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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香菱论
一、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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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每一个人都有他的地狱”，但地狱有十八层的差别。固然《红楼梦》是一阕女性集体悲剧交响曲，而构成复调的诸多旋律中，每一条旋律所配给的不谐和音的轻重与比例仍大有不同。许多人为黛玉的孤苦一洒同情的眼泪，但黛玉直到死前，都住在潇湘馆中吟诗作词，是有着贾母疼爱、姊妹相伴、丫鬟服侍的贵族千金；其他正册中的金钗们，固然也各有自己的烦难困扰要费神面对，但却都从未处于社会底层，遭受现实生存上严酷的折磨凌压。平心而论，香菱恐怕才是整部小说中最不幸、最令人哀惋的一位金钗，不只是蒙受的苦难最多最深，甚至连受苦的意义都别具一格。
小说家也同意这一点。香菱，原名甄英莲，脂砚斋提醒这是谐音“真应怜”（第一回夹批），而后来改名的香菱“二字仍从莲上起来，盖英莲者应怜也，香菱者亦相怜之意”（第七回批语），从谐音的暗示就已经透显小说家的一腔悲悯，实为其他金钗所不及。后来的评点家话石主人更说得好：
开首借英莲失散说起……归薛氏曰香菱，香菱读作相怜，后改名秋菱，谓始知并蒂相怜，终似深秋零落也。全部之节目，以英莲起，以英莲结，英莲为群芳中薄命之尤者也，此书之始末也。[1]
所谓“英莲为群芳中薄命之尤者”，明确地以最高等级的修辞将荆棘冠冕戴到香菱头上；此外他还从整体布局上注意到香菱是“此书之始末”[2]，同样是慧眼之见。姑不论后四十回的“以英莲结”是续作，不宜作为论证依据，“以英莲起”则确实是小说家寄托深刻的安排——香菱正是以最粗粝尖锐的强高音，为这部磅礴澎湃的集体悲剧交响曲吹出序奏。
[1] （清）话石主人：《红楼梦本义约编》，一粟编：《红楼梦资料汇编》，卷三，页179─180。
[2] 青山山农也注意到：“是书以英莲起，以英莲结焉。”（清）青山山农：《红楼梦广义》，一粟编：《红楼梦资料汇编》，卷三，页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