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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趼呓外编 - (清)吴趼人 >
- 卷一
开 矿
天下有识之士,莫不知开矿为今之大利源也。明代矿政,以竖官为之,所以骚扰民间者,无所不至。本朝有鉴于此,故悬为厉禁。通商之后,习闻外事,而后知固为利国利民之事,徒以办理不善,政滋扰累耳。然而偶议及此,犹多挠阻者,何也?尝窃计之,有二故焉:一曰风水之惑太深也;一曰集股之信已溃也。请分言之。
三代以上,无风水之说也。或曰:“《书》云:‘惟太保先,周公相宅,至于洛邑。’《周礼·天官》:‘维王建国,辨方正位。’非风水之说耶?”不知周公之“相宅”乃慎于建都,所相者以控制形势。言《周礼》“辨方正位”者,建国之始,辨正疆界之谓也。至于《孝经》“卜其宅兆而安厝之”,则为孝子慎终之意。盖古者大事则卜,葬亲为事之大者,故卜也,初非近世谬悠荒诞之说也。此谬悠荒诞之说,殆起于晋郭璞《锦囊经》,恐其言之不足以动当世,又假托一青乌子《葬经》以实之。盖自是而《海角经》《拨沙经》等书叠出于唐、宋之间,而其说大行,信奉者日众。于是著书者故托失名以为秘传,相地者故为诡异以炫其术,驯至于谬悠荒诞之说充塞天地,流毒至于今日,胶执牢固,竟有白刃可蹈,此说不可破之势。吁!患深哉。
盖尝默计之:佛、老二氏之说,未尝不充塞天地也,然信者半,辟者亦半,信奉者不如是之众也。汉、宋诸贤注疏经义亦附圣教,以充塞天地也,然尊宋抑汉者有之,崇汉议宋者有之,信奉者亦不若是之众也。以诸贤之经学,佛、老之邪说,卒不得敌此谬悠荒诞之说者,以其能祸福人若确凿焉而有据也。祸福之说可以惑愚民,而不足以欺智士;可以罔小人,不足以蔽君子。天下君子寡而小人众,智士寡而愚民众,宜乎信从者之日多也。
今不欲开矿则已,如欲开矿,非毁尽此谬悠荒诞之书不可,非禁绝此谬悠荒诞之言不可。宜下令:凡有风水之书,限日输诸官,当众焚毁,嗣后如查有私刻及私藏不缴者,科以重刑;有再谈此谬悠荒诞之言者,罪如之。令出惟行,定以重律。若谓此为苛刻,则不过使民间少一蛊惑之言耳,禁一无所可否之事耳,初非强人所难之事,不得谓为苛也。若谓此为琐事,则此令一行,民俗丕变,举数千年之积惑而破之,快事也。民俗既变,邪说不得行,举数千年秘而未发之宝,随地皆可采取,大事也,琐云乎哉?抑尤有可不辩而破者。
郭璞为堪舆家之祖,其术至精。《晋书·郭璞传》:晋明帝能占冢宅,“璞尝为人葬,帝微服往观之,因问主人:‘何以葬龙角?法当灭族。’主人曰:‘郭璞云此葬龙耳,不出三年,当致天子也。’帝曰:‘出天子耶?’曰:‘能致天子问耳。’”审是则君臣交精此术。异夫其自为谋者,当为子孙计久远,都畿陵寝,莫不尽善矣,而何以太宁在位,仅及三年?且终晋之世,纷崩离析,国祚转促也?夫亦可知其为谬悠荒诞矣。吾非好标奇异,故为此矫枉之辩,伤世人之沉迷者,多坐视此固有之利权而不取,恐将不免尽为外人豪夺矣。俟外人豪夺之时,更以此谬悠荒诞之说以争,则欲争此植福之基者,而适成为媒祸之阶。杞忧及此,故不觉其言之冗赘也。
事非独立所能举,必求济于众人。而集股之法出西人,谓之公司。中国之奸商、滑吏偶窃得此名,于是谬指一地、一山,谓为某矿,于通都大邑广行集股。商民狃于招商、电报之已见成效也,群乐附焉。原彼招股者之初心,未尝不冀其成也。及其既也,专于应酬,耽于淫逸,加以乐附者众,适养骄奢。于是出则俊仆,入则美妾,集股一事,竟若习而忘之。卒至于亏累不救,一败涂地而后已。十余年前如此者,盖屡见之矣。近年以来,商民鉴于前辙,即有殷实官、商认真集股者,皆裹足矣。夫如是,安望集股之有成效?安望矿务之可振兴?居今日而必欲维持之,以濬利源,其惟有特旨招商,以鼓舞之乎?诚能明降谕旨,准殷实商家延聘矿师,查勘矿苗;确有把握者,准其呈明地方有司,请旨特准招商,永远专利。地方官为之保护,而不挠阻其利权;国家亦只收其税款红利。然又须严定章程,其有侵吞股本,捏报亏折者,予以应得之罪。如是而商民之气庶几可作,矿务之兴庶几可望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