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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晋望着周晓霞扭摆的腰身渐渐远去,隔着玻璃门还能听见高跟鞋撞击人行道石板的声音。
张叶暂时没有离开甜品店的意思,吸着所剩无几的奶茶,呼噜噜直响。看来喜欢喝奶茶这一点,她和一般的年轻女孩也没什么差别。以后若是想讨好她,算个小招。
周晓霞最后的几句话还在耳边。
“如果替方慧文出头的人是夏曼云而不是臧泽洪,那又说明什么问题呢?他们三个一早就认识吗?”童晋问道。
“有这个可能。”
“可是臧泽洪和夏曼云都说不认识对方,我想不出有什么要隐瞒的理由,承认认识,又能怎么样呢?往书包里放蛇的事,是三个人合谋干的,还是臧泽洪单独干的,有什么区别吗?”
“嗯……”
“张姐,你说我们这么绕,最后能找到凶手吗?”
张叶把杯子举到面前,转了小半圈,像是在细数杯底的糯米团还有几个,然后捏住吸管调整方向,对准了吸进嘴里。
“老庞那边,你也知道,对我们的行动意见挺大的。”
“你有顾虑的话,后面的调查我来做就行了,没关系的。”张叶语调平和,看起来不像在怄气。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你想,如果凶手不是沈宗彦和臧泽洪其中一个,我们不就是在兜圈子嘛。”
“没有直路通往中心,就只能兜圈子咯,总比守在原地好吧。最起码,兜圈子可以看清周围的地形。”
“万一中心的位置一开始就找错了呢?”
张叶脑袋没动,眼珠一转。“你还是觉得,凶手是无关的人,随机选定受害者?”
童晋想了想,坚定地点点头。
当听到臧泽洪的自白以后,童晋把嫌疑的矛头指向了沈宗彦。但亲眼目睹他在洗车店醉酒闹事的情景,又觉得那不是演出来的。
关于指纹,由于水龙头把手上的鲁米诺反应所呈现的区域形状和指腹按压留下的痕迹相互影响,因此可以推测,血迹和指纹有极大的概率是同时附着上去的。经鉴定,血液属于方慧文,而当时方慧文除了后脑出血,全身没有其他创口。所以,排除极端状况不论,指纹不太可能是在案件发生的其他时间——比如更早的时候留下的。指纹的所有者,十有八九就是凶手本人。
然而这个人既不是沈宗彦,也不是臧泽洪。买凶杀人呢,仔细想想也不切实际。当前环境下,哪有所谓的职业杀手,能找到的都是迫于生存的亡命之徒,根本没有经验,某种程度上来看,比自己动手的风险更大。童晋这几天反复琢磨,觉得应该适时放下想象力而回归现实,回到起点。他们三个人的感情纠葛,只是案件之外的插曲,与方慧文受害无关。
他把想法说了出来。虽然有些沮丧,但也是没办法的事。破不了的案子比比皆是,这样就想不开的话,刑警就干不下去了。
“我倒也没有说,一定不是外人干的。”张叶出乎意料地态度委婉,不断拿起空杯子又松开,让它落在桌面上发出声响,“我只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太顺畅。”
“不太顺畅?什么地方?”
“心思,臧泽洪的心思。”
“有吗?”童晋前倾上身,小臂靠住桌沿,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势。
“嗯。我们先不考虑确定凶手的证据。臧泽洪说沈宗彦是凶手,也没有证据,但有他认定的动机。那么,以此动机为前提,沈宗彦的一系列行为,他是怎么理解的呢?”
