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王、霸之所以治诸侯者六(1)：以土地形诸侯(2)，以政令平诸侯(3)，以礼信亲诸侯(4)，以材力说诸侯(5)，以谋人维诸侯(6)，以兵革服诸侯(7)。同患同利以合诸侯，比小事大以和诸侯(8)。
【注释】
(1)王、霸之所以治诸侯者六：王，指天子。霸，指霸主。施子美曰：“有君诸侯之德者，必有制诸侯之法。王伯之德皆足以君诸侯矣。故其所以治之者，必兼是六者而用之。且治诸侯者，王者之事，诸侯何与焉？伯，诸侯之长也，为奉行天子之治，而以治诸侯，故亦得以治诸侯也。卫公曰：‘成有岐阳之蒐，康有酆宫之朝，穆有涂山之会，齐威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六者之法，伯者得无与乎？”刘寅曰：“王者，往也，言天下之所归往也。霸者，长也，为天下诸侯之长也。王霸之所以平治天下诸侯者，有六事。”朱墉引臧云卿曰：“王霸不分，单指霸者说。霸者之主，假仁义，任诈力，亦足以治服群众，但去皇帝王之治远矣。”又引金千仞曰：“以假仁假义之术，而阴行其至诡至谲之谋，虽不能如圣王之中心诚悦，而所以慑服人而不敢乱者，盖有六焉。”又引《醒宗》曰：“霸虽是假仁假义，然未尝不阳尊天子以为名，故言王霸。”陈宇说：“这种以‘霸’来联合诸侯、维持天下的政治主张，是在周王室失去控制能力情况下，不得已而实行的变通措施，这也正是春秋时代的特点。春秋首霸齐桓公就曾经‘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论语·宪问》）。《司马兵法》中以‘王霸’治诸侯的设想，正反映了那个时代的兵家千方百计维系宗法等级秩序的意图。”
(2)以土地形诸侯：用分封土地的多少来显示诸侯各国的强弱。形，显示。一曰比较，对照。《太平御览》卷三〇四引作“刑”。施子美曰：“不有以据形便之势，则无以示天下之强。天子规方千里，以为甸服，其余以为公侯伯子男，苟不壮龙虎之威，控险固之要，而示以形势之强，则何以服诸侯哉？高祖都关中，张良谓阻二面，而以一面东制诸侯，此王者以土地而形之，如《周礼》曰‘制畿封国以正邦国’是也。”刘寅曰：“以土地之多寡，示强弱之形于天下之诸侯。如天子地方千里，大国地方百里，小国地方五十里是也。”朱墉引翁鸿业曰：“示形胜，如孟献子请城虎牢，逼郑以服诸侯，晋从之，郑畏而求成是也。”
(3)以政令平诸侯：意谓用政策法令使各地诸侯解怨和好。平，解怨和好；一说整治、治理。施子美曰：“既形之以土地，则必有政令以平之。盖诸侯之国，大者连城数十，小者五六十里，强或得以陵弱，众或得以暴寡，其不平也久矣。今也有政令以平之，则无不均者焉。故法制一行，而无彼此之殊，命令一出，而无南北之异，其平也可知。大司马掌邦政以佐王，平邦国，此王者平诸侯以政令也。齐威葵丘之五令，而使诸侯咸服，此伯者之平诸侯也。”刘寅曰：“以政事法令平天下之诸侯。”朱墉引翁鸿业曰：“立政令，如齐桓盟诸侯于葵丘，以申五命是也。”钮国平在《读〈司马法〉札记》（载《济南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一文中说：“平，解怨和好的意思。《春秋·隐公六年》：‘春，郑人来渝平。’杜注：‘和而不盟曰平。’孔疏：‘平，实解怨和好之辞，非要盟也。’是其证。本文‘平诸侯’，是使诸侯解怨和好的意思。《左传·隐公八年》‘齐人卒平宋、卫于郑’，便是例子。以武力去调停诸侯间的矛盾，这是春秋时社会舆论所不容的。《左传·隐公四年》众仲之言曰：‘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用兵）。’《左传·平公四年》：‘平国以礼，不以乱（用兵）。’要是不用兵动武，这就备受称赞了：‘子路曰：‘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曰：‘未仁乎？’子曰：‘桓公九合诸侯，不以兵车，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论语·宪问》）”
(4)以礼信亲诸侯：意谓用礼义诚信来亲近各地诸侯。施子美曰：“既平之矣，复欲有以亲之，礼信者所以亲诸侯也。朝觐有礼，盟誓有信，所以使之相亲也。三年小聘，五年大聘，礼也。复修旧好，请成而还，信也。朝必以春，觐必以秋，宗必以夏，遇必以冬，而存省聘问，亦各有时，皆礼信之所寓也。君子结二国之信，而要之以礼，诸侯其有不亲乎？太宗伯以宾礼亲邦国，此礼也。齐威不歃血，此信也。乃若天王出狩，周郑交恶，礼信则忘矣，何亲诸侯？”朱墉引翁鸿业曰：“先礼信，如子产谓范宣子为晋国，不闻令德而闻重贿，宣子乃轻币是也。”
