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汉语韵律语法现象辑要
十几年前，戴庆厦先生语予曰：“你应该把韵律句法现象收集起来，让研究其他语言的人有所参考。”从那以后，我便处处留心，但苦于没有时间彻底完成。其间也让我的学生用这个题目打基础，但始终未能裒集成册。今年，北大出版社要重印《汉语的韵律、词法与句法》，使我有可能做些章节的调整和增删，于是借机草成夙愿，名之曰《汉语韵律语法现象辑要》。谓之“辑要”就是要避免误以为“穷尽”。语言现象本难以穷尽，无论做不做学科和专项的限定。然而，这里未能穷尽的原因却不同：一则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二是该领域有待挖掘的现象还很多。前者属于“非不为也，是不能也”；后者则是“区区而不敢言能也”。那么这个《辑要》是怎么做出来的呢？简言之，是我把十几年来所发掘、所读到的韵律句法现象，汇集起来稍加分类而蹴就的结果，所以谓之“草成”。正因如此，其中有新的、有旧的；有发表过的、也有头一次抛出的。这样做的目的是让初学有志者可藉此入门，直达前沿。因此，每条现象都没有做分析、给出处（使用者当自查而知）；全是枝枝棱棱，十足的“干货”。正因其“干”，所以既可以当练习，也可以做考试；既可以拿它入门，也可以用它提高。只要它有助今学、裨益来者，也算完成了戴先生交代的任务。至于求全得备则有待来日，而弘扬恢拓还寄望于新贤也。
一、形态
1．动趋式
动趋式复杂动词最多只能容纳V＋C＋D（verb＋complement＋directional-complement）三个成分（汉语没有三个音节的动词，但是V＋C＋D中的C＋D都是轻声；两个轻声折合成一个音节，所以V＋C＋D仍不足三个音节）
2．量词重叠
单音节的量词都可以重叠表示‘每’的意思
双音节的量词都不可以重叠表示‘每’的意思
3．形容词重叠
单音节形容词重叠表示“使之A”的意思
愁：这样做只是想愁愁她。
苦：父母无非是有意想苦苦孩子。
美：好好地美美他吧。
双音节形容词“轻声”者可重叠表示“使之A”的意思
辛苦：辛苦辛苦你，怎么样？
迷惑：没别的，就是想迷惑迷惑你。
双音节形容词不能重叠表示“使之A”的意思
高兴：*咱们也高兴高兴他吧（比较：咱们也让他高兴高兴吧）。
幸福：*幸福幸福孩子吧。
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可以修饰双音节动词
大：大大增强了信心、大大提高了产量、大大轰动了世界
小：小小冲击了一下美国的市场、大震以后又小小余震了三五次
轻：轻轻推动着社会的进步、轻轻拍抚着他的肩膀
重：重重打击了敌人的计划、重重斥责了他的行为
单音节形容词不可以直接修饰双音节动词
单音节形容词重叠可以加“的”作修饰语
双音节形容词不可以重叠
【反例】蜡黄蜡黄的脸色、火红火红的衣服
4．动词重叠
单音节动词一般可以无条件重叠
双音节动词“左重”者容易重叠（Feng 1995 Dissertation）
双音节动词“轻声”者最易重叠（Feng 1995 Dissertation）
双音节动词“右重”者，不便重叠（参Feng 1995 Dissertation）
单音节动词的［V—V］重叠式一般没有限定条件
双音节动词没有［VV—VV］的重叠式
单音节动词的［V-着 V-着］重叠式一般没有限定条件
双音节动词大多没有［VV-着 VV-着］重叠式
5．名词时空化的韵律形态手段
名词时空化的音段形态（北方话用“子”为可数名词的标记，参司马翎2007）
名词时空化的超音段形态（“双音节”为可数名词标记，故凡双音或以上者均不再带“子”）
6．动词名词化的韵律形态手段
7．最小词效应（标准音步＝两个音节）
二、构词
1．词与词根
2．嵌偶词（参《现代书面用语初编》，近300例）
3．合偶词（参《现代书面用语初编》，近400例）
助动
副词
动词
形容词
