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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烛直接做成数字模型,确实省事多了,“2”是粉色,“6”是鹅黄色,烛芯被点燃后,泛出彩玉般的质感。
慧文十指交叉握拳,抵住嘴唇许愿,随后睁开眼吹灭蜡烛。
“什么愿望?”
“说了就不灵了。”
慧文眼眸闪烁,刚刚熄灭火焰好像被吸了进去。
我想和此刻坐在对面的人永远在一起——是这样的愿望就好了。宗彦越想越觉得,八九不离十吧。
2016年十月四日,宗彦头一回光顾正统的西餐厅,慧文说她也是。从头盘的鱼子酱开始,到最后的咖啡,七道餐序有条不紊地进行。那条叫不上名的鱼全靠酱料压住腥味,除此以外,慧文都赞不绝口。蛋糕是宗彦订做的,上面有他自己画的卡通头像,发型与眼神都神似慧文。
“下不去手啊。”慧文举着塑料刀瞄了一阵,最后沿着头像外围切下形状古怪的两小块蛋糕。
那家西餐厅没有包厢,贵宾座有屏风与大厅隔开,可以听到其他客人刀叉碰撞和低语交谈的声音。宗彦觉得这种氛围恰到好处,隐蔽自在,却不觉冷清。
买过单,两人走出餐厅,来到商场的店铺外走廊上。十二层高的天井蔚为壮观。宗彦把蛋糕盒交给慧文,去了一趟洗手间,出来时却不见慧文人影。一转身,发现她正附身在隔壁首饰店的玻璃柜台上。
世生珠宝。宗彦抬头看见门牌,轻声念了一遍。
“你眼光真好,好多人挑中这一款。”服务员嗓音清亮,看到宗彦朝慧文走来,像是特意说给他听。
慧文连忙取下刚套上无名指的钻戒,拽着宗彦逃出店铺。
“喜欢吗?”
慧文摇头:“很多人买,我可不想随大流。别看了,走吧。”
宗彦望着她手里的一套化妆品——自己为她准备的生日礼物,虽然价格不菲,但相较于钻戒,其意义不免相形见绌。
回到家,眼前反复出现慧文试戴戒指时的侧脸,宗彦既惭愧又懊悔。
“昨天晚上,大概八点多吧,有人过来看戒指,但是没买,你还记得吗?”
第二天中午,宗彦再次来到世生珠宝。
“拎着蛋糕盒子?”服务员眨了眨眼。
“对对,她试戴的是哪一款?”
“嗯……是这个!”服务员拉开展柜,果断取出一枚钻戒。
傍晚,宗彦和慧文散步至江边的广场,晚风温柔无限。
“我会……慎重考虑的。”慧文捧着戒指盒用力点头。
◇◇◇
这段记忆不会随着时光淡化,宗彦确信如此,不管回想多少次都不会变。但现在,好像一切都变了。
约会之前,慧文已经收到了别人赠与的戒指,而且是出自世生珠宝的同款。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宗彦战战兢兢地继续思考:
曼云前往慧文家送礼,看到了桌上的钻戒包装袋。这件事本不该发生,是慧文的失误造成的。给曼云开门前,她忘了把戒指收起来。
——哇,咱们慧文的终身大事顺利解决了呀!
是啊,在曼云想来,那只能是宗彦送出的戒指。
假如不是呢?
之后的某一天,曼云总会对宗彦说起戒指的事,宗彦势必一脸茫然。
这该如何是好?不行,绝不能走到这一步。
品尝一道道西餐之际,慧文正在绞尽脑汁设法弥补这一失误。
让他送我一枚戒指,让这件事成为事实!只要不说起具体时间,曼云就不会意识到问题所在。没错,就这么做,世生珠宝不是恰好在隔壁吗?
宗彦为自己的猜想感到震惊,他四处寻找昨晚喝剩的红酒,但却怎么也找不到。一室户的单身公寓内,空气逐渐滞塞。他冲到楼下,走上街道,漫无目的地疾步前行。
来啊,快出来,你在哪儿?!宗彦在心中呼喊跟踪者。出来告诉我慧文的秘密!
回应他的,只有寂静的夜空。
第二天坐在办公室里,宗彦忍不住打电话给张叶。不知道调查结果,无论如何也提不起上课的精神。
张叶的回答让他起死回生:“是我太武断了。”
她没有在戒指的买家名单中发现持有雅马哈巡鹰的车主。
宗彦挂断电话,步履轻快地走进教室。阳光穿过窗户洒在学生脸上。当他拿起数位笔演示作画技巧,久违的从容回到手腕。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想再去寻找那位跟踪者。一切都到此为止,慧文,偶尔与她在梦中相遇就好。
◇◇◇
四天后的傍晚,宗彦下了班,在公司附近的面馆吃晚饭。手机自己亮了,张叶的姓名出现在屏幕上。出于职业关系,手机一直被设成震动状态,它在餐桌上一阵阵吃力地扭转着。宗彦搁下筷子,把碗推开一小段距离,如临大敌般缓缓拿起手机。他有不祥的预感。
“来东环景苑,9号楼。我发你地址。”
东环景苑……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小区,宗彦只依稀听过名字。
“去那儿做什么?”
“指认嫌疑人。”
宗彦看了一眼地图,留下半碗面条,快步走向停车场。
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宗彦逐渐能感知心脏撞击胸腔的节奏。所谓的嫌疑人,是跟踪者吧。可是戒指买家和摩托车主两份名单不是没有重合点吗?