(5)以材力说诸侯：意谓用赏赐财物使各地诸侯喜悦。施子美曰：“若夫材力所显，则所以说之也。盖知所以用其能，斯可以乐其心。人之有能，材力之所自出也。有材力而上不用，则其意有所未惬。有材能而上用之，则人得以尽其所长。邦国之间，喜之悦之，以其能之有所施也。传曰：‘有功见知则悦矣。’周大夫曰：‘我周之东迁，晋郑焉依。’是亦欲有以悦之也。”刘寅曰：“以材力之士说怀天下之诸侯。”朱墉引翁鸿业曰：“以财力，如鲁因晋弗许齐曰：‘子得国宝，我亦得地，其荣多矣。’于是使齐还鲁汶阳是也。”
(6)以谋人维诸侯：意谓派使者维系好天下诸侯的关系。谋人，使者；一说智之人；一说宗主。施子美曰：“谋人者，有谋之人，如《泰誓》所谓‘今之谋人’‘古之谋人’也，取其有智也。取其有智也，牧监是也，于诸侯之上而择一有谋人以为之牧监，则诸侯之势有所统属而不散。惟设谋人以维之，故齐楚无南北之分，许郑无东西之别，其情交意密，有不可得而离者矣。《礼》曰‘建牧立监以维邦国’，此也。”刘寅曰：“以智谋之人维系天下之诸侯。”朱墉引翁鸿业曰：“以谋人，如仲孙湫告桓公务宁鲁难，亲有礼，因重固，间携贰，覆昏乱，霸王之器是也。”钮国平在《读〈司马法〉札记》（载《济南大学学报》2001年第2期）一文中说：“谋，同‘媒’，媒人，即使者。《周礼·地官司徒》：‘媒氏。’郑注‘媒之言谋也，谋合异类，使和成者’是也。维：系，系诸侯，巩固诸侯联盟。《春秋·襄公十一年》：‘楚人执郑行人良霄。’《左传》曰：‘书曰‘行人’，言使人也。’《穀梁传》曰：‘行人者，挈国之辞也。’本文的‘谋人’，正是‘挈国之辞’去‘谋合’‘和成’诸侯的‘行人’。”李零将“谋人”释为宗主，说：“‘谋人’，《御览》卷三〇四引，注文解释为‘牧伯’。‘牧伯’即方伯。案《左传》有‘谋主’一词，一见于襄公二十九年，是出谋划策之人的意思；一见于昭公九年，作‘我在伯父，犹衣服之有冠冕，木水之有本原，民人之有谋主也’，注：‘民人谋主，宗族之师长。’意思是说周为晋之宗主。这里的‘谋人’似即指后者。”
(7)以兵革服诸侯：意谓用武力慑服各地诸侯。施子美曰：“既维之矣，而有不循理者，则兵革之所加。终之以兵革服诸侯，盖天下之人，善恶常相半，而贤不肖杂处乎其中，王伯之治，信可以治矣，其间有不可治者，其可无以服之乎？兵革之用所以严之也，如《周礼》‘九伐之法正邦国’是也。而齐人之于楚，亦曰：‘昔周公命我太公曰：“五侯九伯，女寔征之，以夹辅王室。”’此王伯之治也。是六者不容无先后之序。始而土地形之而有其国矣，必平之以法令。既平矣，无以亲之，则无以叶其心，故有礼信以亲之。既亲之矣，而其才力可任者，又当有以说之。既说之，又以谋人维之，使知所联属。五者既备，亦足以治矣，而王霸犹以为未也。尚恐有不服者，又有兵革以防之焉，故终之以兵革服诸侯。”朱墉引《醒宗》曰：“形诸侯，控驭诸侯也。平诸侯，齐一诸侯也。亲诸侯，结好诸侯也。说诸侯，畏惧诸侯也。维诸侯，系属诸侯也。服诸侯，征伐诸侯也。”又引翁鸿业曰：“以兵革，如宋告急先轸，谓报施、救患、取威、定霸，于是乎在晋，乃蒐被庐、谋元帅是也。”
(8)同患同利以合诸侯，比小事大以和诸侯：意谓以共同的利害关系使各地诸侯联合起来，大国亲厚小国，小国敬事大国，国与国之间和睦相处。比，亲厚。施子美曰：“有以一好恶之心，则邦国可得而叶；有以通彼此之情，则邦国可得而谐。盖所欲与聚，所恶与去，然后无不和矣。尊者统卑，卑者从长，然后无不和矣。今夫胡越之人，同舟遇风，可使相救，此合之之意也。和羹之法，盐梅必欲相得，此和之之意也。合则两相合而已，和则无所不合焉。此和合之分也。卫为狄所灭，是患可同也。齐封之楚丘，盖所以同其利也。邢为狄所灭，而患亦可同也。齐迁之夷仪，又所以同其利也。其于合诸侯也何有？郑之善事晋楚，事大也；楚之许成于郑，比小也。其于和诸侯也何有？乃若荆伐隋败秦，而诸侯莫之救，恶在其为同患？齐人使尽东其亩，乌在其为同利？诸侯之不合，为有由矣。邾，小国也，而侵齐，乌在其为事大？齐，大国也，而灭谭，乌在其为比小？诸侯之不和，亦有由矣。”刘寅曰：“与之同患，与之同利，以会合天下之诸侯。比，亲比也。亲其小国，事其大国，以和睦天下之诸侯。”朱墉引《开宗》曰：“此节言王霸治诸侯，而因及和合诸侯之事。”
【译文】
天子和霸主整治诸侯的方法有六种：用分封土地的多少来显示诸侯各国的强弱，用政策法令使各地诸侯解怨和好，用礼义诚信来亲近各地诸侯，用赏赐财物使各地诸侯喜悦，派使者维系好天下诸侯的关系，用武力慑服各地诸侯。还要以共同的利害关系使各地诸侯联合起来，大国亲厚小国，小国敬事大国，国与国之间和睦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