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足足等了快一个小时,接待室的门总算被推开了。庞宽手捧卷宗,气喘吁吁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短发女警。宗彦不疾不徐地站起身。
“不好意思,刚刚在外面有点事。”他的T恤衫胸口位置有巴掌大的汗印。
“我是不请自来,打扰你工作了。”
宗彦打过庞宽两通电话,都没有接,心想平州分局就在公司附近,便提早下班赶过来了。
此时窗外天色暗沉,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年轻的女警摁亮吸顶灯开关,跟着庞宽坐在桌对面。
“好久没见了啊。”庞宽抹了把肥胖的脸。他剃了寸头,比当时邋遢的刘海看起来精神多了。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新盖的那栋楼还只有地基。”
“是啊,这么说还真有点惭愧,分局规模扩大了,解决不了的案子还是解决不了。”他说完大笑起来,看向一旁的女警。
女警直视宗彦,完全没有理会庞宽。
庞宽不无尴尬地收回笑容,清清嗓子问:“呃,小方……她还好吧?”
宗彦沉默片刻,回答说还好。
“我问过了,上个季度的新增指纹对比已经做好了。”看他的语气,照例没有发现相似的样本,“至于其他县局嘛,我们也不好催得太紧。”
“现在除了这么查,还是没有别的办法吗?”
庞宽的舌尖在紧闭的嘴唇后绕了一圈,然后干脆地点点头。“凶手大概率是随机犯罪的无关人员,目前还是维持这个判断。”他说着把摊开的卷宗推到女警面前,朝她扬了扬下巴。
女警快速翻阅起来。
两年前的11月27日早晨,慧文楼上的一位邻居和往日一样出门遛狗。下到二楼慧文家门口时,她的拉布拉多对着门板直吼。一番生拉硬扯,总算把狗带出住宅楼。在附近公园转了一圈,狗的状态始终不对劲。回来时,它仍然赖在慧文家门前不肯走。邻居担心又害怕,喊了老伴下来敲门,那时六点刚过,却无人回应。老伴意识到情况不妙,立即报警。
狗是被门缝下方飘出的血腥味所吸引的。
警察破门而入,发现了倒在卧室地板上的慧文。她后枕骨碎裂,嘴巴被胶带封住,手腕上留有被捆绑过的痕迹。
结合技术组的勘验结果和医生的说明,警方得出如下推测:27日凌晨两点至四点,某人潜入慧文家中,意欲对其实施性侵。凶手趁慧文熟睡时突然用胶带盖住她的嘴巴,但进一步的控制并未得逞。慧文挣脱捆绑奋力抵抗。缠斗之间,慧文后脑撞上了床头柜,当即昏迷。凶手放弃性侵,逃离现场。
被发现时,慧文睡衣凌乱,掉落了两颗纽扣;内裤虽然穿在身上,但有明显被撕扯过的迹象。这是判断凶手动机的根据。
床头柜上附着飞溅状的血液,柜子边缘的形状和创口有对应关系。因此,后脑与床头柜的撞击是慧文昏迷的直接原因,这是诸多推测中比较有把握的一点。不过,究竟是对抗时仰面摔倒所致,还是凶手故意伤害,医生表示均有可能。
“其实出血速度并不快,但是时间太长了,如果发现的早,不会是现在的结果。”医生在手术后遗憾地说道。
慧文一个人住,有没有遗失贵重物品不好判断,不过手提包和饰品柜上的零钱都还在。
室内的脚印被完全清除,包括慧文自己的在内。门把手上也有被擦拭的迹象。可见,凶手是有备而来,而且可能有过类似的经验。当然这一点不绝对,只要足够冷静,这种程度的善后不算困难。
幸运的是,警方还是在卫生间的水龙头上获取了一枚指纹,并在同样的位置检测出鲁米诺反应。凶手沾上了慧文的血迹,离开前去卫生间洗过手。
由于门锁没有遭到破坏,持有慧文家钥匙的人首先遭到了怀疑——慧文的父母、弟弟,以及宗彦。
案发时间是医生通过脑水肿程度和皮层坏死面积大致判断出来的,范围相当模糊,但逃不出凌晨这段时间。那时所有人都在家里睡觉,而家人的口供不能作为有效证词。指纹对比成了唯一的侦破途径。
