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二
子仁[一]问:“‘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先儒以学为‘效先觉之所为’,如何?”[二]
先生曰:“学是学去人欲、存天理。从事于去人欲、存天理,则自正诸先觉、考诸古训,自下许多问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不过欲去此心之人欲、存吾心之天理耳。若曰‘效先觉之所为’,则只说得学中一件事,亦似专求诸外了。‘时习者,坐如尸’,非专习坐也,坐时习此心也;‘立如斋’,非专习立也,立时习此心也[三]。‘说’是‘理义之说我心’之‘说’[四],人心本自说理义,如目本说色,耳本说声。惟为人欲所蔽、所累,始有不说。今人欲日去,则理义日浃洽[五],安得不说?”
【注释】
[一]徐象梅《两浙名贤录》云,“栾惠,字子仁,西安人。师事王文成,潜心理学。事父母曲尽孝道。……深居寡出,而四方学者云集,无虑数百人。以寿卒于家”。西安,今浙江衢州市。
[二]子仁所问,语见《论语·学而》:“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朱熹注“学之为言效也。人性本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
[三]阳明所谓“时习者,坐如尸”、“立如斋”云云,语出朱熹《论语集注》引述谢良佐曰:“时习者,无时而不习。坐如尸,坐时习也;立如齐,立时习也。”而“坐如尸”、“立如斋”之言,语见《礼记·曲礼》“若夫坐如尸,立如齐,礼从宜,使从俗”。尸,古代祭祀时,代死者受祭、象征死者灵魂之人,多以死者晚辈充任。齐,通“斋”。
[四]“理义之说我心”,“说”与“悦”通。意为:义理能使我心中喜悦。语出《孟子·告子上》“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五]则理义日浃洽:“浃洽”,原作“洽浃”,据孙应奎本、张问达本改。浃洽,意为贯通。
【翻译】
栾子仁问:“‘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先儒把学字解释为‘效先觉之所为’,怎么样?”
阳明先生说:“学是学习去人欲、存天理。从事于去人欲、存天理,则自然要求正于先知先觉、考验于古代成训,自然要下许多问辨、思索、存省、克治工夫,然而也不过是要除去此心的人欲、保存我们心中的天理而已。如果说是‘效先觉之所为’,则只说到为学当中的一件事,也似乎是专门向外寻求了。所谓‘时习者,坐如尸’,并不是专门修习端坐,而是端坐时修习此心;‘立如斋’,并不是专门修习站立,而是站立时修习此心。‘说’就是《孟子》‘理义之说我心’之‘说’,人心原本就喜悦理义,犹如眼睛原本就喜悦美色,耳朵原本就喜悦美声。只是被人欲所蒙蔽、所拖累了,才有不悦。现在人欲一天天除去,则理义一天天贯通,怎么会不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