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中國最重大的問題是什麼？

無論是對於中國人來說，還是對於中國的鄰國來說，中國今後最重要的問題，不是中共政權什麼時候崩潰，而是一旦中共政權退出歷史舞臺之後，中國是否具備相應的社會重建能力，這不僅關係到中國的未來，還關係到中國周邊國家的穩定。

對中國來說，有些問題可能通過民主化得到解決，比如政治權利問題；但有些問題在民主化之後還會繼續嚴重困擾中國，如同中東、北非四國（突尼斯、埃及、利比亞、敘利亞）的失業問題，曾經是四國革命的導火索。與這些國家相比，中國還多出一些自身的問題，比如生態環境被嚴重破壞、資源高度對外依賴、人口十倍於那四國人口的總和。

中國在短短20餘年全球化進程中經歷了兩度「角色變換」，第一度角色變換是指中國從一個落後的農業國兼人口大國，成為一個為世界提供廉價工業品的「世界工廠」，時間大約為1990—2010年左右；第二度角色變換發生於第一度角色變換的中期，自2005年之後房地產業與「鐵公雞（鐵路、公路、基建）」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龍頭」，中國也逐漸變成世界上最大的資源與農產品買家。澳大利亞與拉美、非洲等地的資源型國家，近20餘年一直依靠中國的龐大需求發展本國經濟並促進就業。從2010年開始，中國的「世界工廠」地位急劇衰落，經濟增速逐漸放緩，這些向中國出口原油、鐵礦石及各種礦產的資源型國家，如今正面臨經濟發展衰退、就業萎縮的困境。指出這點，不是想說明，資源型國家對中國的依賴有多強，而是想說明，中國資源的對外依存度有多高。

僅舉三項最基礎的資源需求，就可以知道中國經濟有多脆弱：

2013年10月中國取代美國，成為全球最大的石油淨進口國，石油進口量超過了美國的每日624萬桶。2015年《國內外油氣行業發展報告》顯示，2014年中國石油淨進口約為3.08億噸，石油對外依存度達到59.5％；2017年1月中石油經濟技術研究院發布《國內外油氣行業發展報告》，報告顯示，2016年中國原油產量跌破2億噸，原油對外依存度超過65％。[43]

中國的糧食自給率在2014年就下降至87％，全部農產品的自給率差不多是70％左右，30％左右需要通過國際市場來調節。[44]全球的豬肉有一半進了中國民眾的肚子；大豆是中國植物油的主要來源，中國對大豆的消耗量占全世界消耗總量的22％，目前中國的大豆進口主要來自美國、巴西、阿根廷三個國家；中國從澳洲、美國和加拿大進口的小麥占進口總量的90％。[45]

中國內地人口13.83億（不包括香港、澳門）。捲入「阿拉伯之春」的四國人口（2013年）合計1.22億（埃及8200萬，突尼斯1089萬，利比亞620萬，敘利亞2285萬），不到中國人口的十分之一。這四國在2011年「阿拉伯之春」以後產生了ISIS，敘利亞至今仍處於戰火之中，其餘三國亦未恢復到革命之前的水平，高失業依舊，大量無業可就的青壯年人口成了社會不安定因素，被敘利亞等伊斯蘭國家的難民潮淹沒的歐洲大陸已經喪失了安全。美國國內政治急轉彎的原因之一就是──一半以上的美國人不滿奧巴馬的移民政策，而希拉里．克林頓卻承諾還要全面放開美國邊境，她失去進入白宮的機會，與此有一定關係。

有「阿拉伯之春」的教訓在前，幾乎沒有人希望中國這個人口第一大國再發生什麼導致社會嚴重失序的革命。這就是為什麼奧巴馬在任內雖然支持「阿拉伯之春」，離任前卻在對華政策上認定，「一個衰落的中國比崛起的中國更可怕」。這是基於「阿拉伯之春」變成漫長的「阿拉伯之冬」、最後禍延全球尤其是歐洲的沉痛教訓。