然而,那枚血指纹不属于任何与慧文有关的人员。警方对比过慧文的亲戚、好友、同事、至今仍有联络的同学,甚至是案发前可能与她接触过的陌生人的指纹,均与样本不符。
那套两室一厅的住宅是慧文父亲的单位分房,建成至今将近三十年,门上安装的是老式弹子锁。对于有一定开锁技巧的惯偷来说形同虚设。宗彦上网找过资料,竟然轻易就能搜到图文并茂的开锁教程。
很快,警方的结论倾向发生转变。
“比如说,运气不好,路上遇到了变态狂。几次跟踪下来,发现小方一个人住,就决定下手了。或者就是流窜的窃贼,原本只想去偷东西,结果……这些可能性都有。目前的线索还是太少了,我也很无奈,你一直盯着我也没用啊。”
庞宽的苦瓜脸宗彦记忆犹新。
“有前科的、记录在案的指纹对比,我会继续做,如果没有就等新入库的指纹。现在只能这样了,不然呢?警察不是神仙。”
这个查法无异于大海捞针,而且针在不在海里还是个未知数。
“如果这个凶手一辈子不再犯事,那就永远抓不到了!”宗彦当时的情绪有些激动。
“你非要这么假设,那就当是吧!”不堪其扰的庞宽干脆破罐子破摔。
“作为警察这么说或许不合适,作为朋友我想劝你一句——我可不是在逃避责任啊——就算抓到凶手,你女朋友也醒不过来了。”
此时故作轻松的庞宽,不知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他比宗彦大五六岁,处事有些圆滑,但没有一般警察的架子和脾气,能成为朋友或许真的不错吧。
宗彦默默叹了口气,起身告辞。
“噢对了……”庞宽站起来叫住他,指着一旁的女警说,“以后这件案子由张警官接手,有什么情况,你跟她联络就行。”
宗彦疲倦地朝庞宽笑了笑,转身走出会客室。
办公大楼顶部的射远灯已经亮起,把停车场照得明晃晃的,凝神久视才能看清远处暗蓝的天际。
宗彦摸出钥匙解锁车门,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沈先生。”女警快步走到他跟前,庆幸赶上了似的呼出一口气。
宗彦好奇地看着她。
“我没有在卷宗里看到你名字,你跟受害者方慧文是……恋人关系?”
宗彦点头承认。
“嗯,那确实不容易。她最近真的没事吗?”
宗彦蹙眉表示不解。
“没什么。”女警无目标地看向四周,“我只是在想,隔了这么久你忽然主动找庞警官,可是好像什么也没说。”
“是嘛。今天下班早,刚好路过就拐进来了。”
“很多案子破不了,受害人家属心里的坎一直过不去,会选择特殊的日子来这里问问进展。”
“特殊的日子?”
“比如说,受害人的忌日。”
宗彦不由得心里一紧。
“我瞎说的啊,别在意。”
灯光在女警身后打上一圈刺眼的轮廓。她穿着湖蓝色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最粗的位置,鬓角的短发微微前翘,宛如一层层月牙。
“她……慧文的身体不太好,也许坚持不了多久了。”宗彦不知不说出口。
“……原来如此,我不该瞎说的。”
宗彦看着脚下的地面轻轻摇头。
“不瞒你说,我上个月刚从西城区调过来,刚才见到你之前,完全不知道有这么一个案子。”
“难怪。庞警官这一甩手可真利索。”
“目前我手上还有其他案子要处理,等忙完这一阵,我去看看她。”
“谢谢,我会转告她。”
女警睁大眼睛,随即会心一笑。
“只不过,她没有任何意识,你恐怕不会有什么收获。”
女警思考片刻后说道:“人的记忆储存是需要时间的,她被凶手惊醒,反抗,然后昏迷,这个过程其实可以很快。就算她事后清醒过来,也未必会记得什么。”
宗彦认同女警的说法,与此同时,不禁再次想象慧文受伤的瞬间,顿时觉得后脑生疼。
“不好意思,刚才庞警官介绍你,我没有听到,你贵姓?”
“张叶。”
宗彦望着她修长的背影消失在大厅内,上车发动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