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学部尚书唐春卿书
按:此信写于一九一〇年三月,据丘逢甲未刊稿校录。唐春卿即唐景崇,是唐景崧之弟,清末出任学部尚书。丘初致贺电,旋写此信力陈己见。春卿世丈夫子大人函丈:
敬肃者,前月闻长学部,曾致贺电贺者,为天下贺得人。盖名之曰学部,顾名思义,固当以有学者尸之;今得吾师,故为天下贺也。自有管学以至设为专部,今且十年,天下亦纷然言学矣;然起视天下学务,今果何如?夫为政在人,古之明训。各行省教育行政,以提学使总其成。今视各省之所谓提学,知学者固有其人,而漫以无学充之者,亦岂能谓无?自改设学司,位介藩、臬,凡藩司护抚或出缺而代者,未来则以学司署藩,其署学司则臬也,而不知谁何之候补道,亦可觊而得之,其学不学则不计也。一省之间,一学司之任,一岁或三四易人,如此欲其教育之进步得耶?此其可议者也。京师万里,部中行政之宏纲大旨,外间固不能尽知,然数年以来,天下学者皆窃有法令牛毛之叹;其间为教育谋进步者,固不可谓无,然而钳束防遏之者,居其十九,新学家所谓消极主义,非积极主义也。条教所颁,务为繁密,即以表册一事言之,其式经今已四五易而不止,每易即须更造,每造即须数份;官立之校有文案书记,尚能勉赴期会,所苦者民间公私各校耳。官书星火,学司以部限之严下行州县,州县以为此新政考成所在,乃不能不签差添役守,催民间之公私各校,于是学校之门,乌帽青衣之徒乃日得以叫呼冲突,此何等景象也?表册者为统一计也,乃已有部颁之表册,又有学司自定之表册,一岁之间,式复数易;一表册之造未已,一表册之式又来,繁复乖忤,令人瞠目。而期限维严,怵以威令,势使校员不能不舍其上堂授课之时间,流汗填钞,上应官命。年来民间所谓热心学务者,类多嗒然若丧,顿改初心,原因固不止一端,而即表册一端,其所谓行政者现象乃竟如此,此欲其教育之进步得耶?此其可议者也。
今夫言新政者,以为新政固所以利民,然起视民间,其利未知何如,其害固已痛心疾首。盖行政不能无款,而新政之款尤多,则不能不出于横征苛抽;无论在事者之借新政为中饱也,即涓滴归公,而穷剥极敲,民间已骨立待毙。年来繁富之省皆成贫瘠者,可知足寒伤心,民怨伤国,其所以致此,固不能独谓咎由办学,而办学亦其一也。官制已新,冗员必汰,而起视所谓新政衙门,冗员尤甚于旧。一公所也,分为数科,科有专责矣;而每科之员,能治其科之事者,十仅二三,或并无之。向之谋差谋缺之不易得者,今皆以新政衙门为捷径。马曹不知几马,庖人不能治庖,坐耗太仓,朋为雀鼠,此固不独办学之员为然,而今日中外办学之员,亦其一也。凡此者吾师当已深知而熟计之,无待繁陈。而犹不能已于言者,则以弟子办学已十馀年,虽了无长进,而天下学者幸不归以顽固之名,身为学员,亦必不至诽谤学务;海内最先倡言立宪,此身亦居其一,今日尚冀其成,亦必不至与新政为仇。然其言犹如此,则其所望吾师于今日者,其为天下计之意可知也。抑尤有不能已于言者:天下纷然言新学亦且十年矣,莘莘学子,其新智识未知如何,而旧道德已不可问;不独道德,即文学亦骎不可问,前之所言,特政事耳!天下未有不由生于其心而害于政事者;今人心若此,可忧方大。弟子无德无位,亦日夜焦心苦虑,谋所以救正之方;而至今未之有得也,惟幸吾师有以教之。手肃上叩
钧安。伏维慈鉴。不备。
弟子 丘逢甲拜肃 三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