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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李纨论
二、白梅:心如止水的年轻寡妇
李纨以金陵名宦之女的身分嫁到荣国府中来,属于门当户对的联姻。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时,对此介绍道:
这政老爹的夫人王氏,头胎生的公子,名唤贾珠,十四岁进学,不到二十岁就娶了妻生了子,一病死了。
第四回当李纨首度出场时,作者又描述道:“这李氏即贾珠之妻。珠虽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贾兰,今方五岁,已入学攻书 。”由此可见,李纨是贾政的长媳,丈夫贾珠大约年仅弱冠即不幸病逝,留下一个幼子贾兰,则李纨丧夫时更只有十八九岁左右。贾兰五岁时,李纨也不过二十三四岁,诚所谓的“青春丧偶 ”,从此过着“一概无见无闻,惟知侍亲养子,外则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而已”的寡居生活。第七回也写道:“近日贾母说孙女儿们太多了,一处挤着倒不方便,只留宝玉黛玉二人这边解闷,却将迎、探、惜三人移到王夫人这边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令李纨陪伴照管。”则这些小姑们也成为李纨的生活重心之一。
(一)大家规矩
当李纨做了不再改嫁的选择后,在贾府这样的簪缨世家中,也必然会受到礼法的限制,据第六十五回兴儿所言道:
我们家的规矩又大,寡妇奶奶们不管事,只宜清净守节。妙在姑娘又多,只把姑娘们交给他,看书写字,学针线,学道理,这是他的责任。除此问事不知,说事不管。
从“我们家的规矩又大,寡妇奶奶们不管事,只宜清净守节”可知,李纨的“尚德不尚才”也是家规门风所致,恰好与她从小受到“女子无才便有德”的教育相一致,使得“守节”成为一种自然的心性实践而不是外力的压迫,才能达到“竹篱茅舍自甘心”的境界。在此一“清净守节”的生活中,李纨虽然不问家务世事,但以长嫂的伦理身份,仍然肩负着“陪侍小姑等针黹诵读”的责任,小说中对此再四致意,除前引的两段说法之外,还包括以下的两个表示:
黛玉……指着李纨道:“这是叫你带着我们作针线教道理呢,你反招我们来大顽大笑的。”(第四十二回)
凤姐儿笑道:“亏你是个大嫂子呢!把姑娘们原交给你带着念书学规矩针线的,他们不好,你要劝。”(第四十五回)
如此之众口一辞,可见李纨形同少女们的闺塾师,平日必须担任这些小姑的教育工作,包括念书、学规矩、教道理的“妇德”项目,以及作女红针线的“妇功”项目,引导她们成为端庄娴雅的大家闺秀,这两项目恰恰是李纨最熟悉而专长的,其胜任尽职自不必言。因此当黛玉领头大玩大笑,却赖给李纨说她有亏职守,李纨才会忍不住反控黛玉刁蛮。
事实上,当李纨由衷实践寡妇应有的节操时,平日是绝不会大玩大笑的。第七十回描写道:这日清晨宝玉方醒,外间房内传来咭咭呱呱的笑声不断,原来晴雯和麝月两个人按住芳官膈肢搔痒,芳官仰在炕上笑得喘不过气来,宝玉连忙上去助阵,也上床来膈肢晴雯,晴雯触痒,忙丢下雄奴转和宝玉对抓,结果四人裹在一处笑闹不休。这时李纨打发碧月来找昨晚所掉失的手帕,碧月见他四人乱滚,因笑道:
“倒是这里热闹,大清早起就咭咭呱呱的顽到一处。”宝玉笑道:“你们那里人也不少,怎么不顽?”碧月道:“我们奶奶不顽 ,把两个姨娘和琴姑娘也宾住了。如今琴姑娘又跟了老太太前头去了,更寂寞了。两个姨娘今年过了,到明年冬天都去了,又更寂寞呢。”
碧月的羡慕是有道理的,因为李纨从不玩闹,于是寄住的李纹、李绮、薛宝琴也一并受到无形的拘束,整个稻香村的青春少女都不得不勉强忍住好玩的心性,等到作客的姑娘们离开后,竹篱茅舍的生活就更寂寞了。
李纨既然不玩,当然更不化妆,毕竟寡居女性不宜打扮,以免启人疑窦、落入嫌疑。第四十二回众钗在稻香村讨论惜春请假的问题时,黛玉领着大家玩笑,于是两鬓略松了些,有失闺秀的端庄,在宝玉使眼色的提醒下,“忙开了李纨的妆奁,拿出抿子来,对镜抿了两抿,仍旧收拾好了,方出来”,可见李纨是有化妆箱的,但其中只有整理仪容时最基本的梳子等用品,参照第七十五回写到尤氏来到稻香村后,其丫头媳妇们因问:
