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战道:不违时,不历民病,所以爱吾民也(1)。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其民也。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民也(2)。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3)。
【注释】
(1)“不违时”三句:意谓不违背农时,不在疾病流行时兴兵,这是对我国民众的爱护。不违时,不违背农时,指不在百姓从事农耕生产时兴兵;一说指不在不合适的季节兴兵。历,《广雅·释言》:“历,逢也。”一说选择。病,疾疫,流行病。施子美曰:“《易》之《同人》:同人于宗不若同人于郊,于郊不若同人于野。同人于宗,各恶其独爱也,故吝。同人于野,兼爱也,故亨。圣人爱人,岂独爱其爱哉?欲兼所爱也。圣人爱人之心,虽由近以至远,至于一视同仁,无所不爱,圣人之至仁也。故自其爱吾民,推而至于爱夫其民,又推而至于兼爱民,其大德也。故是以为战之道,不可违其时,不历民于病。苟违其时,则寒暑失宜,疾疫由生,而民必历于病也。曹操伐吴,时方盛寒,马无藁草,人生疾疫,乌在其为爱民哉?充国以正月击弁羌,得计之理,又其时也。幸武贤知汉马不耐冬,兵多羸瘦,欲分兵击之,是知所以爱吾民也。”“或曰:不违农时。不违农时,则民得足于食,故不历民以所病之事。”朱墉引傅服水曰:“治国莫急农时,无故兴兵,民之所病,此爱民者所必曲体也。穷兵黩武,亡国之阶,武备废弛,边陲启衅,故虽当平定,大恺犹日行治兵之礼,此王者所以贵克诘戎兵也。”又引《醒宗》曰:“民之耕获方殷,我以战道役之,则民必将因战而失其耕矣,所以不可违。”又引《大全》曰:“不违时,即‘使民以时’之意。”
(2)“不加丧”五句:意谓不在敌国有国丧时兴兵,也不趁敌国闹灾荒时兴兵,这是对敌国民众的爱护。不在隆冬、盛夏两季兴兵,这是对敌我两国民众的爱护。丧,丧事,这里指敌国君主的丧期。凶,饥凶,饥荒。施子美曰:“彼国有丧可吊也,兵其可加乎?有凶可恤也,其可因而伐之乎?吴以共王卒而伐楚,蛮以大饥而攻楚,乌在其为爱夫其民哉?楚闻晋丧而还,晋饥秦输之粟,是知所以爱夫其民也。隆冬大寒,手足可堕,师不可兴也。盛夏炎热,民多疾病,师亦不可兴也。冬夏不兴师,我之民得所利,而彼民亦得其利也,武王、宣王之师也。武王十一月渡孟津,宣王六月伐狁,人皆谓其以冬夏兴师,非爱爱兼者也。殊不知周以建子为正,按《周礼》有正岁,有正月。正岁者先王之正岁,月建寅也。正月者周之正月,子月也。《周官》布治教政刑,则用周之正月,其余致治简器,凡寓于先王之政者,则从先王之正岁。今武王以十一月渡孟津,则今之正月,乃春非冬也。宣王以六月伐狁,则今之八月,乃秋非夏也。武、宣之意,所以兼爱民也,不违时。”刘寅曰:“不加人之丧,不因人之凶,所以爱怜其民也。如楚人将伐陈,闻丧乃止是也。吴王阖闾乘允常死而伐之,是加人之丧,因人之凶者也。隆冬盛夏大寒大暑之月,不兴师以伐,所以兼爱其民也。兼爱犹曰广爱,盖隆冬兴师必有裂肤堕指者,盛夏兴师必有冒暑疾疫者,此圣王所以慎之也。”朱墉引刘寅曰:“兼爱其民以上,申言以仁为本,不忘战也。以上申言以义治之之意。”又引《通义》曰:“仁为战本,盖其素也,即战道,亦足见仁。仁者之爱,宜不止此六者,然而战之为民害,莫甚于此。夫战而爱吾民者有矣,顾未有并敌国之民而兼爱之者,非仁者不能也。仁者体天地生物之心,而以天下为度,故能不以顺逆起见而生分别心。”田旭东说:“《司马法》以仁义为宗旨的战争观在这一点上表现十分突出,说明古人懂得保护人民利益是赢得战争胜利的根本。