按照亨廷頓在《第三波──20世紀後期民主化浪潮》一書中的觀點，世界上大致歷經了三波民主化浪潮：第一次民主化長波，1828—1926年（起源於美國革命和法國革命）；第二次民主化短波，1943—1962年（始於第二次世界大戰）；第三波民主化，1974—1990年代中期（始於1974年葡萄牙的「康乃馨」革命，終於前蘇聯各加盟共和國的各種顏色革命）。2011年中東、北非四國的「阿拉伯之春」曾被西方媒體稱為「第四波民主化」，其結果卻令世人大失所望。如今，美英都準備放棄在全球推廣民主化的使命，全球化大潮已經到了回水灣；歐盟雖然還在頑強地堅持歐洲一體化的理想，但各國因「難民」的大量進入而重設邊界，隨著必將到來的歐盟各國債務危機，還有隨時可能發生的歐洲本土伊斯蘭極端主義發動的恐怖襲擊，自顧不暇，其前景清晰可見，只是多掙扎幾年，還是少掙扎幾年的問題了。

在前後四波民主化浪潮中，中國曾經趕上了第一波，於1911年建立了中華民國──亞洲的第一個共和國；第二波民主化浪潮後中共建立了極權體制；第三波民主化當中，導致社會主義陣營垮臺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是1989年中國的「六四民主運動」；第四波，中國是旁觀者。所有這四波浪潮均有西方國家的力量在推動。如今，美歐面對西方文化自身的反叛，有點自顧不暇，暫時放棄對外推廣民主化的努力，中共政權面臨的外部壓力暫時減輕了。

百餘年來，中國曾經成功地避免過所謂「四波民主化」的衝擊，所有矛盾都在內部耗散。但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敘利亞等中東國家的矛盾向外部耗散，深刻影響了西方國家的生存。基於這一事實經驗，對中國問題的思考應該有個新視角，那就是，在中國維持這種「潰而不崩」的狀態中，為未來的社會重建多留點「資本」。在作者看來，中國最欠缺的「資本」，是具有權利意識與自由意志的國民群體。

[1] Branko Milanovic, “Why the Global 1％ and the Asian Middle Class Have Gained the Most from Globalization,” May 13, 2016. Harvard Business Review, https://hbr.org/2016/05/why-the-global-1-and-the-asian-middle-class-have-gained-the-most-from-globalization.⤴

[2] Adam Creighton, “How China Trade Could Help Explain Rising Mortality Among White Middle-Aged Men Counties with Workers Vulnerable to Chinese Competition Saw an Increase in Suicide and Drug-Related Deaths, A New Study Shows,” Wall Street Journal, Nov. 23, 2016, https://blogs.wsj.com/economics/2016/11/23/how-china-trade-could-help-explain-rising-mortality-among-white-middle-aged-men/.⤴

[3] 《中國歷年GDP數據，中國各年度GDP總值及人均GDP（1978—2016年）》，排行榜123網，2017年1月7日，https://www.phb123.com/city/GDP/10218.html.⤴

[4] 〈我國對外投資流量躍居全球第二〉，中國商務部網站，2016年9月23日，http://www.mofcom.gov.cn/article/i/dxfw/nbgz/201609/20160901399593.shtml.⤴

[5] 〈報告：中國每五天出一個億萬富翁〉，《華爾街見聞》，2016年10月14日，http://wap.wallstreetcn.com/node/267434.⤴

[6] 〈全球中產階級財富總額前十排名 中國第三〉，環球網，2016年5月17日， http://cnews.chinadaily.com.cn/2016-05/17/content_25324857.htm.⤴

[7] 〈社科院稱，中產階層規模占總人口23％遭質疑〉，新浪網，2010年2月12日，http://news.sina.com.cn/c/2010-02-12/073219680984.shtml.⤴

[8] “Chinaʼs Middle Class: 225m Reasons for Chinaʼs Leaders to Worry,” Economist, July 9th, 2016, http://www.economist.com/news/leaders/21701760-communist-party-tied-its-fortunes-mass-affluence-may-now-threaten-its-survival-225m.⤴

