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案子破了,空了找我碰头。
宗彦怔怔地望着手机屏幕,微信里是张叶发来的消息。
“案子破了”,只有这四个字,不可能看错的。他冲出办公室,直奔停车场。
刚发动引擎,曼云打来了电话。宗彦一手调整方向盘,一手接听。
“你干嘛去?急匆匆的。”
“去刑警队。张叶说慧文的案子破了。”
“……”
“喂?”
“嗯。”
“我一会儿再跟你说,先挂了啊。”
“……”
“曼云?”
没有应答,电话被直接挂断了。
她是在介意吗?宗彦再度因为慧文情急心切,她嫉妒了。
尽管慧文欺骗了宗彦的感情,可是宗彦想明白了:在一段真或假的恋情持续期间,并不存在“受骗”的人,因为真与假只存在于欺骗者的心里。“受骗”只是个结果,那段真挚的过程是无法改变的心境。如果因为愤怒而一味否定自己,只会让痛苦永无止尽。
再者,两年的悬案终于有了结果,就算只剩下好奇心,也不可能熟视无睹。曼云会理解的吧。
宗彦推开四中队办公室的大门,差点和迎面走来的庞宽装个满怀。
“庞队长!”
“抱歉,拖了这么久才有眉目。”庞宽伸出厚实的手掌重重拍了一下宗彦的侧肩。
“是谁干的?”
“是那小子的哥哥,臧泽良。”
宗彦只觉寒毛倒竖,要不是庞宽神情严肃,简直要怀疑他是不是在开玩笑。不是阿洪,而是他哥哥?
“具体情况小张会跟你说明,我先失陪了。”
办公室里一片忙乱,唯有张叶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侧头倚着墙发愣,好像这起案子只属于她一个人。宗彦走到近旁,她才回过神来。
“出去说吧。”她合拢衣襟,径直走出办公室。
宗彦跟着她经过一间小会议室,朝里看去,发现无人占用,她却没有停下脚步。
“我们去天台,没人打扰。我要说的话可能有点长,你这会儿没课吧?”
刑侦楼总共四层,低矮却占地广阔。天台西端竖立起四面高高的绿色铁网,围着两个篮球场,剩余的面积仍然超过一半。今天阳光充足,肩旁上暖洋洋的。张叶一直走到斑驳的水泥围栏边,长长呼出一口气。
“为什么会是臧泽良?他那个样子……”
“凶手在现场留有指纹,这一点阿洪一开始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审讯完之后,童晋带他去录指纹,他表现得很诧异。虽然童晋没有明说,不过那时,再蠢的人也能猜到,我们掌握的证据就是指纹。按规定,涉案人员的指纹必须采集齐全,十个手指都要。可他不乐意。”
“为什么?”
“他想知道凶手留在现场的指纹,是哪一个或者哪几个。”
这是案件机密,童晋绝不可能告诉他。当初宗彦被调查时,也同样录全了十指纹。直到今天,他也不知道水龙头上的指纹属于哪只手的哪一根手指。因为指纹是可以销毁的,如果让凶手得知这一信息,警方将失去唯一的物证。
“想知道指纹的出处,这就很符合凶手的心理,可是他又偏偏不是凶手,于是我们只好去追踪他身边的人。臧泽良就是首要对象。可惜录指纹当时我不在场,阿洪的反常是后来童晋告诉我的。我们慢了一步,找到臧泽良的时候,他的手指全部烧伤了。”
“什么?”
“用了硫酸。他的手就像木乃伊一样缠满了绷带,我远远一看,心凉了半截。不过,这也印证了我的猜测,凶手是臧泽良。”
“硫酸可以彻底消除指纹吗?”
“很难,除非伤到真皮,留下瘢痕。只烫掉指纹那一层是没用的,新的表皮长出来,指纹还是和原来一样,这是基金决定的。但是,我们没法长期关押臧泽良,等到他恢复指纹,然后第一时间作鉴定,这不合法。可如果任由他不管,等他发现硫酸这招不好用,就会想别的办法,最极端的情况,就是把所有手指的第一节砍了。”
“这也……太恐怖了”宗彦心里咯噔一下。
“衡量得失以后认为值得,就有可能这么做。到时候,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所以,我让阿洪再录一次指纹。”
“再录一次?”
