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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学一开始,最重要的就是老师。其他事情嘛,遇到了再想解决方案不迟,兵来将挡咯。”冯利嘬了一口大麦茶,发出刺耳的声响。
“老师已经就位了?”
“那可不。按照预估规模,先开五个班。有七个老师挤破头要来,其中一个海归,麻省硕士。”他说着一颠下巴,嘴角上扬。
学历并不一定能解决什么问题。曼云心里嘀咕着,没有说出口。
女服务员端着托盘从桌边走过,冯利盯着她的腰身转动脖子。
“啊对了,差点忘了正事。”他从公文包里取出水笔和一纸文件,“来,这里签个字就行。”
文件台头写着“企业名称预先核准申请书”,他指的位置是投资人姓名一栏。
曼云犹豫起来,水笔悬在纸面上迟迟未动。“现在就签?”
“怎么了?”
“起草股东协议的时候再签,也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做变更手续,麻烦不是?”
曼云用舌尖磨了磨牙齿,不置可否。
“资金方面,那天我跟你说了,你这边可以先出一半,剩下的用工资偿还,持股比例不变,至于管理,我全听你的。我嘛,纯粹就是占个股东的坑。如果你信不过我,咱俩再签一份补充协议。”
“那倒没必要。”
“教育局那边我有熟人,资格证办下来也只是时间问题。总之,你只要做好营销和课程设计,把东石那套原封不动搬过来,其他的都由我来搞定,你完全不用操心。”
“我知道,这话你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那还在犹豫个什么劲呐?怎么,你怕永权为难你?”
“……也不是。”
“咳哟,你别想多,他不是看不开的人。刚刚开辟局势的时候,大家都是摸石头过河,当然要抱团取暖,现在有能力了就各自为阵,这就是趋势,什么行业都一样的。”冯利的小眼珠一转,“还是说……你还打算回东石?”
冯利曾是东石教育的任课老师,专业能力一般,不过颇有人脉,前年离职以后辗转过几个行业,赚到不少钱,但都没有持续发展前景。他一听说曼云离职,火急火燎地邀请她联手创办新的教育机构。
“不。”曼云挺起腰叹了口气,“回东石是不可能了。”
她在申请书上签了名字递回去。冯利笑呵呵地收进包里。
“一会儿吃完午饭,一起去实地看看,我上午找过风水先生……”
“吃饭?”
“啊。”冯利向服务员招手的胳膊停在空中。
“我吃过才来的,这都几点了。”
“哟呵,确实晚了,又饿了吧?再吃一顿也没关系嘛。我一个人,可太没劲了。”
“开什么玩笑?我约了别人。”
“哦……原来如此。”
“以后请吃饭早点说。”曼云抓起包走出西餐厅。
◇◇◇
急匆匆赶回家,已经过了两点,母亲仍在房里午睡身。
曼云把沙发上的衣服挂进柜子;展平快递盒,折小了塞进垃圾桶;然后收拢餐罩,把饭菜端进厨房;装饰柜里翻倒的摆件也排排整齐,应该差不多了。
“做啥呢?”母亲醒了,撑起上身问。
“有人要来。”
“是嘛,怎么不约在外面?谁啊?”
“人家要来家里,我也没办法。你不认识。”
“男的女的?”
“女的。”
母亲失望地叹了口气,穿好拖鞋走出卧室。
“你别出来,回去躺着。”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叫你躺着就躺着。”
“搞什么名堂?我不乱说话就是了。”
“她是个警察!”
两点半,门铃准时响起,张叶出现在门外,朝曼云点头致意。
“打扰了。”
“好久不见。”曼云回以坦然的微笑,把她请到沙发边。
茶几上的咖啡还没有凉。警察常常需要熬夜工作,对咖啡应该不抵触。
“我妈在休息,她身体不好,不方便出来招呼。”曼云朝卧室的方向一瞥,想以此暗示对方,这次拜访并不合适。
张叶环视室内,目光毫不客气地扫过各个角落,随后才在沙发上坐定。
“抱歉,害你辞职了。”
她倒也直截了当。不过曼云早已心知肚明,凭宗彦自己是不可能看到真相的。
“辞职是另一码事,做了那么久,原本就有别的打算。”
“是嘛。”
“宗彦没说起过吗?我以为他什么都跟你说。”
张叶笑了,低头挠了挠鼻梁:“你现在恨不得揍我一顿吧?”
“现在揍已经迟了。”
和这位女警察只是第三次见面,但却有一种交锋已久的错觉。在松露坊和阿星分手那次遇见她,曼云总感觉是她守株待兔的结果。
“如果我不干涉,你现在还能继续和沈宗彦通信,或许那样也挺好。”
“算了,大概是注定的吧。说到底是我的错,我太幼稚了。”
张叶微微摇头:“我觉得,他并不希望知道真相。”
“是吗?”