快到冬至了,六点多,天空只在地平线的位置留下一圈幽蓝。
再次被拉回到扑朔迷离的现实之中,宗彦只觉焦虑而疲惫不堪。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东环景苑多层林立,看来是老旧的安置小区。宗彦在保安的指点下找到9号楼,楼下的樟树旁停着一辆警车。
张叶从副驾室下车。紧接着,另一侧的车门也被推开,走出一位年轻的刑警。宗彦和他打过几次照面,张叶叫他小童。遵照张叶嘱咐,在前段日子保护宗彦上下班的人就是这位童警官。带了帮手,莫非是做好了起冲突的准备?
宗彦在路边找到空位,仓促停好车。
“找到他了?”
“多半错不了。”回答的人是小童。
“可是,那个……”宗彦来回看着两人,他不确定小童是否清楚戒指的事,一时难以启齿。
“他买的戒指跟你不一样,不是‘清川浮影’,而是另一个款式。”张叶说,“购买时间是8月24日,提前了一个多月。”
宗彦的心凉透了,一转念又觉得不对劲。
“既然不一样,款式和时间都对不上,那就未必跟慧文有关系……他,有摩托车?”
“有。白色雅马哈巡鹰。车牌号是浙X35107。是35,而不是53。”
难怪一直找不到,宗彦把两位数字的顺序记反了。
“如果他脸上有伤,而且见到你后眼神异常——我想不出还有别人的可能。走吧。”张叶转身朝楼梯口走去。
宗彦跟着两位刑警来到顶楼504室门前,气喘不止。小童上前一步,有意无意地把张叶挡在身后,用指关节扣响门板。他身形不算高大,比宗彦矮一截,但肩背却异常宽阔,黑色的厚棉外套也没有完全遮住腰身的轮廓。
门开了,廊灯下站着一位容貌温婉的女人,穿着白底带花的围裙,大约三十七八岁。
“这里是臧泽洪家吗?”小童把手伸进外套内袋。
“唉,是。你们……”她看到了对方举到面前的警察证。
“麻烦让他出来一下,我们正在查案。”
“啊?他怎么了?阿良……”女人转过头,惊慌地朝屋里呼喊。
大门正对室内的走廊,可以看到通往二楼的楼梯,这一户是跃层结构,装修简陋,墙面上好几处掉漆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从房间里探出头,倾斜上身观察门口。
餐厅的位置传来沉缓的脚步声,“阿良”出现在门口。女人退到他身后。阿良是个四十开外的男人,脸庞宽正,五官轮廓分明,面颊泛红,大概正在喝酒。
“什么事情啊?”
宗彦心中一凛,他的眼神和跟踪者如出一辙,但脸上并没有伤痕,从身形看也不可能是他。
小童表情严肃地介绍身份,平州分局刑事警察,连宗彦也一并包括进去了。
“我们怀疑他和一起故意伤人案有关,务必请他配合调查。”小童的口气,好像这一家人把臧泽洪藏起来了。
“没弄错吧警官?他现在不在家。”
“在哪儿?”
“还在上夜班。”
“上班的地址?”小童拿出手机准备记录。
“……伤人是怎么回事?”阿良双眉紧锁,隐隐透出一家之主的威严。
小童抬起目光看着他,随后朝张叶的方向稍稍侧过脸。
“哦,我是他哥哥。他闯了什么祸?”
“他多次跟踪报案人,严重侵害了对方的人身安全。上个月26号,他在陵江广场袭击报案人,并持有凶器。”
“他怎么会做这种?对方是谁?”
“暂时不便透露。35107,这是他的车牌号码,没错吧?”
阿良低头若有所思,算是默认了。
这时,小女孩身后的房间走出一位老妇人,扶着墙站在走廊里,直愣愣地望过来。她眼窝深陷,瘦得皮包骨头。
“小春,叫奶奶回房间,你做作业去。”
听到女人的指示,小女孩立刻搀住老妇人的胳膊走回房内。
看来这里住着至少五口人,眼前的男女是夫妻,小春是他们的女儿。阿良还带着母亲和弟弟一起住。
“他上班的地方在哪儿?配合一下。”小童催促道。
阿良迟疑片刻后回答:“他在洗车,往西过两个路口就到,我跟你们一起去。”
小童再次回看张叶,张叶点头表示允许。
四人走下楼,阿良快步走到一辆出租车旁。“我开自己的车去。”
“不,你坐我们的车。”张叶果断阻止,朝警车扬了扬下巴。
小童开车,张叶坐副驾席,宗彦和阿良挤在后排座。阿良穿一件浅绿的帆布夹克衫,有烟草味。他应该是一名出租车司机,或许是目睹了一家人的生活状况的关系,给人以艰苦劳作的印象,宗彦不禁想起自己的父亲,尽管身旁男人比他大不了几岁。
不消五分钟,便看到门头贴着“名仕汽车美容”荧光字的店家出现在路旁。洗车位在靠店面末端的小间内,一个年轻男人手拿皮管,正在冲洗一辆轿车。
阿良下了车,小跑上前,愤慨地对年轻人说了什么。宗彦离得远,交谈声被冲刷的水柱盖过去了。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年轻人的样貌,以及他左脸上结痂的弧形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