“嗯。”张叶转过身,后腰靠在围栏上沿,和宗彦交错相对,“准确来说,其实第二次只录了一个手指,右手中指。录完之后,鉴定师当着阿洪的面调出凶手的指纹作对比,顺便派两个兄弟站他旁边,假装防备他突然逃跑。让他觉得,我们认为他就是凶手,并且是他故意在第一次录入时模糊掉那个手指,而重新核实的必要性只有一个——凶手留下的指纹就来自于右手中指。一旦阿洪认定这点,臧泽良就只会处理右手中指的指纹,其他九个指纹就安全了。”张叶说完,歪着脑袋看过来,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宗彦恍然大悟:“是这个?凶手的指纹其实在左手!”
“没错。”
“你真是……”
“阿洪不一定会中计;而且在当时,我并不知道臧泽良是如何处理十个手指的,也许指纹已经无法恢复也说不定。所以我只能抱着听天由命的心态。那时正好下了一场雪,我越发觉得希望渺茫。幸好,运气不算太差。”
“为什么要对慧文做那种事?臧泽良要为什么对弟弟的……女朋友下手?”
“大概就是一种畸形的欲望吧。”
“你是说他心里有问题?”
“男人年轻的时候看到一个身体刚刚成熟的女孩,是什么感觉?”
“啊?”宗彦张嘴一愣,“这、你让我怎么说?”
“你说不清,我就更说不清了。”
“不是,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臧泽良在慧文念初中的时候,就见过她了,那时就在心里埋下了种子吧。后来在某个机缘巧合之下,种子萌发了。”
“机缘巧合?”
张叶点点头,转过脸来看着宗彦,刺眼的阳光让她微微眯眼。“你还记得,第一次和慧文见面那天发生的事吗?”
宗彦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并没有很快想到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心慌。
“你肯定记得,你跟我描述的时候,也没有遗漏细节。只不过,你忽略了一件看起来很普通的事。”
那天的情景电光火石般在宗彦脑中闪过:他和学生围在酒店大堂的圆桌旁吃饭;慧文和曼云手挽着手走进来,看着宗彦低声交谈,慧文朝他微笑点头;然后她们在隔壁桌入座,参加小型同学会;紧接着……慧文发现……
宗彦猛地抬起头喊出声来:“慧文的包丢了!”
“她把包落在出租车上了。后来联系上司机,很快就把包找回来了。”
是的,司机在半小时内赶到酒店。慧文接过包,对着远去的出租车连连鞠躬。这正是让宗彦心动的第一个瞬间。
然而,这份回忆原本的温馨已完全被此刻的惊惧所覆盖,他知道张叶要说什么。
“那个司机……就是臧泽良?”
张叶抿着嘴,落寞又无奈地点点头。“包里有钥匙。二十几分钟,配个钥匙足够了。而且,慧文和曼云是在慧文宿舍的楼下叫车的。”
宗彦双手捂脸,弯下腰,等待血液回流大脑。慧文明明是个骗子,此刻却仍然感到无法遏制的悲伤。
这世界太可笑了!这场悲剧,竟然在遇见慧文的第一天就注定了。
“我不知道当时慧文还认不认得臧泽良,但是臧泽良是记得她的。或许不是一直念念不忘,只是被唤醒了那时的欲望,多年前一闪而过的欲望,现在就牢牢地抓在手里。对我来说,只能理解到这个份上了。接下来,只要耐心等待一段时间,让丢失手提包的记忆在慧文脑中慢慢淡化,就不会想到侵犯者是出租车司机。所以他隔了一年才动手。”
厚厚的云层飘过,天台上落下一片巨大的暗影。宗彦逐渐平复,走回围栏旁极目眺望。远处的高楼在暗影的映衬下,宛如自发光的城堡。
“最近曼云怎么样?”张叶忽然问。
宗彦思考该怎么回答合适。“挺好的,回东石上班了。”
“你和曼云怎么样?”
“嗯?”
“准备情定终生了吗?”
