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　製燈謎賈政悲讖語

【第二十二回】聽曲文1寶玉悟禪機2　製燈謎賈政悲讖語3

話說賈璉聽鳳姐兒說有話商量，因止步問：「什麼話？」鳳姐道：「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麼樣？」賈璉道：「我知道怎麼樣？你連多少大生日都料理過了，這會子倒沒有主意了！」鳳姐道：「大生日是有一定的則例。如今他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賈璉聽了，低頭想了半日，道：「你竟糊塗了！現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麼給林妹妹作的，如今也照樣給薛妹妹作就是了。」

鳳姐聽了冷笑道：「我難道這個也不知道！我也這麼想來著。但昨日聽見老太太說，問起大家的年紀生日來，聽見薛大妹妹今年十五歲，雖不算是整生日，也算得將筓4的年分兒了。老太太說要替他作生日，自然和往年給林妹妹作的不同了。」賈璉道：「這麼著，就比林妹妹的多增些。」鳳姐道：「我也這麼想著，所以討你的口氣兒。我私自添了，你又怪我不回明白了你了。」賈璉笑道：「罷，罷！這空頭情我不領；你不盤察我，就夠了。我還怪你？」說著，一徑去了，不在話下。

且說湘雲住了兩日，便要回去，賈母因說：「等過了你寶姐姐的生日，看了戲，再回去。」湘雲聽了，只得住下，又一面遣人回去，將自己舊日作的兩件針線活計取來，為寶釵生辰之儀。

誰想賈母自見寶釵來了，喜他穩重和平，正值他才過第一個生辰，便自己捐資二十兩，喚了鳳姐來，交與他備酒戲。鳳姐湊趣，笑道：「一個老祖宗，給孩子們作生日，不拘怎麼著，誰還敢爭？又辦什麼酒席呢？既高興，要熱鬧，就說不得自己花費幾兩老庫裡的體己。這早晚找出這霉爛的二十兩銀子來作東，意思還叫我們賠上！果然拿不出來，也罷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只是累掯我們！老祖宗看看，誰不是你老人家的兒女？難道將來只有寶兄弟頂你老人家上五臺山5不成？那些東西只留給他！我們雖不配使，也別太苦了我們，——這個夠酒的夠戲的呢？」說得滿屋裡都笑起來。賈母亦笑道：「你們聽聽這嘴！我也算會說的了，怎麼說不過這猴兒？——你婆婆也不敢強嘴，你就和我『（口邦）』啊『（口邦）』的6！」鳳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樣的疼寶玉，我也沒處訴冤！倒說我強嘴！」說著，又引賈母笑了一會。賈母十分喜悅。

到晚上，眾人都在賈母前，定省之餘，大家娘兒們說笑時，賈母因問寶釵愛聽何戲，愛吃何物。寶釵深知賈母年老之人，喜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物，便總依賈母素喜者說了一遍。賈母更加喜歡。次日，先送過衣服玩物去，王夫人、鳳姐、黛玉等諸人皆有隨份的，不須細說。

至二十一日，賈母內院搭了家常小巧戲臺，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戲，崑弋兩腔7俱有。就在賈母上房擺了幾席家宴酒席，並無一個外客，只有薛姨媽、史湘雲、寶釵是客，餘者皆是自己人。

這日早起，寶玉因不見黛玉，便到他房中來尋。只見黛玉歪在炕上，寶玉笑道：「起來吃飯去。——就開戲了，你愛聽那一齣？我好點。」黛玉冷笑道：「你既這麼說，你就特叫一班戲，揀我愛的唱給我聽，這會子犯不上借著光兒問我。」寶玉笑道：「這有什麼難的，明兒就叫一班子，也叫他們借著咱們的光兒。」一面說，一面拉他起來，攜手出去。

吃了飯，點戲時，賈母一面先叫寶釵點，寶釵推讓一遍，無法，只得點了一齣「西遊記」。賈母自是喜歡。又讓薛姨媽，薛姨媽見寶釵點了，不肯再點。賈母便特命鳳姐點。鳳姐雖有邢王二夫人在前，但因賈母之命，不敢違拗；且知賈母喜熱鬧，更喜謔笑科諢8，便先點了一齣，卻是「劉二當衣」9。賈母果真更又喜歡。然後便命黛玉點，黛玉又讓王夫人等先點。賈母道：「今兒原是我特帶著你們取樂，咱們只管咱們的，別理他們。我巴巴兒的唱戲擺酒，為他們呢？他們白聽戲，白吃，已經便宜了，還讓他們點戲呢！」說著，大家都笑。黛玉方點了一齣。然後寶玉、史湘雲、迎、探、惜、李紈等俱各點了，按齣扮演。

