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东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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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 白

山东人娶蒲州女,多患瘿

[1] 。其妻母项瘿甚大。成婚数月,妇家疑婿不慧。妇翁置酒,盛会亲戚,欲以试之。问曰:“某郎在山东读书,应识道理。鸿鹤能鸣何意?”曰:“天使其然。”又曰:“松柏冬青何意?”曰:“天使其然。”又曰:“道边树有骨* [2] 何意?”曰:“天使其然。”妇翁曰:“某郎全不识道理,何因浪 [3] 在山东?”因戏之曰:“鸿鹤能鸣者颈项长,松柏冬青者心中强,道边树有骨* 者车拨伤。岂是天使其然?”婿曰:“请以所闻见者奉酬,不知许否?”曰:“可言之。”婿曰:“虾蟆能鸣岂是颈项长?竹亦冬青岂是心中强?夫人项下瘿如许大,岂是车拨伤?”妇翁羞愧无以对之。

本篇选自《启颜录》。

有关“傻女婿”的笑话,是传统笑话中久传不衰的话题。而本篇中的这位女婿却貌傻实慧,面对丈人的讥讽,反唇相讥、转守为攻,最终令丈人张口结舌、无言以对,落入十分尴尬的境地。文章不及三百字,却几经转折,并不直露平淡。

先是妻子一家经过婚后数月的观察,怀疑女婿“不慧”,这是一折。接着岳父借亲戚盛会之机,当众对女婿出题测验;而所问三题,女婿又都以“天使其然”作答,这又进一步坐实了女婿“不慧”的判断,这又是一折。岳父于是公然指斥女婿“全不识道理,何因浪在山东”;并以半戏谑、半教训的口吻,将“标准答案”公布出来,给女婿一个难堪。至此,在这场翁婿之战中,丈人似乎稳操胜券。这是第三折。不想女婿被逼上绝路后并不惶惑,他先是谦恭有礼地借问一声“请以所闻见者奉酬,不知许否”,接着一口气提出三个反问,有力驳斥了岳丈的谬见。三问中尤其以后一问最有力,他以岳母的“项瘿”病痛为讥刺对象,一下子说到岳丈痛处,致令盛气凌人的岳父在猝不及防中败下阵来,羞愧无言、嗒然若丧。而篇首交代的蒲女“多患瘿”“其妻母项瘿甚大”,此处也有了收束。

这样一则笑话谈不上主题深刻、寓意悠长。鲁迅评价侯白《启颜录》,谓“盖上取子史之旧文,近记一己之言行,事多浮浅,又好以鄙言调谑人,俳谐太过,时复流于轻薄矣”(《中国小说史略》),是切中肯綮的。这位女婿以岳母病痛为讥刺题目,显然有失厚道,更不合儒家尊老敬上的道德传统。但因此非难作者侯白,却也不必。在敦煌变文《孔子项託相问书》中,也有类似的问难内容,可知这是隋唐时民间流行的常见笑话题材,表现的本来就是一种俗人浅趣。

不过《山东人》中包含的另外一层意思,似乎更值得注意:即隋唐时地域文化间的隔阂与摩擦。山东历来是汉族文化的中心区域;与之相比,山西蒲州在文化优势上则难与匹敌。这位蒲州妇翁在其蒲州亲戚的聚会中与山东女婿斗智斗口,开口便说“某郎在山东读书,应识道理”;闭口又道“某郎全不识道理,何因浪在山东”———他是把地域文化看得很重的,其不服气的神情态度,也随之跃然纸上。论辩最终以蒲人挑战者的失败而告结束,由此可见,隋唐之际山东的文化中心地位还是颇为牢固的。

(侯 会)

注 释

[1].瘿(狔ǐ狀ɡ):中医指长在脖子上的囊状瘤。

[2].骨*(犮犺ū):指树疖。

[3].浪:空,白白地。


灵 芝 寺简 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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