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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妙玉论
四、白雪红梅:道姑/名流的综合体
可以说,进住贾府大观园的妙玉一则受到皇家禁地的遮护,一则又受到宗教神佛的庇荫,尤其更受到贾府的礼遇包容,于是以“壁立万仞,有天子不臣、诸侯不友之概 ” [19] 来睥睨众生,以孤高清洁的优越感来傲视群伦,此外还更在佛寺围墙与藏青袈裟的圈囿之中,于精致优雅的文化背景之下,随心所欲地过着烹茶、吟诗、谈学、说道、论艺、下棋的隐逸生活,种种风雅无一或缺,处在众女儿之中反而更加取得了引人注目的突兀形象。
其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品茶一段。首先,妙玉奉茶予贾母时,所用的是“旧年蠲的雨水”,贾母听了便吃了半盏,可见对十分讲究品味的贾母而言,这是可以接受的等级。考察文献上的记载,可以推测这“旧年蠲的雨水”即是苏州特有的“梅水”:
居人于梅雨时,备缸瓮,收蓄雨水,以供烹茶之需,名曰梅水。
地方志称:“梅天多雨,雨水极佳,蓄之瓮中,水味经年不变。”又《昆新合志》云:“人于初交霉时,备缸瓮,贮雨,以其甘滑胜山泉,嗜茶者所珍也。” [20] 可见其质地之甘美。但比起所谓的“梅水”,接下来妙玉用以招待宝钗、黛玉等的茶水更高雅得多,来自“梅花上的雪”,虽然都有一个“梅”字,此“梅雨”的梅却非彼“梅花”的梅,雪所化成的水也远高于梅雨季节的雨水,因此招待贾母等所用的“旧年蠲的雨水”就被贬为“那有这样轻浮,如何吃得”。
妙玉用以招待钗、黛的烹茶之水,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而黛玉只不过没有喝出味道,问了一句:“这也是旧年的雨水?”妙玉便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不仅表现出妙玉的兀傲非常至极,也反映出她的品味超凡至极,已经相当于晚明的张岱。早在唐代,茶圣陆羽对于泡茶之水就已经分为: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三等,到了晚明时饮家更注重水质,五十岁国破家亡之前过着纨袴生活的张岱即为个中翘楚,善于品茶、斗茶、辨泉,在所著《陶庵梦忆》一书中,有关煮水品茗的小品文便包括《禊泉》《兰雪茶》《阳和泉》《闵老子茶》《露兄》等多篇,也摸索出区别禊泉之法:“辨禊泉者无他法,取水入口,第挢舌舐颚,过颊即空若无水可咽者,是为禊泉。” [21] 因此,他为“露兄茶馆”所写的《斗茶檄》中自称“水淫茶癖,爰有古风”。 [22]
相较之下,妙玉能够分辨旧年的雨水、五年前的雪水,其功力已和张岱不相上下,而讲究的程度恐怕更有过之,毕竟以雪水烹茶更为罕见,历代的记载最早似乎是唐代白居易的诗篇:
吟咏霜毛句,闲尝雪水茶。(《吟元郎中白须诗兼饮雪水茶因题壁上》,《全唐诗》卷442)
融雪煎香茗,调酥煮乳麋。(《晚起》,《全唐诗》卷451)
再者则是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中所记载的“敲冰煮茗”:
逸人王休,居太白山下,日与僧道异人往还,每至冬时,取溪冰敲其精莹者煮建茗,共宾客饮之。 [23]
除这一两笔资料,之后还有宋代李虚己《建茶呈使君学士》的“试将梁苑雪,煎动建溪春”、 [24] 辛弃疾《六幺令》的“细写茶经煮香雪” [25] 等,直到元朝又出现零零星星的一些诗句,如:
夜扫寒英煮绿尘。(谢宗可《雪煎茶》) [26]
老僧拨寒炉,旋煮雪水茶。(舒《前山寺》) [27]
枯枝旋拾带氷烧,雪水茶香滚夜涛。(叶颙《丁酉仲冬即景·雪水煎茶》) [28]
即使到了清代也没有更多记录,足证以雪水烹茶并不多见,何况妙玉是收集梅花上的雪,又比用雪水烹茶的文人雅士作高一层,其精美实无出其右。