至上酒席時，賈母又命寶釵點，寶釵點了一齣「山門」10。寶玉道：「你只好點這些戲。」寶釵道：「你白聽了這幾年戲，那裡知道這齣戲——排場詞藻都好呢。」寶玉道：「我從來怕這些熱鬧戲。」寶釵笑道：「要說這一齣『熱鬧』，你更不知戲了！你過來，我告訴你，這一齣戲是一套『北點絳唇』11，鏗鏘頓挫，那音律不用說是好了；那詞藻中，有支『寄生草』，極妙，你何曾知道！」寶玉見說得這般好，便湊近來央告：「好姐姐，念給我聽聽。」寶釵便念給他聽道：

漫搵12英雄淚，相離處士13家。謝慈悲，剃度14在蓮臺15下。沒緣法16，轉眼分離乍17。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裡討，烟蓑雨笠捲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18隨緣化！

寶玉聽了，喜得拍膝搖頭，稱賞不已——又讚寶釵無書不知。黛玉把嘴一撇道：「安靜些看戲罷！還沒唱『山門』，你就『裝瘋』19了。」說得湘雲也笑了。於是大家看戲，到晚方散。

賈母深愛那作小旦的和那作小丑的，因命人帶進來，細看時，益發可憐見的。因問他年紀：那小旦才十一歲，小丑才九歲；大家嘆息了一回。賈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給他兩個，又另賞錢。鳳姐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瞧不出來。」寶釵心內也知道，卻點頭不說；寶玉也點了點頭兒不敢說。湘雲便接口道：「我知道，是像林姐姐的模樣兒。」寶玉聽了，忙把湘雲瞅了一眼。眾人聽了這話，留神細看，都笑起來了，說：「果然像他！」一時散了。

晚間，湘雲便命翠縷把衣包收拾了，翠縷道：「忙什麼？等去的時候包也不遲。」湘雲道：「明早就走，還在這裡作什麼？——看人家的臉子20！」寶玉聽了這話，忙近前說道：「好妹妹，你錯怪了我，林妹妹是個多心的人。別人分明知道，不肯說出來，也皆因怕他惱。誰知你不防頭就說出來了，他豈不惱呢？我怕你得罪了人，所以才使眼色。你這會子惱了我，豈不辜負了我？要是別人，那怕他得罪了人1，與我何干呢？」

湘雲摔手道：「你那花言巧語，別望著我說。我原不及你林妹妹。別人拿他取笑兒都使得，我說了就有不是。我本也不配和他說話：他是主子姑娘，我是奴才丫頭麼2！」寶玉急得說道：「我倒是為你為出不是來了。我要有壞心，立刻化成灰，教萬人拿腳踹！」湘雲道：「大正月裡，少信著嘴胡說這些沒要緊的歪話3！你要說，你說給那些小性兒、行動愛惱人、會轄治你的人聽去！別叫我啐你。」說著，進賈母裡間屋裡，氣忿忿的躺著去了。

寶玉沒趣，只得又來找黛玉。誰知才進門，便被黛玉推出來了，將門關上，寶玉又不解何故，在窗外只是低聲叫：「好妹妹，好妹妹！」黛玉總不理他。寶玉悶悶的垂頭不語。紫鵑4卻知端底，當此時，料不能勸。

那寶玉只呆呆的站著。黛玉只當他回去了，卻開了門，只見寶玉還站在那裡。黛玉不好再閉門，寶玉因跟進來，問道：「凡事都有個緣故，說出來人也不委屈。好好的就惱，到底為什麼起呢？」黛玉冷笑道：「問我呢！我也不知為什麼。我原是給你們取笑兒的，——拿著我比戲子，給眾人取笑兒！」寶玉道：「我並沒有比你，也並沒有笑你，為什麼惱我呢？」黛玉道：「你還要比！你還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家比了笑了的還利害呢！」寶玉聽說，無可分辯。

黛玉又道：「這還可恕。你為什麼又和雲兒使眼色兒？這安的是什麼心？莫不是他和我玩，他就自輕自賤了？他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民間的丫頭5。他和我玩，設如我回了口，那不是他自惹輕賤？——你是這個主意不是？你卻也是好心，只是那一個不領你的情，一般也惱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說我『小性兒、行動愛惱人』。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惱他與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與你何干呢？」

