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九
黄诚甫问:“先儒以孔子告颜渊为邦之问,是‘立万世常行之道’,如何?”[一]
先生曰:“颜子具体圣人[二],其于为邦的大本大原,都已完备。夫子平日知之已深,到此都不必言,只就制度文为上说此等处亦不可忽略,须要是如此方尽善;又不可因自己本领是当了,便于防范上疏阔,须是要‘放郑声,远佞人’。盖颜子是个克己向里、德上用心的人,孔子恐其外面末节或有疏略,故就他不足处帮补说。若在他人,须告以‘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及‘诚身’许多工夫[三],方始做得,这个方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只去行了夏时、乘了殷辂、服了周冕、作了韶舞,天下便治得?后人但见颜子是孔门第一人,又问个为邦,便把做天大事看了。”
【注释】
[一]《论语·卫灵公》:“颜渊问为邦。子曰:‘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放郑声,远佞人。郑声淫,佞人殆。’”朱熹《论语集注》认为孔子的回答是“斟酌先王之礼,立万世常行之道,发此以为之兆”。
[二]具体,即具体而微。颜子具体圣人,典出《孟子·公孙丑上》。公孙丑曰:“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朱熹注云,“一体,犹一肢也。具体而微,谓有其全体,但未广大耳”。
[三]“为政在人”云云,语本《中庸》:“故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天下之达道五,所以行之者三:曰君臣也,父子也,夫妇也,昆弟也,朋友之交也……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曰:修身也,尊贤也,亲亲也,敬大臣也,体群臣也,子庶民也,来百工也,柔远人也,怀诸侯也……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乎身矣。”
【翻译】
黄诚甫问:“先儒认为孔子回答颜渊关于治理邦国方面的问题,是‘立万世常行之道’,怎么样?”
阳明先生说:“颜子是具体而微的圣人,他对于治理邦国的大本大原,都已经完备。孔夫子平日对他了解已经很深,到此都不必再说,只就制度、典章上说这些方面也不可忽略,须是如此这般才能尽善;又不可因为自己的本领已经妥当无误了,便在防范上疏阔,须是要‘放郑声,远佞人’。颜子是一个克己向里、在德行上用心的人,孔子担心他外面的细枝末节或有疏略,所以从他的不足之处帮补着说。如果是他人,孔子一定会把诸如‘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达道’、‘九经’以及‘诚身’的许多工夫一一告诉他们,才能够做得,这个才是万世常行之道。不然,只是去实行了夏朝的历法、乘坐了商朝的车舆、穿戴了周朝的冠冕、制作了帝舜的韶舞,天下便能够治理得了吗?后人只见颜子是孔门的第一人,又问了个治理邦国的问题,便当作天大的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