场,方才出外。
又叮嘱佛婆道:「那位小姐在这里,你们须要格外伏侍他,不要当他出家的看待。用度一切,可到我家中来取便了。就是你们,我也要重重酬谢。」说着一径出庵。
回了家中,也不告诉爱卿等,便取了一个名帖,写了一张状词,命家人到地方处,一同送鸨母至县。恰巧吴邑尊乃是一个姓高的,为官清正,最喜除邪。接了挹香的名帖与着呈词,看了一回,十分大怒,便立刻升堂,将鸨母带到,问了口供,打了五百藤条,着差递解回籍。将院中升物细软一并取了,替丽春造了一所庵堂。高公自题匾额,名之曰「志修庵」。于是挹香气也平了些,意谓丽春虽则如此,倒也有人晓得他是一个志修女子了,不过心中有些不忍使他如此之念。
再说陈秀英也于前月订盟一个开缎庄的何公为室,已定于出月初二日于归。那日挹香到着他家,秀英告知其事,挹香道:「为什么你们都要去了?」秀英道:「日月逝矣,不可再待。」挹香道:「是虽是,但我所恨者,昔日繁华,而今尽改,死的死,嫁的嫁,做尼姑的做尼姑。罢罢罢,你们都去罢。」秀英道:「你的言语却也可怜,但是我们到了此时,你也不好怪怨的了。况且闻得巧云妹妹也有了人了。」挹香道:「却是何人,我倒没有知道。」秀英道:「乃是一个户部郎中,在京授职的。如今娶巧妹妹去为三室,我想倒也罢了。」挹香道:「你们罢了,叫我如何罢得,况且你这个人可曾去探听探听明白,不要自误。」秀英道:「我曾托人细细打听过了。那人乃是常州人,现开缎庄在于这里,大都不至无靠。」挹香听了道:「你们要去,我也不好强留的,只要不至误订终身就是了。」说了一回,方才辞出。
要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