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洋大吡叻埠的演说 庚子年四月二十九日,在闲真别墅
按:本文原载新加坡一九〇〇年六月四日《天南新报》。
今日承诸君盛意邀请衍说,不揣固陋,敢以今日最切要、最紧、最大之事为诸君告。诸君远旅海外,而心中不忘中国,诸君亦知今日中国之所以弱者,其故何在乎?
就其迹论之,则属国之尽亡也,口岸要地之纷弃也,种种国权失于上,种种利权失于下,是固然矣。然而本原之失,则不在此。本原之失何在?曰在无教,曰在无学。
夫中国非无教之国也,五帝三王之道,传之孔子。孔子者,中国教主也。孔子之言政也,富庶之后,必曰教之。又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是民之不可无教也审矣。西人奉耶稣为教主,耶稣书止言其教耳;西人今日所有新政,耶稣书中无之。孔子之教则政与教合一,凡今日西人新政,四书六经皆已言之,是我孔子尤为全球万国一大教主也。中国三代之时,人人知学,无论为士、为农、为商,皆教中人也。秦汉以后,其君务以愚民为事,其民乃不尽知学,于是,为士者乃自命为孔子教中人,若农、若工、若商则几不敢自命为孔教中人,此大谬也。
今试执人问之曰:你不仁、你不义、你不智、你不信、你无礼,人无不色然怒。又试执人而问之曰:你无君臣、无父子、无兄弟、无夫妇、无朋友,人亦无不色然怒。是人人皆五常五伦中人也。五常五伦中人即孔子教中人矣。故今日人人须知此身为孔教中人。知此身为孔教中人,则无论为士、为农、为商皆当实行孔子之教。夫西人万里来华,犹不忘教主,凡所至之处必设礼拜堂,七日一礼拜,故其人心最一束于教也。我中国人心散漫,正坐不知尊教。以大吡叻华人不下十万,而乃无一孔子庙,无怪西人之以无教鄙视我也。故今日不可不急先建一孔庙,以维系人心。
虽然,孔子庙宜立矣,而孔子教之所以行者,则在于人人知学。孟子之推言国亡也,曰下无学,是无学即可亡国也;无学亡国,有学国即可强。西国学堂林立,无论为士、为农、为工、为商、为兵,以至妇孺及残病之人,无不有学堂以教之,极合我中国三代以前教民之制。乃不意中国今日乃有教之国几等无教,最先知学之国几同无学,是可叹也。
夫中国自京都至各省府州厅县非不各建孔庙,而除春秋丁祭外,终年关闭,无人瞻拜,是已使百姓不知尊教主矣。其各书院之教士,不外八股试帖,高者或兼考据词章,是使人为无用之学也。无用之学则非真孔子之教也。至各省虽设中西学堂,因科举不变,皆以由学堂出身者非正途,卒之所学亦与无用者等。我皇上知之,故于戊戌行新政之日,先变科举,特下广开学堂谕旨,准民间自行建设,并谕海外华民,一体建设学堂,加之奖劝,是我皇上欲兴起孔教以学强国也。今新政已不行矣,然我华民有此圣主,当永永奉之,其谕旨尤当永永不忘也。新政不行,而京师大学堂及各省学堂成,旧有或新设,皆依然如故,是亦新政之基也。然在官者皆未免虚文,是以各省志士,皆主民间自设学堂,皆以此事为今日第一要事。
盖兴学之事,乃各省自为家子弟起见,虽无皇上谕旨,犹当行之,况明明圣谕新政乎?南洋志士知此者尤多。泗水、仰光、巴城、望加锡等地议建孔庙开圣堂也,已屡见报纸矣!是其创议之人真豪杰士也。大吡叻华人较之各埠为少,若以万人之力开学堂,不难有十学堂,况合十万人之力以开一学堂乎?西人在大吡叻且到处开学堂,以致我华人子弟;我华人自顾体面,而不自设一学堂,以自教其子弟,可乎?况西人学堂,止教语言文字,而不及真实之学,又止有西学而无中学,故今日我华人尤不可不自设学堂。盖孔庙以尊教,学堂以行教,此一举而众善备焉者也,愿诸君子各尽心力为之也。
诸君!诸君!我中国今日瓜分之祸,正在眉睫矣!我国人之为奴仆、为牛马之期不远矣!内地之人语也将为奴仆、为牛马,不信者十五六,若出洋之人苟非至愚,无不知必有此祸者,盖亲身见之也。是以外洋之人心较内地尤为忠愤,然徒愤无益,计惟有各求自立耳。自立者,则曰联合,曰开通。如何联合?以孔教联合之。人人知此身为孔教之人,当共行孔教,则联合矣!如何开通?曰广开学堂以聚志士。年纪小者已可分习新学,年纪大者亦可多闻新理。一年之内,风气即开;三年之内,人才自出。以大吡叻十万人,至少不难得百人成才;若合南洋各埠数百万人计之,成才者即以数千计。中国之弱,患在无才。若南洋有此数千有用人才,将以之救中国不难,况内地各省学堂日起有功,人才又济济而出乎?故今日欲救瓜分之祸,必尊教以一人心,必兴学以育人才。今日应为之事虽多,而此事乃其根本。诸君!诸君!须知此身与国,祸福与共;从前中国只是易姓,犹一家私祸也,若今日瓜分,则国民公祸矣!今幸尚未瓜分,而奴仆牛马之祸已骎骎及于华人之身;若不幸一旦瓜分,其犹可问乎?故今日人人须知自危,须知自奋;欲求自立,须知不联合之不可,须知不开通之不可;孔庙之建不可缓也,学堂之设不可缓也。各尽各心,各居各力,固无不可为之事也。
诸君!诸君!今日所言乃最切、最要、最急、最大之事,诸君苟相与兴起为之,今日此会谓为大吡叻华人自立起点可也,即谓为南洋华人自立起点可也。风气所至,有开必先。谁非豪杰之士?窃愿诸君各以豪杰之士自任,并起以当救中国之任也。
一九〇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