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海楼送王豹君方伯赴蜀诗序
按:此序作于戊申年(一九〇八年),今依丘氏诗文手稿第十六册校录。王豹君,字豹隐,名人文,云南人。时任广东学使,将迁四川布政使。广东学绅等在广州镇海楼设宴饯行,丘逢甲赋诗赠别。丘氏先后共作二十四首,“复申诗所未尽之意而为之序,以重其赠”。
光绪三十四年春,广东学使王君有擢藩四川之命。其夏将行,广东学绅相与饯而送之于越山上之镇海楼。楼者,明初江夏侯朱亮祖所筑,五百年矣!兵燹、地震、海风经历焉,而五层高矗,屹然不动至今。去夏,火药局灾,楼旁及城中舍宇多塌者,楼最与灾所近,独瓦动而壁无伤,则相与叹其植基坚固,而亮祖之能规画久远,开国之人才之物力之不可及也。由是得二义焉:士大夫立身植德,惟能坚定则可任大事、处大艰,仓猝震之而不惊,患难撼之而不动。其施于政也,不沾沾计目前,经画所及,往往周于行政区域之外,而其效或十年或数十年收之;其所立法,或可守之至数百年而始变,或竟不可变。惟其然,故今不能无望于王君也。
四川者,其地面积之广、物产之丰、户口之盛,皆比日本过之。日本近乃勃起而猝强,则为天子治川,当思所以富川者强川。若能富而教之,则其效且不特强,此诚功利之徒所以为迂,而其道则非其人不能知其事,亦非其人不能行也。夫对内则在能治,对外则在能守,事相因也,亦相成也。昔之言守川者,陆防秦、水防楚而已。今则英人方与俄争,谋由西藏入川,以取高屋建瓴之势而未已也;又与法人争,谋由云南入川,其阴图鸷策画之于十年或数十年之前,而蓄势于数千里之外,商埠焉、教堂焉、矿山焉、车航路焉,日经月营,续续无已,而皆所以潜济其兵谋。今则机骎熟,势骎迫矣!其祸之发,先藏滇而后川,而亦不止于川。然所以折其机、阻其势、弭其祸者,当以川为之枢。故守川者,以兼助藏守、助滇守为能。藏若滇,苟善为治,其地力本足以自守。今则发其地之所本有,训其人之所不及,皆未能逮川,故需川之助者至多且急。夫惟能守藏滇,而后川之防乃益固;亦惟先能治川,而后乃能出其力以助守藏滇,而藏滇之防亦因以益固。朝廷以川督赵君之弟守藏,而命之督川。王君则滇人也,乃命为川藩,此其意可深长思也。布政使之名始明初,本行中书省平章之旧而改设。所以承上命而宣之,而布其行省所辖之地之政者,权甚专,责甚重,位甚尊,而总督巡抚,特因事而设,无专官也。自明中叶后督抚有专官,行省实权已归督抚,而布政使乃为之属。久之,遂专司出纳,无他政之可布者。其制相沿至今。其失也,懦者噤不敢有为,激者愤不得有为,而黠者乃安于无为,奉令焉、承教焉,以待升迁而已。然有贤能者,自举其职之所应为,与督若抚和衷,则凡察吏、安民、理财、行政,固未尝不可以共济。以王君之贤能,而又为赵君督辽旧属,且所举也,则固知其必有济也。君之立身植德,今可谓坚定矣。然人生进德无已时,当益思所以坚之定之者,夫而后其施于政,能为国家画久远之规,为百姓图富教之效,而不至泥成法于目前,或近利急功以自足。不独治川也,以治川之力,助藏焉,助滇焉,以为治而即以为守,内治已完,外守益固,命之曰布政,果能布也;名之曰藩司,果能藩也。其所由与赵君交济而无负天子之命,以释天下西顾之忧者,此则今日之深所望于君者也。
古人临别赠言,往往发为歌诗,以舒其意。镇海楼固有彭刚直公诗镌之石。彭公,规画久远未知何如,然固立身植德坚定人也,故次其韵为诗以送君。先唱者逢甲,同饯诸君咸和焉,而逢甲复申诗所未尽之意而为之序,以重其赠。天下重大之任,以远之图,坚定之效,固非今日之事所能尽,则亦非今日之言所能尽也。行矣,王君!其必有以慰所望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