4．［1＋2］式［名＋名］一般不合法
［1＋2］式［区别词＋名词］合法
同形异构［1＋2］式的语义与结构
5．动词：汉语没有三个音节的动词（包括形容词）
6．形容词（形容词＋名词）
单音节形容词＋名词（一般形式）
单音节形容词＋的＋名词（对比强调）
双音节形容词＋双音节名词（一般有“的”）
双音节形容词＋单音节名词（必须有“的”）
单双音节形容词的不同
［单音节形容词＋的］可以直接标识状态
双音节形容词不加“的”直接标识状态
［双音节形容词＋的］不宜直接标识状态
［双音节形容词＋的］标识状态一般有状语
7．方位词
上（下左右前后里外东西南北）＋边／面／头
……之上*头／边／面
……的上*（头／边／面）［“*（）”的意思是括号内的成分不是可有可无、而是必需的］
单音节地点名词必须带方位词
双音节地点名词可以不带方位词
三、句法
1．单音节词在一些语境中不能独立
2．双动单宾的韵律制约
VVO一般不合法
VOO与VVO的对立
双音节动词带轻声的，VVO合法
3．［1＋2］成语与［2＋1］为词的对立
4.［动宾］修饰名词
［VVOO］修饰名词，动宾必须倒置
［VO］修饰名词，动宾不能倒置
［VVO］不合法，［VVO］修饰名词动宾也不能倒置
［VOO］合法，但［VOO］修饰名词动宾也不能倒置
5.［单音节状语＋单音节动词］＋NN
［Adv－V］＋NN/VV
比较：*他每天都油炸鸡（＝短语）。他每天都做油炸鸡（＝复合词）
6．凑双词（衬字）的成双搭配
极X＋YY
极其不满、极为不满、极其愚蠢、极有希望
X有YY
大有文章、确有不知、实有冒犯、颇有礼遇、仍有区别、享有权利
X为YY
大为不满、甚为不满、最为不满、颇为不满、稍为不慎
X然YY
猛然回头、徒然无功、陡然上升、居然不知、依然如故
X且VV
暂且不论、姑且放松、权且照旧、尚且如此
X以YY
足以度日、难以为继、加以整理、得以解决、无以为生
X于YY
苦于无知、乐于助人、甘于寂寞、敢于斗争、精于书法
7．三个音节的［动宾］单位不能带“了”“过”“着”
三个音节的［动宾］单位不能再带宾语
8．离合词的韵律条件：双音节（单音节不能离、三音节不能合）
9．动词＋宾语＋频率／时间短语
10．动补结构的韵律制约
［动词＋补语］一般都是双音节［VR］
［动词＋补语］也有［VRR］三音节结构
［动词＋补语］一般没有［VVR］三音节结构
【反例】修改好、修改完、收集齐
［动词＋补语］若动词轻声则可有［V. V R］三音节结构
［动词＋补语］若补语虚化则有［VV. R］结构
［动词＋补语］有［VVRR］四音节结构
11．动词＋补语的［VRR］三音节结构一般不能带宾语
“动词＋补语”若补语轻声则［V R. R］可带宾语
12．动补结构带介宾的韵律制约
［VR］＋PP一般都可以
摆平到彼此满意的程度
［VRR］＋PP一般不可以
*摆公平到彼此满意的程度
13．动词、宾语和介宾短语
［动＋宾］的结构一般不能带介宾短语
*他想挂帽子在墙上。
*他放了书包在桌子上。
【反例】他放了一盆花在门口。
［动词＋介宾］的结构一般不能带宾语
*放在两张桌子上三本书。
*他想挂在钩子上帽子。
救活法
介词的宾语若是韵律隐形成分，则［动＋介宾］结构可带宾语
他放在那儿两本书。
她挂那儿一条围巾。
他贴那儿一幅画儿。
他放在那张桌子上两本书。
他挂墙上一幅画儿。
［动词＋介宾］的结构中体态助词（了、过、着）必须置于介词之后
三音节［动—补］结构不能带介宾结构
*我得把书放整齐在桌子上。
*你要把这个镜框钉牢固在墙上。
*你应该把道理点透彻到人人都懂的地步。
*你要把问题想全面到滴水不漏为止。
双音节［动—补］可以带介宾
我得把书摆齐在桌子上。
你要把这个镜框钉死在墙上。
你应该把道理点透到人人都懂的地步。
你要把问题想全到滴水不漏为止。
14．介词的位置
谓语之后没有双音介词
他一生献身于教育事业。
火车开往／到／向北京。
*失控的远洋巨轮漂流向往深海。
只出现在主谓之间的都是单音介词
每个人都应该与困难作斗争。
