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读书 >
- 大观红楼:欧丽娟讲红楼梦 >
- 第三册 >
- 第十章 王熙凤论
八、牺牲奉献与悲愤灰心
从整体而言,凤姐不仅在治家成效上功远大于过,即使在理事过程中的个人得失上,也是牺牲奉献远多于所获收益。第七回脂砚斋批云:
阿凤一生尖处。(夹批)
虚描二事,真真千头万绪,纸上虽一回两回中或有不能写到阿凤之事,然亦有阿凤在彼处手忙心忙矣,观此回可知。(批语)
点出了凤姐的两大特点:其长与其忙。然而隐藏在干练与忙碌的表象下者,其实还有“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的惨烈牺牲,作为整部《红楼梦》不惜重复使用的谚语之一,没有谁比凤姐更痛切地体会这句话的苦涩酸楚。
(一)财货赔垫
对于贾府收支严重落差的窘况,专管出纳的凤姐本无权增减调整,所谓“这个事我不过是接手儿,怎么来,怎么去,由不得我做主 ”,因此当听到王夫人说有人抱怨月钱短少时,忙笑道:“这也抱怨不着我,我倒乐得给他们呢,他们外头又扣着,难道我添上不成?”(第三十六回)对于无法向公库支领的开销,除非想办法巧立名目或挪用其他款项,否则就必须自掏腰包赔垫挹注。前者如“贾琏又命林之孝将那二百银子入在流年账上,分别添补开销过去”,又如第六回刘姥姥前来打秋风,王熙凤只得挪用丫头们作衣裳的二十两给她,皆属此类。
但实际上,除了东挪西凑、费心作帐之外,凤姐也诚然出钱赔垫,牺牲良多。第五十一回写到凤姐将自己的毛大衣给袭人穿回娘家奔丧,并宽慰她说“等年下太太给作的时节我再作罢,只当你还我一样”,但此时众人都笑道:
“奶奶惯会说这话。成年家大手大脚的,替太太不知背地里赔垫了多少东西,真真的赔的是说不出来,那里又和太太算去 ?偏这会子又说这小气话取笑儿。”凤姐儿笑道:“太太那里想的到这些?究竟这又不是正经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体面。说不得我自己吃些亏 ,把众人打扮体统了,宁可我得个好名也罢了。一个一个像‘烧糊了的卷子’似的,人先笑话我当家倒把人弄出个花子来。”众人听了,都叹说:“谁似奶奶这样圣明!在上体贴太太,在下又疼顾下人。”
随后平儿竟顺手多拿出一件大红羽纱的,要袭人送去给贫寒的邢岫烟,凤姐儿笑道:
“我的东西,他私自就要给人。我一个还花不 够 ,再添上你 提 着 ,更好了 !”众人笑道:“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爱下人。若是奶奶素日是小气的,只以东西为事,不顾下人的,姑娘那里还敢这样了。”
可见凤姐之治家其实带有“疼顾下人”“疼爱下人”的一面,并且在缺乏公款支应的情况下,往往以私囊赔垫,凤姐因此“替太太不知背地里赔垫了多少东西,真真的赔的是说不出来”,连平儿也因此不会小气吝啬,敢于作主替凤姐拿出财货照顾家人。如此不宜宣扬的暗亏,呈现出凤姐作为当家者一肩扛起的豁然大度,令人折服。
不仅如此,凤姐的月钱并不只是积攒下来放账收利息,以作为各项支出的赔垫之用,往往还直接用在应急上。例如第七十二回凤姐便提到:
这屋里有的没的,我和你姑爷一月的月钱,再连上四个丫头的月钱,通共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三五天的使用呢。
就此可见,凤姐与贾琏各自领到的五两月钱,连同房中四个丫头的月钱都捐献出来,主仆同心协力一体奉献,堪称这一房的超凡现象,迥非其他家族成员所能比。既然月钱只有涓滴小补、不敷大用,于是凤姐甚至更是拿出自己的珍贵首饰典卖应急,第七十二回中就出现了两次,凤姐说道:
我是你们知道的,那一个金自鸣钟卖了五百六十两银子。没有半个月,大事小事倒有十来件,白填在里头。
接下来又来了小太监,说夏守忠要借二百两银子,凤姐只得叫平儿:
“把我那两个金项圈拿出去,暂且押四百两银子。”平儿答应了,去半日,果然拿了一个锦盒子来,里面两个锦袱包着。打开时,一个金累丝攒珠的,那珍珠都有莲子大小;一个点翠嵌宝石的。两个都与宫中之物不离上下。一时拿去,果然拿了四百两银子来。凤姐命与小太监打叠起一半,那一半命人与了旺儿媳妇,命他拿去办八月中秋的节。
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除了这类“外祟”之外,还有意外的“内祟”,第七十四回贾琏夫妇私下向鸳鸯商借典当贾母之物以应付财务难关,不知何故,邢夫人居然得知此事并趁机敲诈二百两银子,凤姐只得叫平儿:“把我的金项圈拿来,且去暂押二百银子来送去完事 。”名为典押,实际上则万难赎回,等于投入无底洞的牺牲。
由此种种,足见王熙凤的理家实有不足为外人道之苦处,则王熙凤的贪财与李纨的吝财一样,都有令人哀矜勿喜的可悯之处。由此也再度证明《红楼梦》中“人各有当”的复杂性格内涵,读者不宜只从表层的孤寡或贪狠来决定人物之优劣与人性之内涵,否则便极易流于主观偏颇。
(二)身心受创
早在第十九回,凤姐就已经出现劳瘁不堪的征象:“凤姐事多任重,别人或可偷安躲静,独他是不能脱得的;二则本性要强,不肯落人褒贬,只扎挣着与无事的人一样。”无法脱身的“扎挣”即道出凤姐遭受过度压力的勉强状态,果然随后在长期的操心劳神之下,凤姐的健康也逐渐耗损,首先便是出现不断的头痛。第五十二回晴雯受寒感冒,觉得太阳穴还持续疼痛,宝玉笑道:
“越性尽用西洋药治一治,只怕就好了。”说着,便命麝月:“和二奶奶要去,就说我说了:姐姐那里常有那西洋贴头疼的膏子药 ,叫做‘依弗哪’,找寻一点儿。”麝月答应了。去了半日,果拿了半节来。便去找了一块红缎子角儿,铰了两块指顶大的圆式,将那药烤和了,用簪挺摊上。晴雯自拿着一面靶镜,贴在两太阳上。麝月笑道:“病的蓬头鬼一样,如今贴了这个,倒俏皮了。二奶奶贴惯了,倒不大显 。”
可见凤姐平日经常头疼,因此屋内常备有贴治缓解的西洋膏药,太阳穴上贴惯了膏药,更已经变成造型的一部分,平素大家看惯了也不以为异,其每日受到头痛的折磨竟成了常态,而这都是来自日夜操心所致。更有甚者,日日折冲周旋的焦虑潜入夜晚的无意识中,还化为具体的噩梦,连睡眠都不得安稳,第七十二回凤姐说道:
“昨晚上忽然作了一个梦,说来也可笑,梦见一个人,虽然面善,却又不知名姓,找我。问他作什么,他说娘娘打发他来要一百匹锦。我问他是那一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家的娘娘。我就不肯给他,他就上来夺。正夺着,就醒了。”旺儿家的笑道:“这是奶奶的日间操心,常应候宫里的事 。”
