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轉型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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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變遷理論指出,一個國家的轉型包括政治轉型、經濟轉型與社會轉型。社會轉型又分為兩個層面,一是階層結構轉型;二是價值觀轉型。中國的近鄰日本經歷過明治維新與二戰後民主化兩次轉型,才算完成了上述三個方面的轉型。

2009年日本公共媒體放送協會(NHK)根據歷史人物拍攝的電視連續劇《阪上之雲》,通過秋山好古、秋山真之兩兄弟,正岡子規等明治維新時期代表人物的一生,展現了日本由一個小國成長為一個大國的過程。在國家蓬勃向上發展的過程中,秋山兄弟等幾位低級武士家庭出身的青少年通過求學、為國家服務,從社會底層成功地向上升,躋身於政治(軍人)精英與文化精英的行列,成為日本社會階層結構轉型過程中的受益者。

階層結構轉型是社會變遷當中最關鍵的部分。當一個社會的階層結構發生變化之後,消費結構將帶動生產結構的重大變化;如果沒有政治結構的阻礙,則文化形態、價值觀念等都將隨之發生深刻變化。當代中國社會變遷之所以不成功,就在於階層結構轉型失敗。

1、中國中產階級的數量到底有多少?

全球化讓發展中國家產生了富裕階層與中產階層,例如在中國,社會本應從以底層為主體,轉化為以中產為主體的橄欖型社會。中國作為在全球化進程中最大的純受益國,卻未能完成這種轉型,源於政治失敗。

1980年代改革開放之初,鄧小平曾承諾全民奔小康。從那時直到2010年,中國政府為社會階層結構轉型設定的目標是:形成以中產為主的橄欖型社會,為此資助了不少國家級研究課題。其中由中國社會科學院「當代中國社會結構變遷研究」課題組發布的結論最為權威:中國中產階層的規模約為總人口的23%左右,其規模以每年一個百分點的速度不斷擴大。[7]英國《經濟學人》雜誌根據這一結論,並參考其他資料推算:中國的中產階級(家庭年收入在1.15萬和4.3萬美元之間)人數從1990年代的接近於零,增長到2010年的2.25億。[8]

但這一情況在2011年之後發生了很大變化,隨著外資不斷撤出中國,中產階級人數在迅速減少。從2012年年底開始,直到2017年初,美資雅芳(Avon)、摩托羅拉(Motorola)、國際商用機器公司(IBM)、匯豐人壽(HSBC Life International Ltd.)、惠普(Hewlett-Packard Company,HP)、西門子(Siemens)等行業巨頭都以成百上千的規模削減員工數量。[9]惠普為節省成本裁掉了萬餘名員工;億貝(eBay)、美滿電子科技(Marvell)、松下(Panasonic)、日本大金(Daikin)、夏普(Sharp)、TDK等大型外資公司均計劃推進製造基地回遷本土;國際包裝、造紙行業巨頭芬蘭斯道拉.恩索集團(Stora Enso)旗下的企業蘇州紫興紙業倒閉;[10]2017年1月美國硬盤巨頭希捷(Seagate)突然宣布解散中國蘇州工廠;[11]美資軟件公司甲骨文(Oracle)所屬的「中國北京研發」大範圍裁員。[12]撤資的外企給中國留下了廢墟般的工廠與大量失業人員,失去的外企工作機會被稱為「敲碎的金飯碗」,而失去工作的人都是中國曾經的外企白領精英。

2015年9月美國高盛公司(Goldman Sachs)曾發表一份報告,援引中國國家統計局、高盛全球投資研究部、美國勞工統計局、美國國防部等機構的調查數據指出:中國的消費市場以一小批中產階級為主導,僅有2%的就業人口收入達到繳納個人所得稅的水平,目前有大約11%的中國人口可以被定義為「中產階級」(約為1.53億人);除他們之外,中國大多數人的收入只能滿足生活必需。報告指出,最頂端的「高端消費者」僅有140萬人,人均年收入為50萬美元,這些人構成了在巴黎、紐約、東京、倫敦的商場裡「火拼」購物的中國人主體;處於「金字塔」最底端的是中國3.87億農村就業人口即農民,幾乎占了中國勞動人口的近一半,他們的人均年收入為2000美元;在「金字塔」中間的是「都市白領」和「都市藍領」,他們的總數接近農村就業人口,「都市白領」的人均年收入接近12000美元,「都市藍領」的收入為大約5900美元。報告進一步分析:從消費模式來看,「食」與「衣」占中國消費者個人消費支出的一半左右;中國主流消費群體的購買力不高,他們的日均消費額為7美元。與此相對照的是,美國人的日均消費額為97美元。中國消費者把近半的收入用於「衣」、「食」方面,而美國的這一比例僅為15%左右。中國3.87億農民的消費主要是衣食住行等基本消費。[13]

