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 乘
宋小说家。字利建。益州华阳(今四川双流)人。第进士,官至翰林学士。作有小说集《墨客挥犀》等。
郴连秀才
彭 乘
湖南之俗,好事妖神,杀人以祭之。凡得儒生为上祀 [1] ,僧为次,余人为下。有儒生行郴、连 [2] 道中,日将暮,遇耕者,问:“秀才欲何往?”生告之故。耕者曰:“前有猛兽为暴,不宜夜行。此村下有民居,可以托宿。”生信之,趋而前。始入一荒径,诘屈 [3] ,行者甚少。忽见高门大第,主人出见客,甚喜;延入一室,供帐赫然 [4] ,肴馔丰美。既夕,有妇人出问生所,闚 [5] 其色甚妍。生戏一言挑之,欣然而就。生由是留连数日,妇人亦比夜○○而至,情意款昵,乃私谓生曰:“是家将谋杀子以祭鬼,宜早自为计。我亦良家子,为其所劫至此,所以遣妾侍君者,欲以缀 [6] 君留耳。”生闻大骇,乃夜穴壁,与妇人同出。比明,行四十里,投近县。县遣吏卒捕之,尽得奸状,前后被杀者数十人。前所见指途耕者,亦其党也。于是一家尽抵极法。生用赏得官,遂与妇人偕老焉。
本篇出自《墨客挥犀》。
这篇小短文写一个儒生误入一户人家,这家主人要杀他来祭神,后来儒生幸运地逃脱了灾难,而主人一家伏法。
故事的叙述虽然简短却很完整,故事情节本身也是“秀才落难、小姐搭救”的传统模式,可以看出作者的意图不在于铺张、渲染离奇的情节,而是要让读者了解“好事妖神、杀人以祭之”的奇异风俗。所以作者采用了传统的“全知全能”的叙事角度,突出了故事中“主人”的意图和行为,而简化了对儒生心理和思想的叙述,同时突出了儒生的浑然不觉。正因为如此,故事的叙述在客观上为读者的欣赏带来了强烈的艺术感受。
故事一开头就为读者点明湖南地方有人喜欢杀人来祭祀妖神,且以杀儒生作为最上等的祭祀,先声夺人地营造了一种紧张气氛。这时候偏偏有个儒生撞了上来,后来他碰见的每一件事都暗藏机关,他却偏偏看不透。那一天天晚了儒生还在行路,遇到了主动指路的“耕者”,“耕者”这样主动与他一贯老实巴交的形象不符,读者一定开始警觉了,但“生信之”;按照指点儒生先是走上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道,后来却又看见了“高门大第”,如此不相称的情景,读者已经猜到这里必定是个是非之地,且主人见到“猎物”,“甚喜”,这一切儒生竟毫不起疑;主人把他让进一间屋子,只见“供帐赫然”,这是为杀儒生祭神准备好的,又见“肴馔丰美”,可见早就准备好要招待“客人”了,如此诡异的气氛,儒生仍是浑然不觉,读者不禁为他捏了一把汗;儒生住在那里,每天天黑之后,又有妇人主动来陪伴他,他沉溺于美色,更不会多想了。读到这里,读者肯定都会摇头叹息,认为儒生必定是要成为那个上等祭祀的祭品了。然而故事叙述到此,忽然柳暗花明。可能是祭祀高级神灵是有一定的日子的,时候未到,为了让儒生在那里多住几天,主人就想出用美色来拖住他,没想到派去的美女对儒生产生好感,一语道破实情,于是双双逃走。后来儒生因揭发坏人得官,与美女白头偕老。
文章以儒生的浑然不觉来突显紧张、诡秘气氛的手法,虽不设悬念,却胜似有悬念,以及先是预想的大悲剧、后来结果是大团圆的对比手法,这些在这篇宋代文人的笔记中可能是无意的运用,但也影响到了后代笔记小说的创作,到清代《聊斋志异》的出现,这些手法的运用已经成为一种自觉,并达到了更好的艺术效果。
虽然这是个大团圆的故事,但前半部分儒生的表现还是应该引起我们的反思,儒生的“无畏”不是因为他勇敢,而是因为他的无知和自负。在宋代,文人的地位较高,所以故事中的这位儒生以为高门大第、美酒佳人,是自己生来就应该享受的,是可以不劳而获的。郴、连地方的人之所以能“捕到猎物”,可能就是利用了儒生的这种心理;而把儒生作为祭祀高级神灵的祭品,大约又是看中了他“高贵”的身份。
(宁俊红)
注 释
[1].上祀:上等的祭祀,即祭祀级别较高的神。郴、连一带在上古时候属于楚国,楚人信奉的鬼神很多也很杂,因此在祭祀时也要有所区别。
[2].郴、连:地名。郴,在今湖南桂阳东。连,在今广东连州一带。
[3].诘屈:(这里指小路)弯曲。
[4].供帐赫然:祭祀的陈设很显眼。
[5].闚:即“窥”,观察。
[6].缀(犮犺狌ò):牵制,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