“你别取笑我了。”
“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会选择曼云这样的女孩吗?”她的表情丝毫没有取笑的意味。
“……我不知道。”宗彦不明白张叶为什么聊起这个。不过,他并不打算隐藏心意。虽然无法知道她在琢磨什么,但自己却可以把心中所想对她和盘托出。每次和张叶深入交谈,便能体会到这种无畏倾诉的安全感。“事到如今,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根本没有这样的如果。”
“是嘛。那慧文呢?”
宗彦没听明白。
云层缓缓移动,原本不易察觉的风生出些许寒意。张叶脸色苍白,眨眼的速度显示出疲倦。
“有时候,我也会感到迷茫,一下子忘了自己原来有多么坚定。去年冬天,我经手过一起儿童失踪案,那时我还在西城区派出所。有个女孩儿,她做了可怕的事情,可是没法证明。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认为。后来,每次我走路去上班,看到阳光穿过树梢,或是和大家一起忙活起来,我就会想,我是不是错了?她只有十四岁。可是每当夜深人静,回想每一个细节,我又觉得我没错。”
宗彦认真听着,却不知应该如何回应。
“不好意思,说了那么多废话。”张叶快速捏了一下鼻尖,“总之,这世上无法证明的事情太多了,愿意相信什么,全凭你的选择。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不一定能接受,但务必冷静地听我说完。”
“……好,你说。”
“这件事,你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怎么?案件还有蹊跷吗?”
“不是案件。案子已经办完了,我刚才说的,就是案情的全部内容。正是因为这样,才不对劲。凶手是臧泽良,受害人是慧文,只是这样而已,没有第三个人,没有臧泽洪。”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
张叶迈开步子,开始来回走动。“没有阿洪,这件案子依然成立,他的出现,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在慧文去世之后,离案件发生过了 整整两年。他完全可以是一个局外人。”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考虑呢?”
“不是非要这么考虑,而是不这么考虑,很多事情就没法解释。首先,还是他被审讯当晚的问题。那天晚上,阿洪刚刚得知凶手在现场留有指纹,但是紧接着,他就想方设法要搞清楚现场的指纹属于哪个手指,为了帮助臧泽良销毁证据。也就是说,当时他就已经知道他那位哥哥是凶手,可就在几分钟前的审讯自白中,他还口口声声指认你是凶手,这不是很奇怪吗?”
宗彦不由得点头认可。
“那么,他为什么要指认你是凶手?你成为凶手,对他,或者对他哥,有好处吗?好像有,对吧?只要你在司法判决下成了凶手,案子一了结,臧泽良自然就不再是凶手了。可是仔细想,他凭什么能让你成为凶手呢?有钥匙,发现慧文骗婚,然后呢?”张叶双手一摊,“说来说去就这一套,这算什么证据?更重要的是,你必须意识到一点:在阿洪出现之前,这对兄弟对我们来说,就是海滩上的两粒沙子,根本发现不了啊。直到你有一天告诉我,有个骑摩托车的年轻人跟踪你,阿洪才成为了杀害慧文的嫌疑人,而臧泽良,不可避免地成为了嫌疑人家属,迟早有一天找到他头上。我们这儿的刑警再不济,这点顺藤摸瓜的能力还是有的。阿洪这么做,不是自掘坟墓吗?你明白我说的吗?指认你成为凶的把握,远远低于由此所承担的风险,没有人会干这种事的。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就会陷入更大的危险之中。”
“……是什么?”
“他被挟持了,有人知道臧泽良凶手。”
宗彦愕然,直愣愣地退了一步。“是谁?”
张叶提了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你再回想一遍第一次见到慧文那天的事,其实,你还忽略了一个地方。”
“到底是什么啊?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宗彦快失去耐心了。
“发现手提包丢失以后,打电话联系臧泽良的人,是曼云。”
“曼云……这又怎么了?”宗彦虽然还质问,可是心脏已经狂跳不止。
“她能够打电话,当然就能找到这个司机。慧文被袭击后,虽然隔了一年,但是这段记忆并没有在曼云心里淡化,她这么聪明,锁定凶手易如反掌。”
宗彦的喉咙快要烧起来,食管内壁黏连在一起,连口水都无法吞咽。“曼云就是挟持阿洪的人?这是为什么啊?你有证据吗?”