内外交逼,凤姐的心智又何能有一刻喘息?再加上食量很小,每餐都是“不过略动了几样”(第六回)、“只吃这一点儿就完了”(第四十回),容易体力不足,日积月累,闺阁弱质便导致流产,并酿成严重的妇科病症。第五十五回写道:
刚将年事忙过,凤姐儿便小月了,在家一月,不能理事,天天两三个太医用药。凤姐儿自恃强壮,虽不出门,然筹画计算,想起什么事来,便命平儿去回王夫人,任人谏劝,他只不听。……王夫人便命探春合同李纨裁处,只说过了一月,凤姐将息好了,仍交与他。谁知凤姐 禀赋 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 斗 智,心力更亏 ,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他虽不肯说出来,众人看他面目黄瘦,便知失于调养。王夫人只令他好生服药调养,不令他操心。他自己也怕成了大症,遗笑于人,便想偷空调养,恨不得一时复旧如常。谁知一直服药调养到八九月间,才渐渐的起复过来,下红也渐渐止了。
从事后平儿所言:“自己又三灾八难的,好容易怀了一个哥儿,到了六七个月还掉了 ,焉知不是素日操劳太过,气恼伤着的。”(第六十一回)可知这次的小月非同小可,不仅元气大伤,流失的还是个男丁,对“母以子贵”的传统伦理而言,本已无子的凤姐可以说是损失惨重,几乎是赔上了未来的命运。平儿的推理也合乎医道,因此平儿同时劝告凤姐:“何苦来操这心!‘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乐得不施恩呢。……如今乘早儿见一半不见一半的,也倒罢了。”(第六十一回)这确实是亡羊补牢的自救良方。
但凤姐既然身在其中,就不可能完全置身事外,即使真的“见一半不见一半”,仍有“见一半”的烦扰。犹如凤姐对前来探病的宝玉所说道:
老太太、太太不在家,这些大娘们,嗳,那一个是安分的,每日不是打架,就拌嘴,连赌博偷盗的事情,都闹出来了两三件了。虽说有三姑娘帮着办理,他又是个没出阁的姑娘。也有叫他知道得的,也有往他说不得的事,也只好强扎挣着罢了。总不得心静一会儿。别说想病好,求其不添,也就罢了 。(第六十四回)
就在勉强挣扎的情况下,凤姐的病势注定越来越沉重,到了第七十二回,鸳鸯因悄悄问平儿道:
“你奶奶这两日是怎么了?我看他懒懒的。”平儿见问,因房内无人,便叹道:“他这懒懒的也不止今日了,这有一月之前便是这样。又兼这几日忙乱了几天,又受了些闲气,从新又勾起来。这两日比先又添了些病,所以支持不住,便露出马脚来了。……说起病来,据我看也不是什么小症候。”鸳鸯忙道:“是什么病呢?”平儿见问,又往前凑了一凑,向耳边说道:“只从上月行了经之后,这一个月竟沥沥淅淅的没有止住。这可是大病不是?”鸳鸯听了,忙答道:“嗳哟!依你这话,这可不成了血山崩了。”
而鸳鸯的姐姐便是害这病死的,可见其严重性。然则凤姐仍然没有真的好好休生养息,随后承王夫人之命领军抄检大观园,又导致雪上加霜,“到夜里又连起来几次,下面淋血不止。至次日,便觉身体十分软弱,起来发晕,遂撑不住”,请太医来诊脉,太医的诊断是“少奶奶系心气不足,虚火乘脾,皆由忧劳所伤”(第七十四回)。所谓“皆由忧劳所伤”,岂非正是理家治事的费心耗神所带来的身心损害?
