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大经
宋小说家。字景纶。庐陵(今江西吉水)人。宝庆二年(1226)进士及第,历任容州法曹掾、抚州军事推官。作有小说集《鹤林玉露》等。
韩璜廉按
罗大经
绍兴中,王■帅番禺,有狼藉声。朝廷除司谏韩璜为广东提刑,令往廉按 [1] 。宪治在韶阳,韩才建台,即行部诣番禺。王忧甚,寝食几废。有妾故钱塘娼也,问主公何忧,王告之故。妾曰:“不足忧也,璜即韩九,字叔夏,旧游妾家,最好欢。须其来,强邀之饮,妾当有以败其守。”已而韩至,王郊迎,不见,入城乃见,岸然不交一谈。次日报谒,王宿治具于别馆,茶罢,邀游郡圃,不许,固请,乃可。至别馆,水陆毕陈,伎乐大作,韩踧踖不安。王麾去伎乐,阴命诸倡淡妆,诈作姬侍,迎入后堂剧饮。酒半,妾于帘内歌韩昔日所赠之词,韩闻之心动,狂不自制,曰:“汝乃在此耶?”即欲见之,妾隔帘故邀其满引,至再至三,终不肯出,韩心益急。妾曰:“司谏曩在妾家,最善舞,今日能为妾舞一曲,即当出也。”韩醉甚,不知所以,即索舞衫,涂抹粉墨,踉■而起,忽跌于地。王亟命索轿,诸娼挟掖而登,归船昏然酣寝。五更酒醒,觉衣衫拘绊,索烛览镜,羞愧无以自容。即解舟还台,不敢复有所问。此声流播,旋遭弹劾。王迄善罢。夫子曰:“枨也欲,焉得刚?”韩璜之谓矣。
本篇选自《鹤林玉露》。
作者所写的是一出龌龊官场的闹剧,它发生在南宋高宗赵构绍兴(1132—1162)年间。时在广东番禺为吏的王7,贪赃枉法,名声狼藉,深怕东窗事发,丢掉头顶的乌纱帽。而司谏韩璜此时受朝廷重托,被派往广东考察吏治。
关于韩璜其人,《宋元学案》及《宋元学案补遗》均有记述。知其为真宗时期尚书左丞韩亿之后裔。他于高宗建炎四年(1130)赐进士出身,累官广西提刑、知谏院。宋王明清《挥麈后录》曾记韩璜为司谏时,两浙漕徐康国对之无礼,遭韩弹劾而终致罢官之事,足见其为人之忌刻。
但这篇笔记小说所写的则是韩璜私生活的一个方面,暴露了其心灵的虚伪、行为的矫饰、生活的淫亵,从一个侧面揭示了当时吏治的腐败和士风的堕落。韩璜深知掌握的权力之重要,他由司谏改任广东提刑,手中那种纠弹官邪、监督官吏的职权就更为实在。诚如《宋会要·职官》所云:“天子耳目,寄与台谏。”因此,他一到广东,就令当地的官吏感到惴惴不安。
俗语云:“苍蝇不叮无缝的鸡蛋。”如果韩璜廉洁奉公,操守自持,就可以充分行使提刑的职权,达到真正整肃吏治的目的。即使对方如何使尽手段,也难有阴谋得逞之日。问题是:韩璜乃为好色之徒,昔年曾与一歌妓有染,而该歌妓现已摇身一变,成了王7 的小妾。这便为王7 打通韩璜的关节提供了一个突破口。韩璜一到,王7 即屈膝卑躬,郊外相迎,但韩璜道貌岸然、故意回避、使之扑空;入城以后,两人相见,韩仍是“不交一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王在受冷落之后,仍不气馁,穷追不舍,“宿治具于别馆”。在两人喝完早茶之后,王邀韩游郡圃,希望就此拉近心理距离,但韩仍是“不许”,直到王“固请”,才勉强答应下来;既然郡圃可以游观,那么,“水陆毕陈,伎乐大作”的盛宴,也可以在半推半就中被韩璜痛快地享用,尽管此时的韩璜在内心深处发生强烈的交战,并充满了狐疑感。
小说最精彩的部分,是写王7 的小妾隔帘吟诵韩璜昔日赠给她的那首小词,勾起韩璜内心的强烈骚动和“狂不自制”的情感波澜。其“汝乃在此耶?”的发问,活脱脱地再现了昔日这位风流才子的万般情意。为了见歌妓一面,此时已喝得酩酊大醉的他,置尊严、体面于不顾,在歌妓的诱惑下,“即索舞衫,涂抹粉墨,踉8 而起,忽跌于地”。他的狼狈相终于得到彻底的曝光。如此一来,原本准备弹劾他人的韩璜,反而因行为不检遭到他人的弹劾;原本“忧甚,寝食几废”的王7,则通过这一出闹剧保护了自己。
由此可见,这篇小说对社会弊端的针砭颇为深刻,对人物的心理描写也极为细腻。一方是步步为营,故设陷阱,终达目的;一方是傲岸矜持,踧躇不安,终露本相。人物的感情流露相当有层次,语言行动也很有个性。
小说结尾引用《论语·公冶长》中孔子评论其弟子申枨的话,指出“欲望太多,便不能称为刚毅之人”。这是强化主题的点睛之笔。
(陈建华)
注 释
[1].廉按:查访,追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