“也不对,应该说,他希望真相是他期待的那样。如果我能证明慧文真的在世界的另一头和他联络,就好了。”
“你可真是把他看透了呀。”一听这话,曼云不禁有些生气,“张警官,儿女情长的事你也管得这么细,作为一名刑警,你的职责是不是越界了?”
“有没有越界,现在还不好说。”
曼云不屑地别过脸。
“言归正传。”张叶从风衣内袋里拿出巴掌大的笔记本,“这次来,是想跟你确认一件事,希望你诚实回答。”
她对着笔记本念道:“‘发生过的事印刻在场景之中,成了静止的画面。我努力地回忆过程,却只能像在美术馆里看油画那样。第一次见到你的酒店大堂、松露坊的桌椅、被晚霞染红的溪田山舍、生日那天你送我戒指的广场……一幅画接着一幅。’这是你在第二封信里写到的内容。”
“是。”
“慧文过生日,宗彦送给她一枚钻戒,在江边的广场上向她求婚。关于这件事,你在第三封信里也有提到:‘我生日那天,她看到了你送我的戒指,知道好事将近。我当时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才告诉她你在广场上求婚的事。’”张叶认真地念完,抬头看过来。
“……怎么了?”
“慧文生日那天,你看到了宗彦送给她的戒指?”
“是啊。”
“确定是生日当天?你有没有记错日子?”
“不可能记错的。”
“你亲眼看到戒指戴在慧文手上?”
“不是,我看到的是硬纸袋,就是……珠宝店的包装拎袋。”
“在哪儿看到的?”
“在她家里。”
“你去她家做什么?”
“送礼物。我们之间的来往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多,不过,每年生日互送礼物的习惯一直没变。我知道那天晚上她肯定会和宗彦一起过,所以傍晚的时候买了一套护肤品送过去——就看到桌上有一个戒指的拎袋。”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呀。我那天正好有点事,去晚了,快到吃晚饭的时间,慧文赶着和宗彦约会,收了我的东西,就出门了。”
“关于戒指,你们没有说点什么吗?”
曼云歪过头想了想:“我大概是说了‘终身大事解决了啊’,类似这样打趣的话。”
“慧文呢?”
“她笑得很开心,好像也没说什么。时间有点久了,我不是记得很清楚。”
“那广场上求婚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后来见面的时候,慧文告诉我的。”
“是她主动说起的吗?”
“……我不记得了。你问这些干什么?有什么问题吗?”
张叶交抱双臂,陷进了沙发里。她沉思片刻后又问:“那天你进门以后,除了戒指的拎袋,还留意到别的什么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曼云直摇头。
“慧文家里有没有不自然的地方?比如说……看起来好像还有别人在。”
“什嘛?”曼云吓了一跳,“我不知道,那套房子就她一个人住啊,你到底在查什么?”
“实际的情况是:宗彦送慧文戒指,并不是在她生日当天,而是生日第二天。”
“这是怎么回事?”曼云愕然,手指下意识地插入发际,“宗彦记错了?”
“你觉得可能吗?”
“那就是我记错了,是吗?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戒指是哪家珠宝行的?”
“我就看了一眼,哪里记得住啊?”
张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起身告辞。
听到关门声,母亲小心翼翼地从卧室里走出来。
“警察走啦?她来做什么?”
“不知道,莫名其妙。”曼云端起喝剩的咖啡走进厨房。
“我听到你俩一直在说慧文的事。这案子,怎么隔了两年又翻出来查?”
曼云只当没听见,借着洗杯子的水流声混过去了。
“你不会有什么麻烦吧?”母亲继续试探。
“我能有什么麻烦?你别瞎琢磨。”
“没有就好。”母亲扁扁嘴巴,“你写了什么信啊,写给谁的?”
她居然全听见了,没准整个过程都趴在门板上,得了抑郁症怎么还有这么强的好奇心?
“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以后慢慢告诉你。”曼云肩膀往下一沉,无奈地答道。
“唉,那个戒指,你觉得是啥情况?”母亲忽然压低了声音。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行不行啊!”曼云懊恼地把马克杯放回冰箱上,觉得母亲的神态似乎在暗示她想到了什么,便缓和口气问,“啥情况?”
“慧文的生日,你总不会记错,就算记错了,慧文也会说的。那个沈老师,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也不可能记错的。生日第二天……你说是哇?”
“所以呐?”
“两个人都没记错,那就是说,有两枚戒指呀。”母亲的眉毛把眼皮吊得老高,竖直食指在空中连点两下,“另外还有一个人,送了慧文一枚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