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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趼呓外编 - (清)吴趼人 >
- 卷一
节 用
神禹之治天下也,菲饮食,恶衣服,卑宫室。夫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必崇俭以为天下先,此圣王之治也。故《传》曰:“俭,德之共也。”昔者窃闻之而致疑焉。夫抚有四海,一日万成,谓一俭即足以治天下,愚者所不信也。故汉唐以来之君以俭书者,盖于史屡见之。然以俭书者不必治,不以俭书者不必不治,然后知天子之俭所以异于众人也。
俭何以异?曰:以俭治天下,非以俭率天下也。何谓以俭治天下?节用是也。孔子曰:“节用而爱人。”为千乘之君言也。推以治天下,何莫不然?夫节用者,节其虚糜,节虚糜即所以崇实事也。故禹之卑宫室者,节宫室之用,而以尽力于沟洫也。设沟洫之不讲,而徒曰:“吾之宫室而既卑矣,吾之所以治天下者,止于此矣。”能乎?不能。故尝曰:沟洫治,而宫室不必卑;百事举,百姓足,而饮食不必菲,衣服不必恶。盖天下者,积百姓而成者也;国帑者,积天下之财而成者也。为之帝者,抚此百姓,有此国帑,而为之治,所治者,百姓之事也。举一事,施一令,于百姓之损益如何,忧乐如何,利弊如何,帝者之责也。盖天付以天下,使为之治者也,此天子之俭所以异于众人也。
迩者恭读裁并冗员之旨,夫乃叹圣天子英明神武,为天下举大政,崇大俭,节大用也。议者曰:“今当维新之始,百废待举而库帑有限,经费无穷,举此冗员而尽汰之,以所节者施诸用,此不挹而注,不筹而备者也。”不知所以节库帑者犹少,而所以节民用者乃多。盖少一官署,则民间照例之供亿,意外之剥朘,所蒙免者,正不可以屈指计也。於乎盛矣!民困自此其苏矣。
然而又有进者。河督之事,并于东、豫两抚,盖以黄河隶此两省也。南漕转运,以为天庾正供,故特设漕督领其事,粮道而外,设卫弁者三百,设标兵者三千。现办漕运者,惟江、浙两省耳。据所闻,每岁不过一百四五十万石耳,自改办海运以来,沙船轮舶非不敷分载也。议者谓:“恐海疆有事,海道梗塞,而河运不敢遽废,故岁拨二十万石以供河运。”于是以二十万石漕米之故,乃特设漕督,以次各员、弁、兵、役。试问:所办者何事?即以改办海运而论,彼漕员之坐享干俸,坐食糟规者,似可任之矣。又计不出此,必别以委员若干人为之,视朝廷帑项为不足惜,岁费何止百万。实则一商之事耳。
今兹芦汉铁轨已有眉目,大工之成,计日可待。曷若举漕员而尽裁撤之,别招殷实商家承办,溯江而上,直抵汉口,再由路运以达神京之为愈乎?一转移间,而国计民生交受其益。盖所以节国用者尚少,而所以苏民困者实大。民困苏而国家未有不隐受其益者,所谓“百姓足,君孰与不足”者也。而后即以所节漕务经费,开西北之农田水利,将见十年以后,千仓万箱遍国中,更无仰食东南之患。即天庾正供,亦可就地取储,可无转运之烦矣。
织造掌尚衣之职,供御服之用。以蚕桑产于南省,故为尚衣者持节南来,驻节省会,仪视督抚,一署之中,所费不知凡几。今上既捐除成例,凡有裨于国计民生者,罔不奋勇为之。则此织造一差,似可并于督抚,准其委员督办,岁省又为何如也?
通商以来,各口洋关于税务司外,别以道员监理之,谓之关道,于事未见不举,是关征特一道员事耳。谓宜于旧有关差亦宜酌量裁撤,并之于地方有司,以昭划一,以归节省。即以所节经费,为该地方学堂之用,似已绰乎有余,此又宜急于兴办者也。
总之,善理财者,不为有余计,而为足用计;未为国用计,先为民用计。是在夫筹国者神明而变化之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