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理论预测与实践结果
如前所述,双韵素音步的丧失导致了双音节音步的产生。据此,我们可预测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双音节组合必然越来越普遍。因为古汉语是单音节语言,又因为音步组合规则要求一个标准音步必须至少由两个音节组成,所以古汉语制造双音节音步的唯一途径就是把两个词“复合”在一起。据此,我们可以预测:在语言发展的早期阶段,句法上自然形成的两词短语必然最容易满足双音步的要求。更准确地说,早期阶段,自然形成的短语音步将成为实现双音节音步的最佳选手,因此,复合词的发展过程将如下所示(“>”意为“导致”):
(57)音系变化>双音节音步>双音节短语>习语化的韵律词>复合词
如何区分“自然短语”和为适应韵律要求而创造的“意造短语”呢?我们知道,复合词中有两种结构都很能产,一为并列,一为偏正(参看第三节),同时这两种结构所包含两个成分之间的句法关系可以有不同的类型。例如,并列结构可由名词和名词复合而成,也可以由其他词的复合而成,而偏正结构可以是名词修饰名词,或者是形容词修饰名词等等。根据程湘清(1981)的研究,古汉语存在6种类型的并列结构和9种类型的偏正结构,如表6所示(其中N=名词,A=形容词,V=动词,P=代词,Num=数词):
表6 并列&偏正结构的类型
给定不同类型的并列结构和偏正结构,上述有关“自然形成的双音短语必然早于有意为之的双音短语”便可以得到如下证实:如果偏正结构的类型多,则偏正结构的复合词也相应地多;如果并列结构的类型偏少,那么并列结构的复合词也偏少。这是因为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结构类型多所产生结果的数量也多,反之亦然。这种预设在表4中得到了证实,为方便起见,重列为表7:
表7 《论语》并列和偏正复合词的比率
由表6可知,偏正比并列有更多的结构类型;由表7可知,偏正比并列有更多的实例。结构类型的多少和其实例多少的关系,在表8中清晰可见:
表8 结构类型数量vs结构实例数量 (并列与偏正复合词的比率)
由表8可知,结构类型的比例40%和60%分别对应于结构实例的42%和58%,它们之间的相关性证实了我们的分析:偏正结构的类型多,所以偏正结构的双音节形式(短语或复合词)亦多。与此同时还可以看出:双音节音步首先造成大量的自然短语,而复合词则来源于这些自然短语的词汇化。
那么什么是“应韵律要求而产生的短语”呢?如果这一概念不明确,那么“早期双音节复合形式(短语或复合词)来源于自然形成的双音节短语而不是应韵律要求而产生双音短语”的论断就无从判断。我们认为:并列结构可以作为专为满足韵律目的而启用的结构方式,因为并列结构具有其他结构(如偏正)所不及的特殊句法、语义特性:对[A+B]来说,有没有B并列结构的语义可以保持不变。比较:
(58)a.偏正结构:
天子≠子
乞人≠人
b.并列结构:
恐惧=恐
恐惧=惧
攻击=攻=击
战斗=战=斗
杀戮=杀=戮
偏正结构在不影响语义的前提下创造双音组合远不如并列结构来得灵活。换言之,用偏正结构很难自由创造双音形式而不改变原来的单音意义;而并列结构则不然,它可以通过添加一个同义词的方式轻松地达到“造双”的目的。同时,这种添加可以发生在句子的任何位置而不改变原句的基本结构及意义。这也是上文所见赵岐《孟子章句》所用的方法。据此,我们可以进而推出:并列结构在满足双音韵律、实现双音短语方面,优于偏正结构。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还可以由此推测:早期自然形成的双音节短语(亦即偏正短语)必多于并列式的双音节形式,因为萌芽时期利用已然形成的自然短语比专门创造来得更自然;同时萌芽阶段“潜意识趋双”和后来越来越强的“有意识求双”大不一样。表7的事实证实了这一点:《论语》中的偏正结构有67个,而并列结构只有48个。
如果并列结构可以用来满足双音的要求,如果双音节形式的“有意创造”只有当双音节音步变强时才出现,我们会期待相反结果的出现:后来的发展,并列结构形成的“意造韵律词”必然多于由偏正结构形成的双音组合,因为韵律要求越强,自然短语就越不足以满足韵律的要求,而能为韵律“造双”的并列结构就越占统治地位。表9中的数据证实了这一点(取自程湘清1981:112,1985:337)。
表9 《论语》、《孟子》、《论衡》中并列及偏正复合词的比率
表9表明:在韵律的强大压力下,从自然短语里词化出复合词的优势逐步让位给了并列结构。毫无疑问,上面的理论不仅解释了为什么某些复合词源于自由短语,而另一些复合词(应韵律而生者)却没有经历短语的阶段;同时也解释了为什么早期的偏正复合词比晚期的多,而后来为什么并列结构又占据了统治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