以此为战争观的基础:‘战道:不违时,不历民病,所以爱吾民也。不加丧,不因凶,所以爱夫其民也;冬夏不兴师,所以兼爱民也。’春耕秋获之时,民力忙于农田,如以战争扰之,必使民困,所以提倡战争兴于农隙之时,不使百姓经历苦难,这是对本国百姓根本利益的维护。同时还需赢得敌国百姓的同情,这就是不趁敌国丧乱、灾难之时发动战争,以此表现对敌国百姓的仁爱之心。天寒地冻,溽暑炎热之时不兴兵动众,以不使敌我双方的民众经历磨难。这样,才能得到敌我双方民众的拥护,‘内得爱焉,所以守也;外得威焉,所以战也’。正如毛泽东同志所说:‘战争的伟力之深厚的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毛泽东选集》二卷《论持久战》)这句话深刻地指出了人民群众在战争中所起的伟大的决定性作用,这是马克思主义者对历史和战争的基本观点。古代的一些政治家、军事家也从战争实践中意识到这一点,《淮南子》即曰:‘众之所助,虽弱必强;众之所去,虽大必亡。’可见已意识到战争的胜败决定于人心的背向,因此,爱护人民,团结人民,赢得民心,就是用兵打仗的根本问题了。《仁本篇》较为具体地谈到了如何使战争符合民众利益的问题,虽然这些论述都装裹于浓厚的仁义之道之中,但不可否认,古人是确实体会到和认识到这个问题了。”
(3)“故国虽大”四句:施子美曰:“兵不可以数用,亦不可以不用。数用之则好大喜功,穷民远略,不可也。不用之,则无以守国,无以备敌,尤不可也。如之何哉?守之用不用之中而存之耳。苏子曰:‘天下之势,莫大于使天下乐战而不好战。’为好战,则将为秦皇矣。秦皇之国,非不大也,不再传而遽亡者,必战之过也。况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此好战之所以必亡。康庄子曰:‘鞭笞不可偃于家,刑罚不可偃于国,征伐不可偃于天下。’苟为去兵,则将为唐穆宗矣。穆宗时,两河既定,天下似安矣。萧俛议销兵,及朱克融之变,而复失河北者,忘战故也。况夫叛而不讨,何以示威?此忘战之所以必危也。与其忘,不可好,好之将至于亡。而忘之虽危,亦未至于亡也。成周之时,畿方千里,以为甸服,其余以为公侯伯子男。成周之君,岂好用兵哉?戎狄膺之而已,荆舒惩之而已,非好战也。方天下隆盛之时,而司马之战,四时之教,必致其谨者,不忘战也。此所以为极治之世欤!”刘寅曰:“故国虽大,好战必至于亡。如有扈氏之君恃众好勇,以丧其社稷是也。天下虽安,忘战必至于危。如承桑氏之君修德废武,以灭其国家是也。”朱墉引《通义》曰:“‘国虽大’二句缴上意,‘天下虽安’二句起下意,篇中接脉处。然二语之戒遂为千古名理。人主处富强之势,常失于穷兵;而当承平之时,鲜不至废武,乃若有以战而实不好战,欲止战而我不忘战,此《司马法》所为睠怀古道也。”黄朴民说:“义战的理论基础是‘慎战’和‘备战’。对此,《仁本》进行了具体而深刻的阐述,提出了非常卓越的见解:‘故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既重视战争,积极从事备战;又反对迷信武力,以战为乐。这充分反映了其作者在战争认识上所达到的理性高度,直至今天仍不乏重大的启迪意义。”
【译文】
作战的原则是:不违背农时,不在疾病流行时兴兵,这是对我国民众的爱护。不在敌国有国丧时兴兵,也不趁敌国闹灾荒时兴兵,这是对敌国民众的爱护。不在隆冬、盛夏两季兴兵,这是对敌我两国民众的爱护。所以国家即使强大,若一味好战,就必定灭亡;天下即使安定,若忘记备战,就一定危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