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逖
唐小说家。汴州(今河南开封)人。与李白、元结等友善。相传作有小说集《闻奇录》等。
画 工
于 逖
唐进士赵颜,于画工处得一软障 [1] ,图一妇人甚丽。颜谓画工曰:“世无其人也。如何令生?某愿纳为妻。”画工曰:“余神画也。此亦有名,曰真真。呼其名百日,昼夜不歇,即必应之。应则以百家彩灰酒灌之,必活。”颜如其言,遂呼之百日,昼夜不止。乃应曰:“诺。”急以百家彩灰酒灌,遂活,下步言笑饮食如常。曰:“谢君召妾,妾愿事箕帚 [2] 。”终岁,生一儿。儿年两岁,友人曰:“此妖也,必与君为患。余有神剑,可斩之。”其夕,乃遗颜剑 [3] 。剑才及颜室,真真乃泣曰:“妾,南岳地仙 [4] 也。无何 [5] 为人画妾之形,君又呼妾名。既不夺君愿 [6] ,君今疑妾,妾不可住。”言讫,携其子,却上软障。呕出先所饮百家彩灰酒。睹其障,唯添一孩子,皆是画焉。
本篇选自《闻奇录》。
这是一篇想象奇异的神话故事。它通过“神画通灵”的奇妙构想,赞美了画师惊人的艺术造诣;也借一桩匪夷所思的神奇事件,揭示了生活中大有“叶公好龙”习性的一类人物———他们向往神奇,不甘平庸,而当不凡的事物真的降临之时,却又患得患失、疑虑重重。小说颇具潜在的幽默感,含蓄地调侃了那些总是陷溺于自我矛盾之中而无力自拔的凡夫俗子们的可笑行径。
赵颜是个读书人。一次,他从一个画工那里买到一幅绢屏风,上面画着一个美人,楚楚动人。他不禁赞叹道:“人世间哪有这样的美人?如果她是个活人多好,我就可以娶她为妻。”画工却不以为意地说:“这有何难?我的画并非凡品,画里的人是有名字的,她叫作‘真真’。连续呼唤她的名字一百天,她就会答应。这时给她喝些百家彩灰酒,她一定能活起来。”赵颜听了非常高兴,便照着实行,果然这女子活了过来,从画布上姗姗而下,说笑饮食,与平常人没有两样。她对赵颜说:“多谢你召唤我来这里,很愿意侍奉你。”两人结为夫妻,生了一个儿子。孩子两岁了,一个朋友知道了赵颜妻子的神异来历,警告他说:“这一定是个妖怪!你会受害的!我有一把神剑,你拿去把妖怪杀掉吧。”当晚,赵颜持剑刚进家门,真真就哭着说:“我本是南岳地仙,没想到被人画出容颜,你又一再呼唤,我不想让你失望,这才嫁给了你,现在你怀疑我,我不能再住下去了。”说完,带着孩子上了屏风,吐出曾经喝过的百家彩灰酒。赵颜惊愕地看着妻子又变成了原来的画中美人,不同的是她的身旁增添了一个孩子的画像。
“画中人”故事在文学作品中颇有渊源,它体现了人们对美的向往和渴求。在这样奇异的想象中,可望而不可即的美的理想化为现实,与平凡的人生相交会。可以说,这一类故事满足的是人们那种超凡脱俗的审美追求。平庸琐屑的现实生活,由于有了神奇美好事物的点缀,变得温馨可人了。然而,这超凡脱俗的美又如此难以把握,它有如电光石火,稍纵即逝,它仿佛来到人们身旁,然而转瞬之间,已经消失了踪影。而妨碍人们去追寻、把握美好事物的最大障碍还是来自人们自身的局限。就像故事里的赵颜,曾经那样热切地向往画里的真真,然而一旦拥有,却又不懂得珍惜,反而轻信人言,疑神疑鬼,誓欲剪除而后快。这一人物的塑造是含寓深意的,现实生活中确实不乏这样出尔反尔、顿改初衷的矛盾人物。他们总是在自相矛盾,自己拆自己的台;又像传说中的那位叶公,连自己也不晓得究竟想要的是什么。这位出自图画中的美人真真还算是幸运,受到猜疑和伤害时可以逃回画里,假如她是一个人间女子,等待着她的恐怕就只有悲剧命运了。
(孙丽华)
注 释
[1].软障:用绸和布等材料做的屏障、围帘。
[2].事箕帚:代为执掌家务,是女子表示许嫁的自谦说法。
[3].遗颜剑:送给赵颜一把宝剑。
[4].南岳地仙:南岳指湖南衡阳一带。地仙是道教传说中品位比较低的一类神仙,他们有别于“天仙”,只能住在山林洞府中。
[5].无何:无奈,不料。
[6].不夺君愿:不愿让你失望。夺:违背、拂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