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〇
蔡希渊问:“文公《大学》新本,先格致而后诚意工夫,似与首章次第相合。若如先生从旧本之说,即诚意反在格致之前,于此尚未释然。”
先生曰:“《大学》工夫即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若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即工夫始有下落,即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如新本先去穷格事物之理,即茫茫荡荡都无着落处,须用添个‘敬’字[一],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终是没根源。若须用添个‘敬’字,缘何孔门倒将一个最紧要的字落了,直待千余年后要人来补出?正谓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大头脑处。于此不察,真所谓毫厘之差,千里之缪。大抵《中庸》工夫只是诚身,诚身之极便是至诚;《大学》工夫只是诚意,诚意之极便是至善,工夫总是一般。今说这里补个‘敬’字、那里补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二]”
(右门人薛侃录)
【注释】
[一]三轮执斋曰:“‘添个“敬”字’,朱子《大学或问》所说是此意。”案:若三轮执斋所言无误,阳明似乎对朱子《大学或问》论“敬”之言有所误解。朱子在《大学或问》中主张“‘敬’之一字,圣学所以成始而成终者也”。
[二]“画蛇添足”,比喻多此一举,弄巧成拙。典出《战国策·齐(二)》。
【翻译】
蔡希渊问:“朱文公的《大学》新本,先讲格物致知而后讲诚意工夫,似乎与首章的次序相吻合。如果像先生您遵从旧本的说法,则诚意反而在格物致知之前,对于这一点我还不能释然无疑。”
阳明先生说:“《大学》的工夫就是明明德,明明德只是一个诚意,诚意的工夫只是格物致知。如果以诚意为主去用格物致知的工夫,则工夫才有下落,则为善去恶无非是诚意的事情。像新本那样先去穷格事物的道理,则茫茫荡荡都没有着落的地方,须增添一个‘敬’字,方才牵扯得向身心上来。然而终究是没有根源。如果需要增添一个‘敬’字,为什么孔门倒是把一个最紧要的字脱落了,直待千余年之后由别人来补出?我正是要说以诚意为主,则不须增添‘敬’字,所以提出个诚意来说,正是学问的主要头绪之所在。如果对此不能明察,则真是所谓的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大抵《中庸》的工夫只是诚身,诚身的极致便是至诚;《大学》的工夫只是诚意,诚意的极致便是至善,工夫都是一样的。如今说这里补个‘敬’字、那里补个‘诚’字,未免画蛇添足。”
(以上门人薛侃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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