“奶奶今日中晌尚未洗脸,这会子趁便可净一净好?”尤氏点头。李纨忙命素云来取自己妆奁。素云一面取来,一面将自己的胭粉拿来,笑道:“我们奶奶就少这个 。奶奶不嫌脏,这是我的,能着用些。”李纨道:“我虽没有,你就该往姑娘们那里取去。怎么公然拿出你的来。幸而是他,若是别人,岂不恼呢。”
可见丧夫的李纨也丧失妆扮的权利与兴趣,从而家居坐卧时完全没有胭脂香粉的踪迹,妆奁里便只有梳子、抿子以及面部清洁等生活必需用品,由此显示丧夫后的李纨将四德中的“妇容”也放弃了。连带地衣着也十分朴素,第四十九回写道:
只见众姊妹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羓丝的鹤氅。
在众姊妹一色大红的映照之下,李纨与宝钗的青色便显得低调黯淡,无非也是恬淡自甘所致。
再看四德中的最后一项“妇言”,第三十五回贾母中肯地指出:“不大说话的又有不大说话的可疼之处,嘴乖的也有一宗可嫌的,倒不如不说话的好。”宝玉听了立刻举例证明,笑道:
这就是了。我说大嫂子倒不大说话呢,老太太也是和凤姐姐的一样看待。
李纨的“不大说话”或许是贞静的妇德表现,也或许是守节女子的自我克制,总之,“妇言”这一项也遭到漠视。于是,在“女子无才便有德”的家训下,已经使得李纨偏重在四德中的妇德、妇功上,再加上贾府“寡妇奶奶们不管事”的大规矩,以至于对“妇容”“妇言”更是消极以对,在治家干才方面更是完全缺乏培养、发挥的环境。
如此一来,一旦面临治家所需时,李纨便往往因为“尚德不尚才”,而待下浑厚慈柔如“大菩萨”(第六十五回),“未免逞纵了下人”,“是个佛爷,也不中用”(第五十五回),无法发挥整治家务的功能。当凤姐生病休养,王夫人委托李纨代替凤姐暂时治理大观园时,实质的改革整顿都是由辅佐的探春拟订执行,可见一斑。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李纨虽然只是挂名,却不可或缺的原因,就在于以其长嫂的伦理身分成为团队的领袖,守护其他治理者的名正言顺,让未出阁的探春得以充分落实各项措施,据此说来,李纨的身分也有其实质意义,不可一概抹煞。
(二)真爱的基础
但是,让李纨能够“以理自守,安得为情所陷 ”的力量,应该不只是礼教规矩而已,而是在品性节操之中,还有着深厚的爱情为内里,如此更提升了礼教道德的高度与厚度。
李纨是否爱着贾珠呢?文本中提供了一段情节,告诉我们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第三十三回描述贾宝玉捱打受到重创,身为生母的王夫人痛在娘心:
王夫人抱着宝玉,只见他面白气弱,底下穿着一条绿纱小衣皆是血渍,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臂至胫,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无一点好处,不觉失声大哭起来,“苦命的儿吓!”因哭出“苦命儿”来,忽又想起贾珠来,便叫着贾珠哭道:“若有你活着,便死一百个我也不管了。”此时里面的人闻得王夫人出来,那李宫裁王熙凤与迎春姊妹早已出来了。王夫人哭着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可,惟有宫裁禁不住也放声哭了 。贾政听了,那泪珠更似滚瓜一般滚了下来。
这里李纨会“禁不住也放声哭了 ”,不只是出于现实处境的考虑,有感于丧夫之后下半辈子的无依无靠所致,而是来自由衷的真情,使之对早逝的丈夫无限怀念,也因丧失挚爱而悲痛万分,虽则传统的爱情不完全等于现代的爱情,但都是出自纯净心灵的真爱,甚且与恩义结合的传统爱情还更为深厚持久。从这个角度而言,李纨的守节就绝不能说是“礼教吃人”,反而是爱情的最高境界,犹如印度诗人泰戈尔所说:
贞节是一种财富,因着丰沛的爱而来。 [9]
也是因为这分丰沛的爱,让李纨可以坚定守住已成空心的婚姻,就这一点,可以比较贾珠其他的妾室而更加突显。
第三十九回李纨对平儿说道:
“你倒是有造化的。凤丫头也是有造化的 。想当初你珠大爷在日,何曾也没两个人。你们看我还是那容不下人的?天天只见他两个不自在。所以你珠大爷一没了,趁年轻我都打发了。若有一个守得住,我到有个膀臂 。”说着滴下泪来。
对凤姐和平儿所谓的“造化”,指的是妻妾之间和平共处、相辅相成的姊妹关系,甚至可以在夫婿过世后成为相濡以沫、相依为命的亲人关系。李纨是一个宽和大度、容得下其他侍妾的正妻,可惜贾珠所纳的两个侍妾都是守不住的轻薄之辈,当贾珠还在世时就“天天不自在”,有一些或争风吃醋、或较劲勃谿的猜忌角力,让这一房不得安宁,更难以指望贾珠死后可以恬淡一生,因此李纨才会趁她们还年轻就打发出去,自寻另外的出路,以免徒增困扰。从而只剩李纨一人独守空闺,无怪乎会羡慕凤姐和平儿的彼此扶持,称之为难能可贵的“造化”。