*与困难作斗争每个人都应该。
老人望他点点头。
*望他老人点点头。
只出现在主语之前的都是双音介词
关于防止疾病，学校已经作了安排。
*学校关于防止疾病已经作了安排。
鉴于条件不利，我们还是改变计划为宜。
*我们鉴于条件不利还是改变计划为宜。
15．被字句的韵律制约
16．把字句的韵律制约
把字句的动词不宜单音节
17．［V＋起来O］和［V＋起O来］的韵律语法
［V＋起来O］可以独立成句，O接受核心重音
他又写起来他那龙飞凤舞的字了。
他又谈起来以往的英雄事迹。
父亲经常翘起来他那又粗又壮的大拇指。
［V＋起＋O＋来］也可以独立，O接受核心重音
他又写起字来了。
他又谈起以往的英雄事迹来了。
父亲又翘起他又粗又壮的大拇指来了。
［V＋起来O］不宜在从句中接受核心重音
*他写起来字龙飞凤舞。
*他谈起来话滔滔不绝。
*他翘起来大拇指得意洋洋。
［V＋起来O］做从句，要变成［V＋起O来］（与核心重音不相冲突）
他写起字来龙飞凤舞。
他谈起话来滔滔不绝。
他翘起大拇指来得意洋洋。
18．状语标记“地”的短语韵律功能
19．“地”和“的”的韵律标语（标识短语）的对比功能
20．助词“之”和“的”的黏着方向及其韵律效应
21．助词“的”的结构、层次与韵律
a．“的”过多则佶屈聱牙（层次过多、停顿过多所致）
*校长的方案的主要的内容……
*新盖的大楼的图书馆的空调很好。
b．一个短语宜于一个“的”（“一语一的”的单用原则）
校长方案的主要内容……
新盖大楼的图书馆，空调很好。
c．有没有“的”，结构不同
d．“的”字前紧后重原则：
22．并列结构的韵律限制
（1）［V和V］中的动词“单音节非法，双音节合法”
*他想说和唱这首外国诗。
他想朗读和介绍这首外国诗。
*我们今天练习写和说文言文。
我们今天开始学习和写作文言文。
（2）［V和V］中的动词“一单一双不合法”
*学生今天看和讨论这个问题。
*他想读和介绍这首外国诗。
*我们今天开始学和写作文言文。
（3）［A而A］中的A“一单一双不合法”
*这件衣服长而宽大
这件衣服长而瘦
*有问题问我或者他都可以
有问题问我或者问他都可以
有问题问老刘或者老张都可以
*这里的建筑既高且雄伟
这里的建筑既高且大
【反例】这家饭店的菜又贵又难吃。
他这个人不但帅而且细心。
23．比较句式的韵律条件
光杆形容词作谓语的韵律限制
形容词挂单表对比（对比焦点韵律结构）
这张桌子大（＝this table is bigger）
那个戴帽子的人漂亮（＝The man who wears a hat is more handsome）
并列句中挂单形容词不表对比（并列韵律结构）
这张桌子大。（＝这张桌子比较大）
桌子大、房间小，我觉得住在这里不舒服。（“大”“小”无比较义）
这张桌子大、那把椅子小（＝this table is big and that chair is small）
对举句式取消形容词的比较功能
这张桌子［又高］［又大］。
这种饼干［又酥］［又脆］。
这张桌子［不但高］［而且大］。
增加修饰成分取消形容词的比较功能
这张桌子大。（＝这张桌子比较大）
加“很”：这张桌子很大。（取消比较义）
加“太”：这张桌子太大。（取消比较义）
否定句中挂单形容词不表对比（否定焦点韵律结构）
这张桌子不大。（否定词取消了比较义＝this table is not big）
疑问句中挂单形容词不表对比（疑问焦点韵律结构）
这张桌子大不大？这张桌子大吗？（＝Is this table big？）
局部焦点韵律取消形容词的比较功能
这个人真厚道！
这张桌子多好啊！
我没想到大学生活那么无聊！
四字重音型形容词不表对比
我喜欢张三，他忠诚老实。
张三这个人勤劳朴素、谦虚可敬。
24.［比…越发…］句中形容词的韵律条件
单音节形容词不能省“了”
这次考核比上次愈发*慌。
这次考核比上次愈发慌了。
经他一激，我的头越发*疼。
经他一激，我的头越发疼了。
我今年比去年越发*胖。
我今年比去年越发胖了。
双音节形容词不必有“了”