“你还得笔迹的事吗?曼云模仿慧文的笔迹给你写信。她是怎么进入慧文的住处,替换掉那些原稿的?她偷了你的钥匙,然后配了一份,再把你的钥匙放回你家里。这可是她亲口承认的。她从臧泽良那里得到了灵感。”
云层的投影边缘从身上离开,金色的针芒突如其来,球场的铁网仿佛融化其中,宗彦几乎睁不开眼。
当他问张叶有没有证据的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动摇了。宗彦忽然想到了更为可怕的情形,疑问冲口而出:“臧泽良侵犯慧文,是曼云的主意吗?”
“不,我觉得不是。”
听到这句话,宗彦稍稍松了口气。
“曼云没法控制慧文把手提包落在车里,如果她想这么做,偷慧文的钥匙出来配,再交给臧泽良,不是更容易吗?”
是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没有想到呢?宗彦好像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
“我还是认为,曼云的计划是从她决定替代慧文给你写信开始的,这个看法和以前一样,只不过,我没想到这个计划会那么复杂,而且精妙绝伦。我昨晚想了一整夜,究竟应该怎么把这个漫长的故事重新给你讲一遍,我差点就要学曼云跟你写信了。可惜我没法对着一张纸说那么多话。
“从青月在你掌心写字开始,到模仿慧文给你写信,再到指示阿洪跟踪你,最后引诱我们发现戒指,全都是这个计划的环节。而且,曼云还考量了我的判断力,从而改变计划的细节。她所做的一切,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目的:取代慧文在你心里的位置。
“我刚才问你,如果没有这件事,你会选择曼云吗?你说根本没有这样的如果。其实是有的,所有的一切都能倒回去。只要你选择相信自己,相信慧文还是你的慧文。”
宗彦只觉眼眶发酸,他连忙挺起腰,沿着围栏来回踱步。
“当初,我发现写信的人是曼云,一度很得意,现在想想,我真是个白痴,这是她故意卖的破绽。裁下来的便签;冰箱上没有擦干的灰尘;因为笔迹一致却反而产生矛盾的信;还有信里提到的溪田山舍的月亮,这些全是她的把戏啊。她一点点露出破绽,让你一点点找到她,只有这样,她才能把这些年来对你的真情一下子倒给你,这是最好的办法。你恍然大悟,原来曼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宗彦,你扪心自问,就算你对曼云没有感觉,知道信的真相时,有没有被她感动?”
张叶见他闭眼不答,缓了口气继续说道:
“这是计划的第一步,改变她自己,接下来,要改变慧文。
“那天打车的时候,曼云从臧泽良那里拿了一张名片。这个姓很少见吧?而且兄弟俩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就算她已经不认识臧泽良本人,也马上就能想到,他就是学校里那个出了名的问题学生的哥哥。慧文出事以后,阿洪就成了她的一颗备用棋子,直到筹备计划时被启用。
“她找到阿洪,说出臧泽良所犯下的罪行。阿洪必然会找哥哥确认,兄弟两从此被她抓住了把柄。我猜,曼云告诉他们的是,现场留下了凶手的DNA样本,毛发或者体液,而不是指纹。她也担心他们一发狠销毁指纹。所以阿洪在被要求录入指纹而不是验血的时候,才会那么惊讶。”
“曼云这么做,不怕自己有危险吗?”
