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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了臧泽良夫妇,童晋和张叶回到车里,慢慢往分局方向行驶。
何秀香在一家制鞋厂做出纳,周末休息。原本想着趁此机会找两人分别问话,谁知臧泽良上午也在家。不过从问话情况来看,夫妻俩全程没有交流和暗示,倒也不必介怀。
臧泽洪的审讯自白着实让人大跌眼镜。童晋两年前跟着庞宽接手方慧文的案子,几乎找遍了受害者身边所有的关系人,依然没有头绪。如今却活生生跳出来一个男朋友——通常是凶杀案的首要怀疑的对象——一个无人知晓的、躲藏在暗影中的角色。
“这不成了‘白夜行’嘛。”童晋冷哼一声。
“什么?”
“哦,没什么,一个小说而已。”
张叶重新把头转向车窗外。梧桐叶的影子划过前档玻璃,也淡淡地划过她的脸。
臧家两口子看起来都是老实本分的平头百姓,他们把沙发主位让给客人,一人一边在两侧正襟危坐,导致童晋在陈述内容时左右转动脑袋,时间一长几乎有晕船的感觉。
起初,臧泽良惊讶过后,便一味否定弟弟阿洪和方慧文的交集,但理由却绕不过阿洪性格直率单纯,不可能小小年纪就蕴藏如此厚重的感情并隐瞒多年;听着听着,终于低头沉默起来。当童晋问到弟弟是否从小对生活环境有所厌弃时,他的眼眸变得越发浑浊。
何秀香倒显得相对镇定,从头至尾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应和丈夫的主张。
从派出所户籍科发来的资料上得知,臧泽洪的母亲在二十多年前留有案底,她就职的民营酒店因涉毒被封。缉毒队突袭当晚,她也被带回警局,尿检呈阳性,所幸赌瘾鉴定报告判定为轻度,没进戒毒所。臧泽洪当时六岁,父亲英年早逝,家里只剩一个十九岁的哥哥支撑。正是需要母亲关爱的年纪,却反而因为母亲遭受精神创伤,由此产生摆脱家庭的念头,并在成长过程中越来越坚决,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
交谈最后,臧泽良问起案件的后续处理,张叶顿了顿说,对方不打算就袭击事件追究责任。夫妻俩放下心来,说准备登门向沈老师赔礼道歉,张叶自作主张地拒绝了,没有透露沈宗彦的个人信息。
“连身边关系最近的人也不知道,还真是让人琢磨不透啊。”童晋握着方向盘说道。现在距离中午还有段时间,分局的食堂还没开饭,他放慢车速,打算听听张叶的想法。
“很奇怪吗?”
“嗯……倒也说不上奇怪。仔细想想,男男女女的事,家里人总是最后知道的。”
“你很有经验嘛。”
“咳。张姐,你觉不觉得,他嫂子好像有问题。”
“嗯。”
“没错吧。我们说到臧泽洪和方慧文的关系,她的反应明显和她丈夫不一样,好像……”
“好像早就知道了。”
“对啊。但她的回答却是一无所知。”
“这是做给她丈夫看的,她不希望丈夫知道她知道小叔子的秘密。”
“哦……那就是说,这对叔嫂的关系不一般呐。不过话又说回来,叔嫂关系暧昧,好像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嗯?你很有经验嘛。”
“你又来,什么经验啊!我好歹干了四年刑警,从别人身上体会人生不行吗?”
张叶翘起嘴角浅浅一笑。
“折腾骗婚这码事,我宁可去抓杀人犯。”童晋忍不住抱怨,“最近类似的事件越来越多,这个社会真是世风日下。我觉得吧,骗婚就应该从诈骗案里单独分离出来,作为民事纠纷来处理。”
“然后呢?交给派出所去解决?”
童晋正想说“没错”,忽然意识到张叶八月份之前还在西城区派出所任职,就知趣地闭嘴了。
一个刑警中队若是达到一定规模,会大致按外勤侦查、办案分析的职能给队员分工。客观条件上来说,女刑警外勤能力较弱,多数归为办案组,但必须具备过人的洞察力和逻辑分析能力。不过,所谓的分工只是理想化的状态,总有一天会越来越模糊,因为案子永远比人手多,没有一名刑警可以整天窝在办公室里敲黑板,大队长也不例外。而在近来的发展趋势中,组织渐渐体会到女刑警可以在查访过程中体现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往往能比生硬直白的男警员获得更多的信息。据说张叶就是在这样的需求下被庞宽相中,调来刑警队的。
然而,一段时间相处下来,童晋发现团队氛围并没有因为融入一名女性而变得活跃。她没有一丝新人该有的样子,初来乍到的头个礼拜,既不讨好前辈,也不主动请缨接手小案子,和庞宽聊天的口吻仿佛是多年的老友。张叶很少在案件分析会上表达想法,可是一旦表达,必然与当时的调查方向背道而驰,反驳凌厉而不留情面。这就意味着有人要遭殃,庞队长常常首当其冲。大伙看在眼里,不敢随便开她的玩笑,也打消了让她端茶倒水的念头。
“我说,小张还是单身吧?”队里的老吴闲着没事,还是忍不住找她逗趣,“你看我还有没有机会?”
“有的。”
张叶的回答毫不犹豫。办公室里一阵起哄。
“理论上存在这种可能性,就好比我一会儿出门有鸟屎掉头上,不能因为概率小就否定。”
哄笑骤然停止,几个男人面面相觑,一下子没听懂。老吴的表情好像吃了鸟屎。
“你笑什么?”
“啊?没有没有。”童晋慌忙板起面孔。她明明看着车窗外,怎么会注意到自己的表情?
这时张叶的手机响了,对方是负责指纹鉴定的同事。她应答两声,说了句辛苦便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童晋问。
张叶微微探出下唇摇了摇头。
果不其然,臧泽洪的指纹与凶手指纹不符。想想也知道,他不可能自己撞枪口上。虽说是这个道理,童晋还是不免感到失落。张叶委托他保护沈宗彦时,他可是满心期待着跟踪者就是凶手。
“那个……张姐。”
“有话就说啊。”
“你有没有考虑过,沈宗彦是凶手?”
张叶没有回答。
“指纹是对不上,有帮凶话,那就不一样了。”
“哪儿来的帮凶?”
“有钱就行啊。以他的经济实力,找个亡命之徒还不容易吗?最起码,他有动机。”
“你相信臧泽洪?”
童晋斟酌片刻说:“我倒不是单纯相信臧泽洪的判断,但是,只要他和方慧文的关系是真的,沈宗彦就有动机。表面文质彬彬,内心冷酷无情……不对,也不能说冷酷无情,感情受到欺骗,一时失去理智……”
“买凶杀人是一时失去理智吗?”
“呃……”
“你抽空再去找臧泽洪一趟,把他的戒指要过来。”
“戒指?”
“他送了方慧文一枚戒指,戒指应该还在他那里。你拿去世生珠宝,让店员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