童晋不禁皱起了眉:“你说的……有点绕,我……”
“哪里绕了。就是说,一个人所认定的东西,可以不是事实,可以违背真相,但一定是他自认为合情合理,逻辑正确的。”
“嗯,这倒是。”
“那么,在臧泽洪的思路中,沈宗彦都做了哪些事呢?首先,追求方慧文,和她交往;其次,发现方慧文骗婚,试图杀害她,结果导致她成为植物人;然后,守在病床前照顾她两年。”
“嗯……照顾两年这一点,确实不好理解,既然已经到了要人家性命的程度,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如果解释成,为了第一时间确认方慧文的身体状况……也不对,万一她醒来以后记得发生过什么,难道到时候再杀死她吗?”
“这里其实可以有另外的解释,就是沈宗彦后悔了。他希望弥补自己因为冲动犯下的错误,即便方慧文醒来仍然是个骗子,他还是决定照顾她。不过这样一来……”张叶竖起食指打断正要表示认同的童晋,“又出现了矛盾。后悔的前提是,激情杀人,嗯,应该说是激情杀人未遂。什么情况下会出现激情杀人呢?案发时间是在凌晨以后,地点是在方慧文的住所,但是,沈宗彦跟她并没有住在一起啊。这一点,臧泽洪身为阴影中的恋人,绝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在他看来,沈宗彦只能是半夜从家里出发,赶去方慧文的住所行凶,这就跟激情杀人的情况有偏离了。那么,如果是蓄意杀人,导致被害人昏迷成为植物人的概率多有多大呢?抱着对方的脑袋往床头柜上撞,控制好力度,使结果恰好处于植物人和尸体之间,这是怎么做到的?退一步讲,就算方慧文受伤确实和沈宗彦有关,只要臧泽洪有一丝理性,也会认为那是意外。但他却一口咬定,是沈宗彦杀了他的慧文。”
童晋听得两眼直愣,一味点头。
张叶轻轻咂了下舌尖。“所以,交往、谋杀、照顾,这三件事只有第一件事是合理的,这就是臧泽洪的心思,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这个……话是这么说啦,不过,你能保证他会像你那样冷静地思考吗?也许他脑子里就只有一根筋,你刚才说的问题他全都没想过,就是认死理。”
张叶微微一笑,拨弄着手指说:“其实关于照顾这件事,还有一种解释。”
“什么?”
“引诱。”
“什么意思啊?”
“沈宗彦发现方慧文还有另外一个男人,但不是知道是谁,也不知道在哪儿。他守在病床前,就是等这个男人出现,找他算账。”
“嚯!”童晋只觉背后冒上一股寒气,“不会真是这样吧?”
“当然不会啊!”张叶仿佛闻到刺鼻的气味,歪过脑袋说,“你的脑子果然不行,我现在说的,是我能想到的臧泽洪对于沈宗彦行为的理解,不是我和你的看法,不是其他任何一个人的看法,更不是事实。明白吗?你不要把这个大前提给忘了。”
童晋顿觉满脸燥热,想着说点什么来化解尴尬。“哦对了,说起这个,我也想到一个问题。”
“说说看。”
“臧泽洪既然和方慧文是那种关系,应该很关心这个案子才对,可是,他好像不知道有指纹这回事。”
“是吗?”
“对,凶手在现场留下了指纹,我感觉他不知道这一点。”
“为什么?”
那天晚上审讯完成之后,童晋带着臧泽洪去走廊另一头的技术科录指纹,那时鉴定师还没到,童晋便代劳了。指纹录入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根据手指顺序,标注好图像的名称就行。这时臧泽洪惊讶地问,为什么要录指纹?童晋说,只是个程序,从右手大拇指开始。
“听到这句话,他就愣住了,接着又问我,‘为什么十个手指全要录,是不是凶手留下了指纹?’。我让他少啰嗦,只管录就行。可他还是不情愿,嫌麻烦,说‘既然你们想确定我是不是凶手,只要录对应凶手留下的指纹就行了。’”
“然后呢?”
“我当然没理会他啊,让他老老实实把指纹录全了。你说是不是有点奇怪?录十个指纹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有什么好磨叽的?”
张叶没有回答,除了眼睛,全身一动不动,陷入了深层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