“这个问题处理起来很简单,设定一封自动发送的邮件就行了。写好类似‘臧泽良是凶手’这样的话,设定每天定点自动发送,比如就发给我吧。兄弟俩必须保证曼云每天活着,才能取消发送。她取消的同时,紧接着设定第二天的就行了。这种办法对她来说是小儿科。”
这确实简单有效,宗彦无言以对。
“阿洪从小家庭环境特殊,算是在流言蜚语中长大的。他其实非常珍视自己的家人,而且对嫂子怀有特殊的感情。他没得选,只能任由曼云摆布,跟踪你,袭击你,让你找到他,然后告诉你,他是慧文青梅竹马的恋人。”
宗彦此时终于完全理解张叶一开始所说的话:没有臧泽洪,他完全是一个局外人。在慧文生命中,从来没有过臧泽洪这个人。
“慧文是骗子的结论究竟是怎么得出来的?细数一遍信息来源,其实只有两个,曼云和阿洪。阿洪编造整个故事,而曼云只提供一条引线,就是那枚戒指。阿洪的角色,就是由戒指牵扯出来的。
“这是最难琢磨的一点,也是整个计划中唯一一个巧合:你和阿洪在同一家首饰行各自买了一枚戒指,只是款式不同,购买日期也差的很远。阿洪是在8月24日买的,比慧文的生日提前了一个多月,这其实没问题。我当时还因为这个数落你了。款式不同也可以解释为,慧文还来不及拆开阿洪送的戒指,就来和你约会了,所以随意选了一个款式。而实际的情况是,8月24日是何秀香——也就是阿洪嫂子的生日,那枚戒指是打算送给她的,事实上并没有送出去。曼云很巧妙地制造了一个时间差,捏造她在慧文生日当天看到戒指的事,让我发现其中的矛盾。就这样,阿洪这个慧文的影子恋人从天而降,跳出来告诉你所谓的骗局。
“最后,他们相互制约,各自保守对方的秘密,计划也就大功告成了。曼云唯一失策地方,是高估了兄弟俩对她的信任。因为对他们而言,双方的秘密暴露以后,所承担的代价是不对等的,曼云只是为情所苦,而臧泽良却要忍受牢狱之灾。阿洪根本就不相信曼云,也难保她以后不会继续控制他们。所以他一心想着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必须销毁指纹。如果不是这样,我也抓不到真正的凶手。”
“好了,故事差不多讲完了。没带瓶水上来,真是失策啊。”
“你打算……”宗彦清了清嗓子,“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是想问我,我要怎么对付曼云吧?”张叶爽朗一笑,脸上的疲惫已不见踪影,“我对付不了她。我是一个警察,我不能用法律之外的手段对付她,但你可以,只有你才可以。”
“我真的不明白,她这是何苦?”
也许最近经历了太多情感波折,一阵激愤过后,宗彦变得异常平静。即便这一切都是事实,他对曼云也没有恨意,而只有寒意。
“前几天,我去了她们的中学调查。慧文那时候受同学欺负,都是曼云在暗地里帮她出头。”张叶双手插进风衣口袋,她终于不用比划手势了,“在曼云身旁,慧文一直处于弱势,像个腼腆懵懂的小妹妹。但后来情况变了,因为成绩的关系,曼云在慧文面前反过来成了弱者,到了高中,差距应该会更明显吧。这种强弱反转的经历,很多孩子都有体会。有些能坦然面对,有些就不好说了。后来的感受,就不用我说了吧?”
“后来的感受?”
“对啊,曼云和你一起工作两年,你无动于衷,却对慧文一见钟情。这种滋味不好受吧。不过再怎么样,也是她自己的问题。”
“这是我没法控制的。”
“是啊。爱,和嫉妒,到底哪一个更强,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如果,得到你的感情,和摧毁你对慧文的感情,两者只能选其一,不知她会怎么选?”
“……这个问题好难回答。”
“也是。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庭审阶段,有必要的话可能会找你出庭作证,具体适宜童晋会安排。那么,有缘再见。”
张叶转身离开围栏,敞开风衣跨步向前,最终消失在楼梯口。
宗彦站在原地,仰望天空。层云已经远远飘到了楼的另一边,更高处的卷云像绽开的棉絮。他不忍挪开视线,便干脆平躺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翻出曼云的通话标签。与此同时,他想起刚才来这里前,那通电话最后的沉默。
也许,曼云已经料到故事将被再次改写,也许那段沉默就是她留给宗彦最后的气息。
宗彦的手自然垂落下来,硅胶手机壳触碰到地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继续望着天空,耳旁忽然响起了自己和青月的话:
——能量守恒,那么每天从我们脑袋里飘出去的意识去了哪里呢?想一想,云是怎么形成的?
——像水蒸气一样在天空聚集?
——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理解,但不在天空,也不是聚集。这不是一个空间上的概念,如果非要用空间去理解,可以理解为无处不在。
35这是最后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