因此,与其说妙玉是在道观尼寺中修行的出家人,不如说是以隐居的形式过着名流的生活,即使是每日必行的读经、诵经,也并不是求道体悟的必须功夫,反倒近似于文人雅士所展现的一种高雅脱俗的风格气质与价值信念,在有别于大众通俗的“高雅”(high)文化下,透过高度的知识学养与特殊品格,以经营出一个清高而超然的姿态,予人洁身自好、不沽名钓誉,对实际利益貌似“冷漠”(disinterested)的印象, [29] 犹如历代的诗人也多有这类的宗教经验一般。由此更呈现出对妙玉而言,出家其实是一个在治疗先天疾病、在维持孤傲性格上都很必要的生活形式,尤其是进入贾府以后,不但不是桎梏或压抑,反倒更使之远离凡尘世俗,在豪门与空门的双重隔绝下,能够以最纯粹的心理空间彰扬个性,在自成体系的精神世界里全力发展超现实的心灵面向,也把自己放大到比全世界还高,完成一种独特的存在姿态。
(一)少女情愫
至于第四十一回刘姥姥到栊翠庵一游的那一大段情节,所隐含的另外一个讯息,便是很多读者都已经察觉到的少女心事,也就是对宝玉的一分幽微情愫。
当妙玉拉拉宝钗、黛玉的衣襟,暗示她们一起到耳房内另享佳茗后,先是拿出“ 瓟斝”给宝钗,又斟了一杯“点犀 ”与黛玉,接着“仍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对于一个极端洁癖,连被婆子喝过的茶杯都嫌脏不要的人,竟把自己常用的杯子与别人共用,堪称为非比寻常,就一个高傲的少女来说尤其如此,因为那有如间接的身体接触,甚至唾液交换,若非可心如意、全不见外之人,绝无法致此,而这通常就隐含着对异性的爱慕。
不只如此,妙玉把自己的日常茶杯给宝玉使用,还逾越了男女授受不亲的礼教之防。传统儒家典籍规定得很清楚:“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巾栉,不亲授。” [30] 连衣架、布巾、梳子这类的贴身用品都不能共用,何况是口唇相接的杯子?就此而言,妙玉形同逾越了宗教与世俗礼教的双重界线,其情意在明眼人看来再清楚不过,因此妙玉才必须故作撇清的表白,刻意对宝玉(以及在场的宝钗、黛玉)正色道:
“你这遭吃的茶是托他两个福,独你来了,我是不给你吃的。”宝玉笑道:“我深知道的,我也不领你的情,只谢他二人便是了。”妙玉听了,方说:“这话明白。”
其实,比起单独招待佳茗,以自己的茶杯借饮还更加敏感、更触犯禁忌,守小忘大,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矫情意味,心思本就细腻的黛玉应该就是在这一刻发现的。并且,也应该是这类欲盖弥彰的故作姿态,妙玉的这分情意也被其他的园中人所察觉,就在第五十回诸钗在芦雪庵即景联诗时,宝玉又落了第,诗社社长李纨笑说今日必罚他,于是罚宝玉去栊翠庵取一枝红梅花来插瓶,众人都道这罚得又雅又有趣,宝玉也乐为,答应着就要冒雪而去。这时,
李纨命人好好跟着。黛玉忙拦说:“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李纨点头说:“是。”
由此可见,黛玉最为敏感,早已意识到妙玉那分遮遮掩掩、故作姿态的微妙心思,了解到一旦有宝玉身旁还有别人,妙玉势必会因为有所顾忌而更加矜持,本来肯给的反倒不愿给了,于是连忙拦住李纨派人跟着宝玉一起去的指令,以免弄巧成拙;有趣的是,李纨一听黛玉的提醒,也立刻心领神会,表示同意,可见对于妙玉的心思也是了然在胸,只是乍然之间一下子没有想到而已。
当然,联诗现场中的其他人并非个个心细如斯,例如与妙玉做了十年邻居的岫烟当时就没有发现到这一点,直到第六十三回听宝玉说起收到妙玉那张怪诞的帖子,又百般回护妙玉的畸兀个性,才将两件事连在一起,蓦然醒觉原来妙玉对宝玉别有情衷,所谓:
岫烟听了宝玉这话,且只顾用眼上下细细打量了半日,方笑道:“怪道俗语说的‘闻名不如见面’,又怪不得妙玉竟下这帖子给你,又怪不得上年竟给你那些梅花。”
其中,在对宝玉细细打量半日之后所说的话,总计用了一个“怪道”、两次“怪不得”,充满了恍然大悟的意外之感,终于明白妙玉会向宝玉贺寿的原因,也同时解释了宝玉能够取得红梅的关键,原来都在于那分难以言宣的爱恋之情。探究妙玉之所以倾心于宝玉,除宝玉已经长成为十六七岁的翩翩少年,其“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第二十三回)自有一番魅力之外,那温柔体贴、作养女性的尊重护惜最是令人倾心,想必岫烟对宝玉之为闺阁良友的习性早已如雷贯耳,但凭空传闻究竟不如亲眼目睹,直接领略到宝玉的护花性格依然足以令人惊讶,因此才会忍不住引用“闻名不如见面”的俗语,并因此真切地了解到妙玉之所以赠梅花、下帖子的弦外之音,比起黛玉、李纨来,算是后知后觉。
