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修南海神庙韩碑亭记

按：此文作于一九一〇年（庚戌）秋，据丘逢甲诗文手稿第十六册校录。南海神庙在今广州黄埔庙头村，始建于隋文帝开皇十四年（五九四年），俗称波罗庙，有唐韩愈题写的碑文。

宣统二年庚戌秋，予谒南海神庙，同来者皆新军将佐，相与读韩碑于门次。庙以是碑最古，公之文亦独雄他碑，今庙较公时已去海远。自广州治来，其险异可怖，殊不如公言。然今之险异在海者，乃实百倍公时。盖古之言海者，第以为荒忽之境、灵怪之区而已，非有大利患在其间若今也。中国由海道出师，虽自汉伐粤始，然非海战也。粤隶中国，海夷入贡皆道粤，海贾亦集，民汰俗偷，海为盗薮，勾引外寇，交生国忧，而海防设焉。小战近海间，以今海军视之，直戏耳，乌足言战！而昔之重防西北者，久已易为东南，而重海防。海利粤先受之，润及全国；海患亦粤先受之，震及全国。天时人事之巧变，电骇雷轰，海崩陆溃，而其终且至战不足战，防无可防。谋国者乃幡然启国民，求军学以为国备。于是遂有新军之制，合文武一之，与吾中国古军制同。盖中国在昔，固以武立国，以文治之。其时举国皆兵，天子亲率六师，公卿皆任将帅，礼有军礼，乐有军乐，文武无异道也。此其盛时矣。自文武分，中国始弱。文益胜，弱益甚；甚极，至民不知兵，则霸者为之也。霸者以民尚武，不利其私天下，乃以文阴弱之。不知其民弱，其国亦弱，四夷交侵，为中国患。盖自秦汉私天下后，患不一见矣。昔患在陆者，今患在海。近百年来，海表凶潮，杂沓环至，情势已绌，患乃大见。今而始有新军，后矣！然自今能济文以武，而化私为公，则亦非不可转弱为强，如古盛时也。新军萌芽，先陆后海。今之大国，界海为多。伐人之国者，海军已胜，始以陆进；自保其国者，海军不胜，始以陆守。世界大同无日，以今言国交，公理是非，惟视海陆军强弱为衡，而海军尤重。国无海不大，无海权不强，无海军亦不能有海权，为强大国。昔之海权，海神司之；今之海权，海军司之，军神即海神也。南海神已次最贵，在粤祀典特重，庙制较粤他庙尤伟。今虽故敝，彭彭铜鼓，犹足以奔走百粤，灾祥旸雨，是报是祈，上下熙熙，惟神实依。予今来已与新军将佐偕，则直以军神视之。盖中国方谋以海军拓海权，以陆军辅之，海陆军之帅即今天子也。将佐皆自学校来，兵皆民也。国会有期，将公天下，告祭四海，神实鉴之，此千载一时也。秦汉以来，文人不甘于弱而以武自振者，皆有所表见。韩公在唐元和时，尝出入兵间，故其文特雄，未可以碑之所言异于今而少之。碑故有亭，今圮，同人谋复之，已成，以纪事文见嘱。予亦思以武自振者，而世犹文人目之，文虽不逮韩公雄，然时已异，文安能不与时异？第不知后之视今，较今视昔何如耳。

来游九月，亭成十月。同来而成此亭者，为花县黄士龙、始兴官其彬、兴宁饶景华，监工则南海陆燊，例得备书；而予则台湾丘逢甲也，尝以民兵保台，未效，今遂为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