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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趼呓外编 - (清)吴趼人 >
- 卷一
酒 税
天下事,有虽妨民食而仍有益于民生者,听之可也;虽不妨民食而有损于民生者,禁之可也;而况既妨民食,又损民生者哉?厥事为何?罂粟是已。虽然,罂粟之为害,既已尽人而知之矣,故议者或谓罂粟宜禁,或谓罂粟宜种之。二说者,盖彼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彼一利害,此亦一利害者也。盖持禁议者,谓其妨民食;持种议者,谓可塞漏卮也。今者既种之后,洋药入口,果岁见其少矣,谓其不足以塞卮,不能也。然既种之后,山右一隅偶遇荒歉,流亡载道矣。川省岁凡三熟,昔者常出其余,以食邻省;今者且不足自给,仰食于邻省矣。谓其不妨民食亦不能也。夫然而欲求一尽善尽美之法,不可得也。意者其惟禁吸食乎?然而因循日久,吸食者众,流毒日甚,几若比户相接,视为故常,禁之又不可胜禁也。将谓比户稽查,禁未吸者不得试吸,已吸者听之终身耶?则户口繁多,徒滋骚扰,必不可行也。将谓一旦必欲禁绝,尽执吸食者而加之罪耶?斯罪人盈天下矣,势又不行也。
窃尝于此三致意焉,欲求一善法而终不可得也。然则将如之何?曰:仍使民间广为种植,薄其税敛,使民咸乐其贱而吸食之。行之日久,洋药入口益少,俟其少至将绝,然后于订约时,伸永禁入口之请;彼以无利可图也,必将乐从。约既定,而后雷厉风行,严禁种植,如有违者,杀无赦。如是,或可冀其根株净绝乎?虽然,此盖数十年后之事,非今日所可骤图者也。
尝默计:夫有妨民食、损民生与罂粟等,而人皆不之觉者,其为酒乎?先王有言:“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酒之为毒大矣,故古者有酒禁之令。降及后世,逐渐疏纵,而酒禁乃置而不讲。
吴县冯氏曾著《重酒酤议》,反复推论,言之最详。大旨谓:约以升粟成酒一斤有半为率,统万民约以十人而一饮,饮亦一升有半为率,是十人而糜十一人之食,亿万众必有十分之一受其饥者。如之何不禁?然而不能禁也。雍正中尝禁酒,乾隆初孙公嘉淦奏罢之。疏中言直隶省一年中被系者千数百人,不胜其株累,而酿酤如故。世宗朝当鼎盛之时,整齐严肃,中外咸若,宜可以令行禁止,然而不能禁。斯不能禁矣,皆前事之师也,又何论近年禁烟乎?故谓以为如酒者,止宜重酤以困之。厘金本抽百之一,独酒可令顿酤十之,零酤二十之,舞弊倍其罚。经三四厘捐而酒值倍矣。使贫者不能不节饮,尤贫者不能不止饮。但得减酿一分,即多若干米,亦即多活若干人,有利无弊者也。
是议也,窃尝读而善之,然未敢谓即可遽行也。及以厘金抵洋款,洋人承办厘务,入浙洋人有创加酒厘之说,窃闻之而益惧焉。已而寂然,谅事不果行矣。
或曰:“既善之,又恐其果行也,何故?”不知筹大计者,当念大局,维大势。我之与外洋订约也,税则之中,凡外洋食物均免征,而酒与列焉。幸也,其值较昂,嗜之者尚寡,然已有漏卮之憾。使一旦而我遽自加重内地酒税,则酒家势不得不取偿于饮者,其值必昂。使值昂而犹不足以偿其税,而掺伪起矣。掺伪则酒恶,酒恶其值仍昂,人谁乐饮?其势必至尽驱华人以酤饮于洋肆矣。不但未见其利,且睹其害哉!故不欲加酒税则已,欲加酒税,必先订洋税,凡烟酒食物之入口者,一律加征。先施于人,而后施于己,则其势顺而可行。夫然后若我土产之烟叶、玩物一切无关于民生者,均可类推而重税之。庶几得理财之道,无病民之患,且免漏卮之祸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