[9] 藍之馨，〈新白領失業潮：結構失衡引發就業難〉，第一財經日報，2013年7月12日，http://www.yicai.com/news/2852958.html.⤴

[10] 〈企業接連倒閉、搬離國外，失業潮真的來了嗎〉，搜狐網，2016年12月23日，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614055944408487896.⤴

[11] 〈外資撤離潮再次敲響警鐘〉，慧眼財經，2017年1月16日，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614064811473370489.⤴

[12] 楊麗，〈甲骨文2017將迎來大規模裁員，究竟意欲何為？〉，T客匯，2017年1月16日，http://www.tikehui.com/archives/31187.⤴

[13] Goldman Sachs，〈中國的新消費階層崛起〉，2015年9月，http://www.goldmansachs.com/worldwide/china/our-thinking/chinese-consumer/index.html.⤴

[14] 李強，〈中產過渡層與中產邊緣層〉，《江蘇社會科學》，2017年2月，http://www.js-skl.org.cn/uploads/Files/2017-03/21/1-1490063494-128.pdf.⤴

[15] 〈胡潤：中國億萬富豪高達568名，首超美國成世界之最〉，新浪網，2016年2月25日，http://finance.sina.com.cn/money/forex/hbfx/2016-02-25/doc-ifxpvutf3355438.shtml.⤴

[16] 〈2017胡潤億萬富豪榜：北京94個億萬富豪，世界第一〉，新浪財經，2017年3月9日，http://finance.sina.com.cn/china/gncj/2017-03-09/doc-ifychhus0110775.shtml.⤴

[17] 〈中國中產移民潮：不為政治自由而為生活質量〉，鳳凰網，2014年4月30日，http://edu.ifeng.com/yimin/detail_2014_04/30/36105532_0.shtml.⤴

[18] Luke Kawa, “Get Ready to See This Globalization 'Elephant Chart' Over and Over Again: The Non-Winners in Globalization are the Western World's Middle Classes,” Bloomberg, June 27, 2016, https://www.bloomberg.com/news/articles/2016-06-27/get-ready-to-see-this-globalization-elephant-chart-over-and-over-again.⤴

[19] Jackson Diehl, “The Coming Collapse: Authoritarians in China and Russia Face an Endgame”, World Affairs, Sept. /Oct. 2012, http://www.worldaffairsjournal.org/article/coming-collapse-authoritarians-china-and-russia-face-endgame.⤴

[20] 〈歐債危機導致多個政府倒臺〉，德國之聲，2012年4月25日，http://dw.com/p/14kcL.⤴

[21] 何清漣，〈川普現象揭示美國政治「三脫離」〉，Voice of America，2016年5月5日，http://www.voachinese.com/content/heqinglian-blog-trump-us-20160506/3319021.html；何清漣，〈奧巴馬留下了哪些「政治遺產」〉，《看》雜誌，第173期，2016年11月5日，http://www.watchinese.com/gb/article/2016/22532?page=show.⤴

[22] 〈奧巴馬揮手再見，丟給川普一顆近20萬億美元的「炸彈」！〉，《華爾街見聞》，2017年1月11日，http://wallstreetcn.com/node/284419.⤴

[23] 貢納爾．海因索恩（Von Gunnar Heinsohn），〈2017年世界狀況：人口統計學和能力〉（Weltlage 2017: Demografie und Kompetenz），《圖片報》（Tichys Einblick），https://www.tichyseinblick.de/meinungen/weltlage-2017-demografie-und-kompetenz/.⤴

[24] 〈英美峰會：梅與川普稱，百分之百支持北約〉，BBC，2017年1月27日，http://www.bbc.com/zhongwen/simp/world-38776481.⤴

[25] 〈盤點十八大以來中共高層換血：下馬的和上位的都是誰？〉，端傳媒，2016年10月24日，https://theinitium.com/article/20161024-mainland-plenary-6/.⤴