若追踪妙玉的爱情发展史,可见妙玉对宝玉的淡淡情愫,最早是在栊翠庵喝体己茶一段暗透出来,接着便是赠送红梅、粉笺贺寿。第四十九回对盛开的红梅花描写道:
(宝玉)出了院门,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却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拂鼻。回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不有趣!宝玉便立住,细细的赏玩一回方走。
古有所谓“梅之四贵”之说:“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稀不贵繁,贵合不贵开”,如果说白雪代表洁净不染的宗教意境,梅花代表贞定不屈的意志节操,则染上胭脂的红梅则显得奇极、艳极 [31] ,在色彩的高反差之下更具有引人注目的非凡魅力,难怪宝玉在被扑鼻的寒香吸引回头后,会停下脚步细细赏玩良久。这些红梅或许是妙玉刻意选种,以延续早年在玄墓山出家时周遭香雪海的“红英绿萼,相间万重”,既是念旧之心的再次流露,也是尘间感性之美的遗留,那如胭脂、如鲜血的红艳梅花本就世间罕见,却盛开于清寂偏僻的栊翠庵中,有如令人惊艳的空谷佳人,可见栊翠庵实质上并不单调枯槁,在院中原本就花木繁盛,“比别处越发好看”(第四十一回)的一片生机洋溢里,白雪中的胭脂红梅更泄漏出妙龄女尼的一缕芳心。
但红梅再艳、再美,都仍然开在庵内的院子里,没有跨出大门一步;接着,便是那张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的“粉笺子” [32] ,为雪白的琉璃之心染上淡淡红晕,直接送到怡红院来,等于将心思昭示天下,连岫烟都知悉了然。
如此之以己杯斟茶借饮,以红梅相赠,以粉笺庆生贺寿,一再地独向宝玉微妙传情,尤其显出尘心未断、情根尚存的牵连纠葛。因此,清代姜祺曾赋一绝句云:
芳洁情怀入定中,浓春色相未全空。本来人较梅花淡,一着东风便染红。
下面并明言注曰:“芳洁中别饶春色,雪里红梅,正是中意。” [33] 这又呼应了周澍所说的:
一般溷迹在红尘,何事偏称槛外人?泥湿未沾风里絮,梅开已逗意中春。 [34]
而无论是“春色中意”还是“意中春”,都是善解弦外之意的知音之言。
整体来看,当妙玉最初入道时,“带发修行 ”就已经奠定了横跨出世与入世的双重综合,随着机缘的助成,更发展出“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 ”的性格和作为,造成了传统礼教所不容的性别越界与身分越界的双重叛逆,由此呈现出一种横跨两个世界的踰分或僭越。也就是妙玉虽然身处宗教出世之圣地,却依然心系俗世之生活情趣;虽然纵身入道了断尘缘,却又未舍一股朦朦胧胧的儿女情愫,结果就有如“带发修行”这样的形象一般,在性别上一身双绾男性与女性之异质组合,在宗教上同时横跨出世与入世之悖反统一,以至于造成道姑/名流这样矛盾综合的独特处境,而彻底模糊了“槛外”与“槛内”的分际。栊翠庵的红梅正象征了妙玉自觉的自我追求与个性实践。
(二)李纨的同类相斥
这样的双重越界,就个人而言,固然是一种不受拘限的突破或超越,但就社会群体而言,则是一种模糊暧昧的逾越与破坏,妙玉个人判词里所谓的“云空未必空”(第五回),可以说是在繁华绮艳的大观园中,对那空门栊翠庵如孤岛一般的“死灰与空白”所做的背叛,并处处率意任性地透过多方行动加以实践。如此一来,妙玉就如同英国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所谓:超越社会所设立的事物之间的界限(boundaries)而被定义为“不纯”(impurity)的“异常物”(anomalities) [35] ,本来就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排斥。
不过,由于孤悬于山外,妙玉不与其他人发生互动,也就淡化了大部分的负面情绪,但唯独李纨这个同类无法视而不见,这朵红梅恰恰与李纨已然“竹篱茅舍自甘心”的白梅同质相斥,因此平常随和容众、如菩萨般温婉逞纵的李纨,才会一反常态地严厉斥之为“为人可厌”,而对她相应不理。第五十回李纨明白说道:
我才看见栊翠庵的红梅有趣,我要折一枝来插瓶。可厌妙玉为人,我不理他。
这固然暗透了审美心理上的移情作用,透过花朵的欣赏而婉转表现的对青春之美的依稀眷恋,但同时更在公然宣示的厌恶中,显出一种只有同类才会产生的情绪。
李纨与妙玉的同质关系,主要反映在居所的设计上。首先可以发现,于大观园各处园林的建筑规画中,李纨所居之稻香村与妙玉寄寓之栊翠庵其实是同质同构而彼此平行的双胞胎,稻香村前被一道青山斜阻的景观,以及于泥黄中兀现一片杏花灿红的抢眼设计,在栊翠庵那里也都有似曾相识的再现:
1.青山阻隔
由贾宝玉的行踪,我们发现必须“走至山坡下,顺着山脚转过去”,始得以见闻到栊翠庵前红梅盛放的胭脂秾姿与拂鼻寒香,正呼应元春省亲而游逛园中各处时,“忽见山环佛寺,忙另盥手进去焚香拜佛”的景观描写。而这样一山横隔的造景,与稻香村前的“青山斜阻”契若针芥。可以说,李纨所居稻香村前的青山斜阻与妙玉栊翠庵外的山屏横亘,两者之间最具有本质性通联的近亲关系,无形中说明了两人各自因为出家与守寡这两种不同的理由,却都一并处于与世隔绝的幽居处境。
2.高反差的色彩配置
栊翠庵前皑皑白雪中那“如胭脂一般”的十数枝红梅,一如稻香村槁木死灰里“喷火蒸霞一般”的数百株红杏,都以鲜明的红艳对比出枯索的灰白,以奔放的生机衬托出封锢的死寂,在寡妇的竹篱茅舍与道姑的清修禁地上怒放生姿,象征了依然跃动的人性本能。
其次,李纨与妙玉的同质关系,还表现在代表花都是梅花的安排上。梅花的道德象征体现于“岁寒三友”的概念中,自宋代注重气节以来,一改唐朝举国上上下下都热爱的牡丹,开始诞生《爱莲说》的名篇、林和靖“梅妻鹤子”的美谈,菊花也在这时大受重视。就此,李纨、妙玉因为受到礼教与宗教这类带有强大教规的规范,从而走入与世隔绝的心灵/生活处境,降低甚至免除人性的七情六欲,因此都以“梅花”为代表花。妙玉居处前绽放的红梅又恰恰与李纨掣花名签时抽中的“老梅”(第六十三回)同种,而且李纨对栊翠庵的红梅花也是出以觉得“有趣”的态度,这就恐怕不是偶然的暗合而已。
然而,李纨和妙玉这两位在处境上,因为宗教与礼教这两种不同的理由而同遭禁锢的女性,年龄也相差无几,原本应该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年轻女性,却发生了李纨在赏梅的同时,却又厌憎孤洁冷僻之妙玉的特殊情结。对于这个吊诡的情况,或许我们可以做出这样的解释:李纨对妙玉毫不掩饰的厌憎之情,应该便是一种在同类比较心理之下所产生的嫉妒与不满。妙玉的出家为尼有如李纨的守寡独居,本应六根清净,安于寂寞;但若仔细考察便可以发现,妙玉与李纨有着表面相近、实质却大为相反的地方。
就李纨而言,自一出生便受到三从四德的教育,婚后又处在婆媳、妯娌、姑嫂、母子、夫妻、姊妹等多重的人际关系中,形成了一张繁复绵密的网络,将其牢牢地定位在一个特定的稳固位置,不容易有所逾越,因此助成了“竹篱茅舍自甘心”的心灵处境;但妙玉则是自幼体弱多病、深受父母宠爱,从幼年出家后更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实质上等于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一旦师父死后更是一无依傍,一切全由自己作主,只要环境大致配合,没有太多的限制或压力,便很容易走上个人主义的道路,也果然形成了世所难容的“怪诞”“放诞诡僻” 。
因此同样是梅花,李纨始终都是老梅、白梅,全然守住应有的气节,即使不免仍有潜存的生活本能,也是转由红杏间接流露,既无伤大雅,也维持了老梅本身的完整一致;但妙玉则是红艳灿烂的一片胭脂红梅,“梅”的出世风范绾结了“红”的入世特征,以“僧不僧,俗不俗,女不女,男不男” 的模糊暧昧构成矛盾统一的综合体,在那里面,不安的灵魂蠢蠢欲动,透过艳丽的花色直接透露出来。于是,李纨身上所构成的白梅/红杏(礼教/自然)的矛盾统一关系,便进一步转化为老梅/红梅(李纨/妙玉)的同质对立关系,妙玉这个理应和李纨最接近的人,竟反倒成为李纨最讨厌的人,其中实有幽意存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