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一
士德[一]问曰:“格物之说,如先生所教,明白简易,人人见得。文公聪明绝世,于此反有未审,何也?”
先生曰:“文公精神气魄大,是他早年合下便要继往开来,故一向只就考索著述上用功。若先切己自修,自然不暇及此。到得德盛后,果忧道之不明,如孔子退修六籍,删繁就简,开示来学,亦大段不费甚考索。文公早岁便著许多书,晚年方悔是倒做了。”
士德曰:“晚年之悔,如谓‘向来定本之悞’[二],又谓‘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三],又谓‘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涉’[四],是他到此方悔从前用功之错,方去切己自修矣。”
曰:“然。此是文公不可及处。他力量大,一悔便转,可惜不久即去世,平日许多错处皆不及改正。”
【注释】
[一]杨骥,字仕德,号毅斋,广东饶平人,世居凤城。阳明弟子。
[二]“向来定本之悞”,“悞”,原作“悟”,据德安府重刊本、王畿本、孙应奎本、水西精舍本、胡宗宪本、郭朝宾本等版本改。语本朱熹《答黄直卿书》“此是向来定本之误”。
[三]“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语见朱熹《答吕子约》。
[四]“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涉”,语见朱熹《答何京叔》。“书籍”,朱子原文作“书册”。
【翻译】
杨士德问道:“格物的学说,如先生您所教诲的,确实明白简易,人人都能见识得到。朱文公聪明绝世,对此反而有不明白之处,为什么呢?”
阳明先生说:“朱文公的精神气魄很大,他早年的时候便要继往开来,所以一味地只从考索、著述上用功。他如果先拿切合自己身心的事情来自我修养,自然没有闲暇顾及这些。等到他道德隆盛之后,果真担忧圣贤之道不昌明,像孔子那样退而修订六籍,删繁就简,开示来学,也大体上不必费心于什么考索。朱文公早年便写了许多书,晚年才悔悟这是颠倒着做了。”
杨士德说:“朱子晚年的悔悟,譬如说‘向来定本之悞’,又说‘虽读得书,何益于吾事’,又说‘此与守书籍、泥言语全无交涉’,都是他到此时才后悔从前用功的错误,才去拿切合自己身心的事情来自我修养。”
阳明先生说:“对。这正是朱文公高不可及的地方。他的力量大,一旦悔悟便能转变,可惜不久就去世了,平日许多错误的地方都来不及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