从这个角度来说,在古代父权中心制之下的妻妾关系,并不是只有敌对斗争的一种形态,而还可以是同心协力的情感互联,至于要能达到这种境界,正妻本身的贤德固然是不可或缺的主要因素,除要能容人,更要能服人,李纨本身自无问题;但此外还得要有值得信赖的人选,这就必须诉诸天命,靠的是运气,李纨所感叹落泪的便是所遇非人,以致形单影只,独力守护贾珠这一房。如此说来,稻香村的寂寞就不单纯只是寡居所造成,也来自其他因素。
(三)梅妻虎子
整体而言,小说家以梅花作为李纨的代表花,必然是以高贵的气节为着眼点,贾珠在门当户对的金玉良姻中,拥有了真正的“梅妻虎子”,即使过早地撒手人寰,在妻贤子肖的这一点上却是圆满无缺,据此真足以含笑九泉。
第六十三回众人掣花名签一段,轮到李纨时,小说家描写道:
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好极。你们瞧瞧,这劳什子竟有些意思。”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
竹篱茅舍自甘心。
注云:“自饮一杯,下家掷骰。”李纨笑道:“真有趣,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说着,便吃酒,将骰过与黛玉。
对于所抽得的“霜晓寒姿”的老梅,以及签上所题“竹篱茅舍自甘心”的诗句,李纨一再表示“好极”“有些意思”“真有趣”,足见这支签完全道中心事,说出了李纨的肺腑之言,因此接着说了一段几乎就是“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无见无闻”之翻版的话语:“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再加上签诗所节录的“竹篱茅舍自甘心”一句,原出自宋朝王淇的《梅》诗:
不受尘埃半点侵,竹篱茅舍自甘心。只因误识林和靖,惹得诗人说到今。 [10]
就曹雪芹“冰山一角式”的引诗手法 [11] 所暗藏的用意,则“竹篱茅舍自甘心”一句固然已能明示其幽居若素之情态,但还必须配合原诗首句的“不受尘埃半点侵”,才更能表现出她那心如止水、波澜不兴的彻底沉寂。从签花、签诗、签意都环绕着梅花,恰恰反映出“静中只捻梅花嗅,不问人间是与非” [12] 的姿态。
这株“霜晓寒姿”的老梅,安身立命之处正是“竹篱茅舍”。从第十七回可知,安排给李纨居住的稻香村,乃是以茅屋为主体,坐落在一片乡野田园之中:
一面走,一面说,倏尔青山斜阻。转过山怀中,隐隐露出一带黄泥筑就矮墙,墙头皆用稻茎掩护。有几百株杏花,如喷火蒸霞一般。里面数楹茅屋。外面却是桑、榆、槿、柘,各色树稚新条,随其曲折,编就两溜青篱。篱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辘轳之属。下面分畦列亩,佳蔬菜花,漫然无际。……路旁有一石碣,亦为留题之备。
明显是以乡村的田野风光为主体,寻常农家随处可见的桑榆槿柘稻稗菜蔬被充分复制于此,且除了周遭的田舍景致之外,茅屋内部的装潢设计也是“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 ”,可以说是里外如一。就此,宝玉猛烈地抨击道:
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 。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 。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
其所临之水乃是流经园中各处的沁芳溪,作为一条与女儿互相定义的青春之泉,到了稻香村却失去了源头活水,则这处水塘即是一滩死水,容易枯竭干涸,正是心如止水的具体呈现。而这段话历来被视为小说家借宝玉之口,传达对封建礼教压抑人性的批判,稻香村也俨然成为把寡妇活埋的坟墓。
但经过仔细研究,宝玉的看法其实是出于对“价值”的单一执着,也是对“大观”的片面认识,反倒不符合真正的大观精神 [13] ,相较之下,还是贾政的评论比较均衡周延,他说道:
倒是此处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凿,此时一见,未免勾引起我归农之意。……你只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
也就说,“人力穿凿”之处固然存在,但其中仍“有些道理”,并不能一概抹煞。其实单单只就宝玉所看重的“天然图画”而言,大观园中的其他处所也都并不是完全的天然,连大观园本身也都是经过费心规画、人力营造而成,因此,宝玉不以为然的地方主要是“峭然孤出”,与整体环境的不协调。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稻香村自成一个小世界,而且内外如一,本身就是一个微型的人格造型,洗尽铅华、反璞归真,清幽而不死寂,朴素而不苍白,这片铺满了大地原色的农庄并非死气沉沉,随着四季流转的韵律,稻禾吐穗、菜叶抽绿、新枝萌芽,在低调安静中默默含蕴着生机,因此贾政才会以“清幽气象”给予肯定。大观园也正是有了这一处地方,才使得大观精神更为完整丰满。
特别是,从稻香村得以孕育出贾兰这样的栋梁人才,就可以知道其母必定不凡,因为一个悲伤含怨、全无生机活力的不幸母亲,是培养不出优秀的儿子的。确实,李纨虽只剩下一个独子相依为命,却没有像小说中常见的其他母亲一样,以宠溺代替教育,而毁坏了孩子的品格与未来;相反地,她给予贾兰极为优良的母教,培育出贾府唯一足以复兴家业的纯根正苗,清末评点家姚燮甚至说:“赦老纯乎官派气,政老纯乎书腐气,珍儿纯乎财主气,琏儿纯乎荡子气,蓉儿纯乎油头气,宝玉纯乎傻子气,环儿纯乎村俗气,我唯取兰哥一人。” [14] 虽然没有具体说明慧眼取中的原因,但至少可以推知贾兰并无家中男丁的那些缺点。进一步来说,贾兰小小年纪便与生俱来自尊自重的一副傲骨,第二十二回元宵节家族聚会,大家长贾政正巧在家,阖府团圆热闹非常,制灯谜为乐时,贾政因不见贾兰,便问:
“怎么不见兰哥?”地下婆娘忙进里间问李氏,李氏起身笑着回道:“他说方才老爷并没去叫他,他不肯来。”婆娘回覆了贾政。众人都笑说:“天生的牛心古怪。”贾政忙遣贾环与两个婆娘将贾兰唤来。贾母命他在身旁坐了,抓果品与他吃。大家说笑取乐。
其中显示了贾兰虽然年龄尚幼,却拥有一种不愿被轻率对待、不肯迎合屈就的高傲心性,即使是在亲人之间,仍极为在意这一点,完全不像一般只管玩乐而没有尊严问题的小孩,出乎家长的意料之外,所以被称为“天生的牛心古怪”,意指这种需要被尊重的傲骨是与生俱来的,因此特别派年龄最接近的小叔叔贾环去把他找来,等于给了他平等的礼遇;随后贾母命他在自己身旁坐了,更给了他最高的地位,都莫不是对这个孩子的另眼相看。但更应该注意的是,身为母亲的李纨却没有加以强迫,像大部分的母亲一样直接把贾兰带过来,反倒尊重他的意愿,反映出对如此清傲性格的包容与肯定,无形中也护持了贾兰的自重品行。
更进一步地,贾兰果然十分好学求进、文武双全。第二十六回描写宝玉百无聊赖地四处闲晃,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鸟雀,出到院外又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忽见那边山坡上两只小鹿箭也似地跑来,原来是贾兰在后面拿着一张小弓追了下来,一见宝玉在前面,便站住了,宝玉问道:
“你又淘气了。好好的射他作什么?”贾兰笑道:“这会子不念书,闲着作什么?所以演习演习骑射。”
一经对照便清楚可见,当宝玉还在园中过着无忧无虑的悠闲生活时,年纪更小、辈分更低的贾兰已经在为园外的未来作足准备,对旗人世家教育中与诗书诵读同等重要的“骑射” [15] ,也都自动自发地积极练习,家族子弟可谓无出其右,若无母亲从旁督课,单靠天赋岂能致此?从第七十一回宝玉劝探春道:“谁都像三妹妹好多心。事事我常劝你,总别听那些俗语,想那俗事,只管安富尊荣才是。”尤氏听了立刻批评宝玉:“谁都像你,真是一心无挂碍,只知道和姊妹们顽笑,饿了吃,困了睡,再过几年,不过还是这样,一点后事也不虑。”据此可以合理地推知,李纨绝不会让儿子步上宝玉的后尘,沦为“安富尊荣”的不肖子孙。
于是,贾兰便在清傲的天赋、后天的优良母教之下,成长为一个有为的青年,最终在家族危难中承担了复兴的职责,堪称自六朝以来,凡绵延数代的世家大族都十分渴望培养出来的“佳子弟”“贤子弟” [16] ,是李纨对贾家的最大贡献,稻香村也就成为祖灵眷顾的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