隨著外資撤離中國,破產企業增多,中國的中產階級在減少,窮人在增多。2016年中國共有7000萬人年純收入比2300元的貧困標準還低。按照世界銀行2015年界定的日消費1.9美元的貧困線,該機構估計,中國的貧困人口人數在世界上仍排名第三。在中國,屬於社會下層的人口約占80%(清華大學李強教授的最新調查數據是:中國下層占人口比例為75.25%;再加上下層群體中與中產階層聯接的過渡群體占中國總人口比例的4.4%[14])。在產生數量龐大的貧困階層的同時,中國也成為世界上億萬富豪最多的國度。2015年中國的億萬富豪多達568人,首超美國(535人),成為世界之最,占全球億萬富豪2188人的四分之一強;[15]2016年全球68個國家的2257名億萬富翁當中,中國的超級富豪是609人,美國超級富豪只有552人,中美之間的這一差距進一步拉大。[16]

貧富懸殊、中產階層過少、社會底層龐大,說明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轉型失敗。政治高壓、貪腐與裙帶關係盛行、生態環境嚴重汙染,讓越來越多的中國人深感「生活在中國是一場冒險」,對中國的未來失去信心;富人與有條件的中產都想方設法移民,富商通過投資拿到精英類型的商業移民簽證,中產階層則通過技術移民、雇主擔保與親屬簽證涌往國外。[17]

一個國家的興衰在於人才,中上層紛紛移民,對於中國來說是巨大的損失。

2、上升通道梗阻,改善社會階層結構的因素消失

伴隨著全球化形勢逆轉,中國已經錯過了改善社會結構的時間窗口。

如前所述,經濟學家米拉諾維奇是最早看出這一趨勢逆轉的專家。在指出全球化的發展帶動世界整體收入上升的同時,他還指出,由於發達國家收入不平等狀況的加劇,全球化也許會被認為是在製造一個更加不平等的世界。[18]米拉諾維奇的研究已被美歐的現實所證實。美歐人民因為收入持續下降、生活質量變差而對本國精英不滿,因此2016年成了「黑天鵝」頻現之年:英國退歐與美國大選川普當選總統,幾乎成了全球化趨勢逆轉的兩大標誌性大事件。2017年1月在瑞士達沃斯舉辦的世界經濟論壇上,彌漫著一種失敗情緒,《紐約時報》的漫畫師帕特里克.恰帕特(Patrick Chappatte)將此次會議主題諷刺為「如何在一個反精英的世界中繁榮」。

在發達國家收入不平等擴大的同時,發展中國家的貧富差距也在擴大,收入不平等狀況更加嚴重,這種狀況在中國尤其明顯。更糟糕的是,由於中國經濟衰退,就業機會減少,職場之路變得越來越艱難,社會成員向上流動的管道已經嚴重梗阻;要想得到一份好點的工作,必須要「拼爹」,即依靠父母家族的人脈資源。這種情況下,中國的中產階層人數不僅不可能繼續擴大,反而會漸漸萎縮。

社會上升通道嚴重梗阻的後果是社會結構固化:一方面,精英選拔中,一旦「血統原則」起首要作用,「成就原則」便退居次要位置,社會精英的素質將會日益退化,遑論社會進步;另一方面,社會不公將會加劇。這種「血統原則」造就的機會不均等,體現在社會成員的身分傳承上,這是最根本的社會不公,其後果較之財富分配不公更為惡劣與嚴重。在本書的第六章中,筆者已經分析過,被中國現代化列車拋棄的人群當中,有占中國一半人口以上的農民。被拋下的人不是物品,鄉村社會的墮落、農村人口的絕望與無出路,最後會像慢性毒藥一樣吞噬中國社會。


一、中國是全球化的最大受益者三、中國陷入的是何種「陷阱」

二、中國社會階層結構轉型失敗|第柒章 全球化逆轉情勢下的中國|中国溃而不崩 - 何清漣、程曉農|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