这次考核比上次愈发紧张。
这次考核比上次愈发紧张了。
经他一激，我的头越发疼痛。
经他一激，我的头越发疼痛了。
我今年比去年越发秀气。
我今年比去年越发秀气了。
25．“N＋们”的韵律制约
“N＋们”不能做宾语
*阿Q很敬重兵士们。
兵士们对阿Q很敬重。
兵士们很敬重阿Q。
阿Q对兵士们很敬重。
【反例】他不想把考试结果告诉孩子们／学生们。
“N＋们”若做宾语，后面需有补述语
阿Q雇过长工们两年。
当阿Q决定开除长工们的时候，我就会辞职。
“N＋们”做宾语，但句中有特殊焦点重音
阿Q是 雇了长工们，不然根本没人帮忙干田里的事。
阿Q不是没 雇过长工们。
“N＋们”若做宾语，N必须有定
阿Q骂过那些长工们。
阿Q打过那些长工们。
阿Q雇过那些长工们。
“N＋们”若做宾语，需在条件从句中
阿Q［一看到长工们］就生气。
阿Q［找到长工们］才会回来。
阿Q派长工们去城里［打工］。
阿Q让长工们下地［干活］。
阿Q赶着长工们下地［干活］。
阿Q逼着长工们［学习语言学］。
阿Q把长工们骂得抬不起头来。
当阿Q决定开除长工们的时候，我就会辞职。
要是阿Q开除了长工们的话，那就完了。
26．在［Adj＋一点］格式中，形容词宜于“轻简（light and simple）”
27．双音节动词与双音节动名词在韵律句法上的对立
双音节动词可以受双音节副词（如“极大”）的修饰
双音节动词不可以受单音节副词（如“大”）的修饰
双音节动名词不可以受双音节副词（如“极大”）的修饰
双音节动名词可以受单音节副词（如“大”）的修饰
28．［VV＋N］一般可以转换为［对N＋V］格式，［V＋N］不可以转换为［对N＋V］格式。
四、书面语
1．书面正式语体和日常口语的韵律对立
正式语体 日常口语
2．书面语特有的组语方式：单＋单
口语： 来参观旅游的人不应该去／应该去
书面： 观光游客﹡ 不宜往／﹡ 宜前往／不宜前往／适宜前往
书面： ﹡ 四环以外准鸣笛
四环以内不准鸣笛／允许鸣笛
3．书面正式语体中的嵌偶词（句法自由、韵律黏着型词汇）
在美国，考上一般的大学很﹡ 易。
你能考上耶鲁大学可真是不易呀！
他的两只眼睛在书上﹡ 定，一动不动。
他的两只眼睛定在书上，一动不动。
黑客企图﹡ 窃一宗绝密文件。
黑客企图窃走一宗绝密文件。
我们必须先﹡ 围他们，再进攻。
我们必须先围住他们，再进攻。
我们必须先围起他们来，再进攻。
我们必须先把他们围在村里，再进攻。
4．书面语体“韵律—风格”的统一性：双求双［XX］＋［YY］
VV＋VV
面临倒闭、被迫停业、无法工作、采取措施、增加投资、非法行医、不求上进、禁止说话、举行演出
VV＋NN
列举事实、导致疾病、抢夺财物、贪图享乐、集中力量、侵入学校、滥用职权、陷入僵局、坚持真理、安装机器、设立机构、举行会议
AdvAdv＋VV
严厉惩罚、公然逃跑、共同协商
VO＋VV
持枪抢劫、并肩战斗、开枪警告、依法逮捕、专心学习
5．正式语体中名词性短语的组建及韵律要求
动宾倒置名词化，动词宜双音
不及物动词名词化，动词宜双音
6．主谓间嵌“的”名词化中，谓语宜双
7．书面正式语体中的韵律句法运作
8．正式语体中［动宾］捆绑移位的韵律限制
9．轻动词导致移位的韵律限制
10．XX与否→﹡ X与否（在有些语境里可接受）→X否
11．不＋嵌偶词
12．动词性成语的韵律制约
及物动词性成语一般不带宾语
﹡ 他从来不闻不问孩子。
﹡ 他总是患得患失分配给他的工作。
﹡ 学生忍无可忍校长的态度。
﹡ 他深恶痛绝恐怖分子。
﹡ 我感到莫名其妙他的话。
宾语一般可用［对…］引入
他从来对孩子不闻不问。
他对分配给他的工作总是患得患失。
学生对校长的态度忍无可忍。
他对恐怖分子深恶痛绝。
我对他的话感到莫名其妙。
13．四字格的韵律现象
加衬字以成四字格
【反例】工农兵、老中青、港澳台、新马泰、短平快、福禄寿、上中下
四字合法，减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