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柳介先生墓志铭

按：写于一九〇四年，原题为《诰授奉直大夫翰林院检讨加四级柳介温公墓志铭》，曾刊于《丘仓海先生文集》。今据温慕柳《求在我斋集》校刊。

光绪十五年己丑，皇上亲裁大政，逢甲在都，于进士同年中识柳介温君，盖粹然有德君子也。乙未中日事棘，余倡守台议，君闻而韪之。及东归，相慰于潮州城下。由是交益亲，无数日不相见，辄商榷古今中外利病是非，断断连日夜。余务动，君则研于静。闻时局异变，余或呼哭不能忍；君虽愤激，外则夷然。两人者，相视常莫逆也，如是者十年。君质硕而精强，学过劬，教过劳，中感事变之不可为，神或不能无伤。然今年别君，未始有病，不意遽闻其笃，而竟不起也。悲哉！

君讳仲和，字慕柳，一字柳介。先世由江西石城迁广东潮阳；复迁程乡——改嘉应州[32]遂为州人，世居松口堡。高祖讳伯魁，乾隆朝以五经中式乡会试，起家进士，令嘉禾、通山，皆有声；改教授南雄，能以经训士。子，讳鸿章，太学生，君曾祖也。祖讳齐观，父讳谦光，皆太学生，以君贵赠奉直大夫；祖母黄氏，赠宜人；母亦黄氏，封太宜人。赠公三子，君其仲也。弱冠而孤，以学自立。补州学生，食饩。八赴省闱不售，以乙酉优贡入太学。戊子魁京兆，次年成进士。改庶吉士，授检讨。充癸巳乡试磨勘官。请急归省母疾，遂遭丧不出至今。

君性和而节，与人若无所不可，然实强毅有守。义不可，虽劝掖辄婉谢之；其所可，虽不为崭崭行，然必达所守之义而后已，俗论不能摇。其为学亦然。番禺陈京卿沣，治汉学者尊为东南大儒，君其入室弟子。治群经，尤精“三礼”。游太学时，翁相国同龢、潘尚书祖荫先后管学，祭酒则宗室盛昱，皆朝望也。太学时称多士，君课常最；于《礼记》，成《三礼经纂》上焉，管学、祭酒咸震许，都下一时盛传之。并世经生多锢守，不通天下大局，君治经务致用。通籍，见益广，学益通，然不自暴，人不辨也。翰林官清苦，以差除为希望，少造谒，惟杜门著书。时皇亲政既数年，君每言愿得为御史，言天下事可施行者。人疑君恂恂非能其职守，盖多经生无知君学者也。甲午、乙未间，时局已变，而戊戌，而庚子，变益而烈，君既决不出，遂一意教育。同文学堂者，开岭东学界者也。害成者始以党怵冀辍之，继则众咋，期覆之。逢甲支柱无可辞，其坐而镇，得存至今，则君力也。君以成之难，他聘皆不就。以前主讲金山，多效。诏改学堂，乃去同文而总其教。同文既属官，大吏仍聘君兼总其事。庚子以前，士习患蔽于旧，其后则患嚣于新。君于蔽者开之，嚣者正之，前诽后谤无所动，弟子多成材者。其殁也，皆为泣哭，则教思之深也。

君每言，战国后为中国退化时代；考古人良法善政，与泰西互证可行于今者，求史不如求经。“三礼”为政典所存，故于群经尤嗜之。君虽治汉学，然于后儒不轻抵排。文章宗昌黎，义理宗紫阳，经济宗亭林，弟子皆能述之。

嗟呼如君，制行则古之君子，其学则今之通儒也！昔为诸生时，与同里饶吏部轸齐名，人目曰“温饶”。既而与同年程编修棫林在太学齐名，人目曰“温程”。岭东之人以趣异而志同，亦妄目曰“温丘”，然逢甲何敢望君哉！“三礼”既有泄纂，在翰林，著《读春秋公羊札记》及《求在我斋经说》；在金山，以算学为各科根本，约弟子治算，有《代数、几何算稿》；其诗文名《求在我斋集》：皆藏于家。已刊者有所修《嘉应州志》。

君生道光二十九年己酉三月二十一日，卒光绪三十年甲辰八月十三日，年五十六。娶吴氏，封宜人。子三：士珩，太学生；士璠，廪贡生；士璆，太学生。女三，饶达源、谢延龄、李乃琛其婿也。孙男五：汝猷，士珩出；汝屏、汝翰、汝度，士璠出；汝峤，士璆出。孙女二，俱士珩出。士璠学既知名，君之丧，由日本学校奔归。

以逢甲知君深，将以其年十月二十二日葬君于长冈屻山仔下之原，以状来督铭。铭曰：

是为旧学界之经济家，新学界之教育家，学派之衍，与梅江俱东入海而无涯！浚旧方塞，沦新方芽，津梁虽疲，功大而奢。夫何贤人，厄岁在龙蛇，而为今昔之所同嗟？沉沉幽宫，东王寿而西阴那。山耶？川耶？千秋英灵，将复上见为明星，而下蔚为青霞！

诰授中宪大夫四品衔工部主事虞衡清吏司行走加五级年愚弟丘逢甲顿首拜撰。

一九〇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