可叹的是,凤姐牺牲奉献所获得的“反回馈”还不仅如此,在治家过程中的力挽狂澜只获得众人的误会非议,尤其是自家婆婆的厌恶不满。
就凤姐所承受的舆论压力而言,堪称是天罗地网,连清净守节的李纨都一度恶言相向,笑道:“我说了一句,他就疯了,说了两车的无赖泥腿市俗专会打细算盘分斤拨两的话出来。这东西亏他托生在诗书大宦名门之家做小姐,出了嫁又是这样,他还是这么着;若是生在贫寒小户人家,作个小子,还不知怎么下作贫嘴恶舌的呢!天下人都被你算计了去!”(第四十五回)至于枕边良人也不免矛盾摩擦,让凤姐愤慨痛陈:“如今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背着我嚼说我的不少,就差你来说了,可知没家亲引不出外鬼来。”(第七十二回)当然,拥有一副水晶心肝的凤姐一直有着高度自觉,清楚把握到“我这几年生了多少省俭的法子,一家子大约也没个不背地里恨我的” (第五十五回),“我白操一会子心,倒惹的万人咒骂” (第七十四回)的无奈事实,只是在她刚强卓绝的心性之下全数承担下来,始终不受摧折地屹立不摇,其坚忍确是万人莫及。
但是,在艰难的人间世乃至艰险的是非场中,百炼钢终究不得不化为绕指柔,最严重的是得罪自家婆婆邢夫人,种下被休的主因。荣国府长房邢夫人才是凤姐的本房直属婆婆,却因为凤姐受王夫人之托与贾母的宠爱而长住于二房处,疏于侍候孝敬,因此引起邢夫人的嫉恨,小说中对此多所反映,第六十五回兴儿对尤二姐描述凤姐时,便说道:
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
不仅如此,既有的不满在受到更多谗言挑拨离间的侵蚀后,越发质变成了嫌恶怨恨,第七十一回写道:
邢夫人自为要鸳鸯之后讨了没意思,后来见贾母越发冷淡了他,凤姐的体面反胜自己;……心内早已怨忿不乐,只是使不出来。又值这一干小人在侧,他们心内嫉妒挟怨之事不敢施展,便背地里造言生事,调拨主人。先不过是告那边的奴才;后来渐次告到凤姐“只哄着老太太喜欢了他好就中作威作福,辖治着琏二爷,调唆二太太,把这边的正经太太倒不放在心上。”后来又告到王夫人,说:“老太太不喜欢太太,都是二太太和琏二奶奶调唆的。”邢夫人纵是铁心铜胆的人,妇女家终不免生些嫌隙之心,近日因此着实恶绝凤姐。
随后便借机故意当众奚落凤姐,“凤姐听了这话,又当着许多人,又羞又气,一时抓寻不着头脑,憋得脸紫涨,……凤姐由不得越想越气越愧,不觉的灰心转悲,滚下泪来。因赌气回房哭泣,又不使人知觉”。事后贾母从鸳鸯处得知原委,即清楚洞察到:“这是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
行事合礼却无端受辱,遭到委屈又只能私下落泪,此时的凤姐比起“禁不得一些委屈”(第四十五回)的黛玉,岂非更是辛酸万分?只有鸳鸯说了公道话:
罢哟,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他也可怜见儿的 。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总而言之,为人是难作的:若太老实了没有个机变,公婆又嫌太老实了,家里人也不怕;若有些机变,未免又治一经损一经 。(第七十一回)
得失相倚,祸福一体,“治一经损一经”的无奈使得凤姐虽然获得贾母、王夫人的欣赏倚重,取得全力施展才干的成绩与自我实践的满足感、成就感,却又得罪无数、危机四伏,来自婆婆邢夫人的嫌恶怨恨终究让凤姐感到灰心转悲,一代脂粉英雄的穷途末路也就隐隐在望。
(三)休弃的下场