[26] 鄭秉文，〈從國際經驗看如何長期保持增長動力》，《人民日報》，2016年6月12日，http://opinion.people.com.cn/n1/2016/0612/c1003-28425659.html⤴

[27] 〈2016年中國稅收收入增長4.8％〉，國家稅務總局網站，2017年1月13日，http://www.chinatax.gov.cn/n810341/n810780/c2444220/content.html.⤴

[28] 〈數據顯示：中國城鎮家庭住房擁有率高達87.0％〉，新浪網，2014年6月17日，http://finance.sina.com.cn/china/20140617/153419438560.shtml.⤴

[29] 北京市統計局，〈2016年全年北京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情況〉，2017年2月10日，http://www.bjstats.gov.cn/tjsj/kshcp/201702/t20170210_368396.html.⤴

[30] 〈房地產稅快來了！2017年房價終於要跌了？〉，騰訊網，2017年2月12日，http://house.qq.com/a/20170212/006266.htm.⤴

[31] 〈陝西省房產稅實施細則發布，五類房產免徵房產稅〉，中國新聞網，2017年7月27日，http://www.chinanews.com/cj/2017/07-27/8289520.shtml.⤴

[32] Martin Wolf，〈描述發達世界失去優勢的7張圖表〉，英國《金融時報》，2017年7月28日，http://www.ftchinese.com/story/001073585?full=y.⤴

[33] 〈有近萬境外NGO在華奔波，常因敏感惹爭議〉，中國日報網，2014年8月21日，http://www.chinadaily.com.cn/interface/toutiao/1120783/cd_18460299.html.⤴

[34] 〈中國立法授權公安部門管理境外NGO〉，《紐約時報》，2016年4月29日，http://cn.nytimes.com/china/20160429/c29china/.⤴

[35] 〈美國基金會對華援助究竟花落誰家？〉，政見網，2012年5月9日，http://cnpolitics.org/2012/04/international-grantmaking-us-based-foundations-and-their-grantees-in-china/.⤴

[36] 〈川普政府將審查美國援外項目〉，VOA，2017年1月17日，http://www.voachinese.com/a/trump-foreign-aid-20170117/3680124.html.⤴

[37] 閻學通，〈特朗普時代將為中國帶來機遇〉，《紐約時報》，2017年1月26日，https://cn.nytimes.com/opinion/20170126/china-can-thrive-in-the-trump-era/.⤴

[38] 林放之，〈放眼世界，法國總統馬克龍與新毛澤東主義〉，2017年5月13日，HKG報網，https://hkgpao.com/articles/124736.⤴

[39] 〈英國央行行長：我認同馬克思部分觀點，但本質要實現財富重新分配〉，觀察者網，2016年12月8日，http://www.guancha.cn/europe/2016_12_08_383451.shtml.⤴

[40] “For the Many, Not the Few,” http://www.labour.org.uk/page/-/Images/manifesto-2017/Labour%20Manifesto%202017.pdf.⤴

[41] Bhaskar Sunkara，〈再給社會主義一次機會〉，《紐約時報》，2017年6月28日，https://cn.nytimes.com/opinion/20170628/finland-station-communism-socialism/.⤴

[42] 初曉慧，〈基辛格：世界處在重大歷史關頭，中美不合作，世界將失控〉，中國網，2016年12月16日，http://world.huanqiu.com/exclusive/2016-12/9823098.html.⤴

[43] 〈中石油報告顯示，我國原油對外依存度超65％〉，新華網，2017年1月16日，http://news.xinhuanet.com/2017-01/16/c_1120316961.htm.⤴

[44] 李豔潔，〈農業部專家：我國糧食自給率已跌到了87％〉，新浪財經，2014年6月7日，http://finance.sina.com.cn/china/20140607/025619341510.shtml.⤴

[45] 〈除了石油，中國大米進口量也是世界第一〉，騰訊財經，第97期，2016年1月20日，http://finance.qq.com/original/MissMoney/mm0097.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