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堂叶封翁六十有五寿序　代张制军作

按：此文写于庚戌年（一九一〇年），据丘逢甲诗文手稿第十六册校录。“张制军”即张人骏，时任两广总督。叶寿堂，福建厦门人，其子叶谦丞曾任广东机器制造局会办。叶寿堂因子之故而得封赠，故称“封翁”。其本人自幼浮海于南洋群岛间，以商起家，习于海事，曾为保护华侨权益尽力。值其六十五岁生日，丘逢甲受制造局和张人骏之托，先后代撰寿序，以示祝贺。本文对了解与研究近代华侨历史有一定参考价值。

环大地皆海也。中国自海禁未开前，即有航海治生，因而称雄于南洋群岛者；海禁开，远而欧、美、澳、非，皆有华侨殖业之所，而南洋群岛之以工商起家者尤多，大都皆闽粤产也。闽人航海多由厦门出。厦门者，闽南海湾中之大岛，与金门对峙。国初时，明遗臣郑氏以金厦两岛抗天下，全师其地也。故其人多雄杰，有气势。五口通商，其一为厦，故论握中外商权者，厦居其一焉。予持节三莅粤，皆道闽海，每过厦门，见其江山雄丽，物产丰盈，心焉伟之。凡轮舶之自海外来者，必有华侨之富商大贾乘之归，而省其家；其不复出者，尤多以厦为居。知其间必有巨人长德焉；而予所知闽之人士，顾数数称寿堂叶封翁。予已节制两粤，封翁令子谦丞观察适需次东粤，任以事能治，知其庭训有素也。既与观察习且谂诸闽人士之仕粤者，于是乃益知封翁之为人。盖封翁固亦航海，以商起家而归以居于厦者也。

封翁少而孤，太夫人在堂，两弟方幼弱，念非有以自立无以为事畜资，其航海时年仅十有四耳。童而得此，其志不可谓不雄。其治商之地，为南洋之菲律宾岛，而怡朗者亦岛地之一也。其时菲律宾方为日斯巴尼亚（即西班牙）国王属地，中国人向谓菲律宾为小吕宋，遂以其西欧之王国为大吕宋。大吕宋人以殖民地视菲律宾，故其治土人，政常苛，其于华侨尤苛，生而无可归，殁而不得所者，盖其常矣！封翁恻然念之，而筹为华侨地者甚周，而未有以发也。既而商业大起，行义之名，亦骎著于小吕宋群岛间。西人咸爱而重之。其酋乃以闻之国王，而举之为甲必丹。甲必丹者，西人以辖华侨之官也。小吕宋已改属美，又举以为怡朗领事。夫封翁非借西官以自重，有所贵以为之也，其意以为非是不足以保护华侨；而昔之筹为华侨地者，无所借而发也，故慨然为之。于是华侨乃始无“生而无可归，殁而不得所”之事，此则侨于小吕宋之数十万华人所皆能言之者也。既而倦游而归，卜宅于厦门，厦门之人爱而重之无论矣。东西洋之人之商于厦者，乃亦无不爱而重之。盖封翁于乡闾之事，义无不为。凡官绅之间之所措置，无论为旧政为新政，其为厦之人谋安全，或不止为厦之人谋者，得封翁之力乃举焉，其常也。通商口岸已华洋杂居，则不能无两相龃龉之事，往往其起端甚小，不得其人为理，而变端乃至于甚大者。封翁已居南洋为西官，久知外人情状，及其在厦，调和于中外商民之间，弥衅缝隙，岁常有之。光绪乙巳，其变乃至于焚关罢市，厦门道治之不能得，得封翁而事乃立平。此闽之大吏之所为特旌，而居厦之中外商民皆能言之者也。

予已熟闻封翁之行事，今年自粤移节两江，以沪之较厦，其待治之事尤多，亟思起封翁于家而相左右。询之谦丞观察，乃以老辞。盖封翁之年今已六十有五矣。谦丞以予已知封翁深，乃得予之言归而为封翁寿。夫封翁已以商起家，则予且为商之言。古商人伟人有白圭者，其言商术也，曰：“智不足以权变，勇不足以决断，仁不能以取与，强不能有所守，皆不足学吾术。”以予所闻，封翁之为人与其行事，其可谓智勇仁强矣！智、勇、强皆原于仁。“仁者寿”，孔子言之。封翁之寿方且未艾，其仁之泽及中外之人而以及其子孙者，亦方且未艾可知也。予少长于北，而宦游常在南，观夫中国南□之山，其馀支乃远出为徼南诸国。南洋群岛则又支山之馀，而星罗棋布于海上者也。闽与粤皆边海，而其山实得南囗之雄。山海雄深，故所钟豪杰之士皆崛起，有以自见于天下，不得志于内，乃出而雄长于海外者，在昔固往往有之。若夫敛其雄杰之气，出而为乡人之侨于外者谋安全，入而为乡人之居于内者谋安全，其智、其勇、其强，皆以仁发之。其为术也，固不独用之于商，此则吾所以深念封翁而叹闽人士之以巨人长德称之者为不虚也。谦丞归，其以予言进之堂上，且以告闽人士之为封翁寿者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