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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趼呓外编 - (清)吴趼人 >
- 卷一
洋 税
封建之世,诸侯各自为治,关稽不征,泽梁无禁,取于民有制,此三代王道之治。暴秦坏法以来,殆不可复。明季之世,盗贼蜂起,军需、饷项难乎为继,乃加征田赋,农夫困蹶,流氓益众。皇朝龙兴之初,鉴及前辙暴征苛敛,痛去靡遗,与民休息,永不复加。岁岁度支,出入相抵;或有不足,别筹他法,田税一事,从不议及。咸丰之初,粤逆窃发,军务日亟,岁增饷项以千万计,司农仰屋,无所措手。一时在廷诸臣,建议于常关之外,创行厘金。于是一岁之中,骤增千余万,应付军饷,而大难得以削平。迩来垂四十年矣。原议军务敉定,即行裁撤;及既肃清,无以善后,不得不留以取资,坐使朝廷失大信于天下。此虽疆臣之过,而其不得已之情则可原也。
至若洋关之设,始于道光二十二年。当时海内晏安,在廷诸臣多讲理学,耻于言利,又不知欧西各国税例,故所定税款,一概从轻。当时未尝不以为意外骤增之款,置之不论不列。迨至修约之时,既不知与约加税,转订一先纳半税,统免子口再征之例。洋税非不略有起色,而内中隐有其欺者,已不可以数计。时贤论之甚详,可勿赘矣。
窃尝考之:地丁、盐课、常关,为中国本有之进款,即以供中国本有之支销。即各货厘金行之既久,亦已视为固有之利,坐享而忘之。惟关税一项,既为从前所无之进项,即当取作从前所无之支销,如出使经费、海军兵轮、各口炮台、船政制造、水师电报、各级学堂、国债利息等,莫不仰给于此。今天子励精图治,降明诏与天下士庶维新,加以各道铁轨,莫非借洋债为之,将来用度之繁,正难逆料。而岁入之款,仍率旧章。贪墨之辈未杀,吏胥之流未除,纵欲求诸民间,徒以肥若辈之私囊,而朝廷转博暴敛之名。是非惟皇上计不出此,即部臣亦不敢出此也,盖铺捐之辙可鉴也。无已,其仍望诸洋关乎?
考初设洋关时,以进口者皆洋货,所征者皆洋税,而所与交涉出入者皆洋商也。既恐华洋之性情不洽,又恐华人之工于舞弊也,故各口税务司,均以洋员任之,迄今几及六十年而不改。太阿之柄,隐然倒持,无异夫加税之说,屡议而屡梗也。或曰:“病不在是,夫税务司,特一司收纳之人耳,其力恶足以及此?”不知欧洲人士以保护同类为重,加税之说一出,彼国政府挠阻于上,旅华商人挠阻于下,而所以知内外之利弊,达上下之情谊者,则税务司也。其力虽不足以挠阻吾议,而足以达情于政府,以阻吾议;尤足以授意于商人,以阻吾议:而议以终于不成。
夫日本,蕞尔一岛国耳。其始也,为欧洲所愚,实与中国同。及其继也,奋然振兴,收回事权,西人无如之何也。盖公法,关税为自有之权,虽极苛敛,彼只能饬令商人裹足,而不能阻我不为也。堂堂大国,曾日本之不若,岂不能为哉?不为耳。
今制洋关于税务司外,别以道员监督,谓之关道,视成而已,无所谓监督也。谓宜于各关税务司外,别设一协理税务司,以华员之勤敏公正者为之。饬令于洋员应办之事,留心伺察,一意学习。数年之后,诸事熟手,然后收回事权,谢去洋员,统归华人经理。然后徐图加税,事或有济也。或谓:“事权旁落者已非一日,恐一旦必欲收回,彼族必有起而争者。”不知西人之遇事要挟,动加恫吓者,恃其势耳。今天子力维新政,惟日不足,中国之强盛,计日可待。数年之后,势与之均,彼虽欲如今日,不可得也。于何以证之?于日本可证之。求理财之道,而欲敛,不为苛,其在斯乎?其在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