凤姐的悲愤灰心与悬崖撒手并没有挽救她自己的最终命运。脂砚斋曾把第二十一回“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与后半部佚稿中“王熙凤知命强英雄”一回加以对比,叹息说:
按此回之文固妙,然未见后卅回犹不见此之妙。此曰“娇嗔箴宝玉,软语救贾琏”,后曰“薛宝钗借词含讽谏,王熙凤知命强英雄”。……此日阿凤英气何如是也,他日之强何身微运蹇,展眼何如彼耶。人世之变迁如此光阴倏尔如此。(回前总批)
随着人世之变迁,凤姐的处境越来越不利,从指挥若定的英气勃发到左支右绌的“知命强英雄”,既有外部大环境的时不我予,更有祸起萧墙的万般无奈。虽然在八十回之后情节佚失的情况下,凤姐“知命强英雄”的具体细节已经无法查考,但脂批所谓“他日之身微运蹇”应该和被休的下场有关。
第五回太虚幻境中,关于王熙凤的图谶是:一片冰山,上面有一只雌凤,其判曰:
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
“凡鸟”合成“凤”字,与图画上的“雌凤”相对应;而“冰山”则是象喻这只雌凤所栖息的是冰冷险恶之地,也就是对“末世”的呼应。“凡鸟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生才”则是指在贾府衰败危殆的局面中,王熙凤以其非凡的干才撑持家务并延续太平时日,令人赞叹;可惜这位“脂粉队里的英雄”因此也违反妇德闺训,给予被休的充足理由,“一从二令三人木”虽然有不同的解释 [29] ,但应该还是以下面的这个说法最合理,也就是把“一、二、三”作顺序来看,指:首先是听从贾母、王夫人等长辈,得到理家治事的授权,接着便可以号令贾府上下,最后则是被贾琏休妻,契合凤姐一生起伏盛衰的梗概。“哭向金陵事更哀”应该是指被休后悲伤回到金陵娘家,却又遇到王家发生不测,发生比被休弃还更惨烈的悲剧。
古代早有“七出”的风俗,到了汉代,正当休妻的七个条件更已形诸文字,包括:无子,淫佚,妒嫉,窃盗,口舌,不事舅姑,恶疾。 [30] 其中,“无子”“妒嫉”“不事舅姑”“恶疾”这四项是显而易见的,毋庸赘言;所谓“淫佚”,并不单是真正的出轨,可以宽泛到一般意义的没有遵守男女之防,贾琏就曾经批评凤姐:“他不论小叔子侄儿,大的小的,说说笑笑,就不怕我吃醋了。以后我也不许他见人!”(第二十一回)就此而言,若要严厉追究起来,凤姐确实难逃其咎。同样地,所谓的“窃盗”指的是存私房钱,在传统家族不蓄私财的公共原则下,凤姐还利用公款放账收利,又可以犯上一条。至于“口舌”方面,凤姐的绝佳口齿自然凌驾于他人之上,虽然没有搬弄是非,所谓:“盖妇人以多言为凶,以谨口为德。世俗妇人,对丈夫则道兄弟妯娌短长,见父母则言舅姑姊妹是非。蹑足附耳,诡态佯声,言则戒人慎密,听者深为掩覆,嫌成怨结,家破人亡,而彼立身于不败之地。故先王七出,多言居其一焉,为鉴深矣。” [31] 其巧口利言却也令人忌惮,何况凤姐还往往以此压制丈夫,并没有达到“谨口为德”的标准。
如此算来,凤姐竟然七出全犯!固然“无子”“妒嫉”“恶疾”都是“非战之罪”,并非个人过失,未与贾赦及邢夫人同住所导致的“不事舅姑”,也是来自贾母的安排而不得不然,连没有严格遵守男女之防的“淫佚”、放账收利的“窃盗”、伶俐如簧的“口舌”都是凤姐之所以能够担当理家大任的基本条件,若非如此,凤姐如何能够取得卓越的治事成绩?然而载舟之水却反过来覆舟灭顶,当婆婆邢夫人的嫌恶怨恨到了机会成熟(如贾母过世,失去了庇护伞)的时候,祭出七出之条加以休弃,简直轻而易举。
凤姐终其一生短短二十五岁的年华,仅享有大约五年的风光得志,并为贾府的飘摇末世鞠躬尽瘁,结果却是空无一物的镜花水月,令人浩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