寶玉聽了，方知才和湘雲私談，他也聽見了。細想自己原為怕他二人惱了，故在中間調停，不料自己反落了兩處的數落21，正合著前日所看「南華經」內：「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蔬食而遨遊，泛若不繫之舟」22，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盜」23等句，因此越想越無趣；再細想來：「如今不過這幾個人，尚不能應酬妥協，將來猶欲何為？……」想到其間，也不分辯，自己轉身回房。黛玉見他去了，便知回思無趣，賭氣去的，一言也不發6，不禁自己越添了氣，便說：「這一去，一輩子也別來了，——也別說話！」

那寶玉不理，竟回來，躺在床上，只是悶悶的7。襲人雖深知原委，不敢就說，只得以別事來解說，因笑道：「今兒聽了戲，又勾出幾天戲來。寶姑娘一定要還席的。」寶玉冷笑道：「他還不還，與我什麼相干？」襲人見這話不似往日，因又笑道：「這是怎麼說呢？好好兒的大正月裡，娘兒們姐兒們都喜喜歡歡的，你又怎麼這個樣兒了？」寶玉冷笑道：「他們娘兒們姐兒們喜歡不喜歡，也與我無干。」襲人笑道：「大家隨和兒，你也隨點和兒不好？」寶玉道：「什麼『大家彼此』？——他們有『大家彼此』，我只是赤條條無牽掛的！」說到這句，不覺淚下。襲人見這景況，不敢再說。寶玉細想這一句意味，不禁大哭起來。翻身站起來，至案邊，提筆立占一偈云：

你證我證24，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云證25。無可云證26，是立足境272829。

寫畢，自己雖解悟，又恐人看了不解，因又填一支「寄生草」，寫在偈後。又念了一遍，自覺心中無有罣礙，便上床睡了。

誰知黛玉見寶玉此番果斷而去，假以尋襲人為由，來看動靜。襲人回道：「已經睡了。」黛玉聽了，就欲回去，襲人笑道：「姑娘請站著，有一個字帖兒，瞧瞧寫的是什麼話。」便將寶玉方才所寫的拿給黛玉看。黛玉看了，知是寶玉為一時感忿而作，不覺又可笑又可嘆。便向襲人道：「作的是個玩意兒，無甚關係的。」說畢，便拿了回房去，次日，和寶釵湘雲同看8，寶釵念其詞曰：

無我原30非你，從他不解伊31。肆行無礙32憑來去，茫茫著甚悲愁喜？紛紛說甚親疏密？從前碌碌卻因何？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3334！

看畢，又看那偈語，因笑道：「這是我的不是了。我昨兒一支曲子，把他這個話惹出來。這些道書機鋒35，最能移性的，明兒認真說起這些瘋話，存了這個念頭，豈不是從我這支曲子起的呢？我成了個罪魁了！」說著，便撕了個粉碎，遞給丫頭們，叫：「快燒了。」黛玉笑道：「不該撕了，等我問他，你們跟我來，包管叫他收了這個痴心。」

三人說著，過來見了寶玉。黛玉先笑道：「寶玉，我問你：至貴者『寶』，至堅者『玉』。爾有何貴？爾有何堅？」寶玉竟不能答。二人笑道：「這樣愚鈍，還參禪36呢！」湘雲也拍手笑道：「寶哥哥可輸了！」黛玉又道：「你道『無可云證，是立足境』，固然好了，只是據我看來，還未盡善。我還續兩句云：『無立足境，方是乾淨37。』」寶釵道：「實在這方悟徹。當日南宗六祖惠能38初尋師至韶州39，聞五祖宏忍40在黃梅41，他便充作火頭僧。五祖欲求法嗣42，令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說道：『身是菩提樹43，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惠能在廚房舂米，聽了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五祖便將衣缽44傳給了他。今兒這偈語亦同此意了。只是方才這句機鋒，尚未完全了結，這便丟開手不成？」黛玉笑道：「他不能答就算輸了，這會子答上了也不為出奇了。只是以後再不許談禪了。——連我們兩個人所知所能的，你還不知不能呢，還去參什麼禪呢！」寶玉自己以為覺悟，不想忽被黛玉一問，便不能答；寶釵又比出「語錄」45來：此皆素不見他們所能的。自己想了一想：「原來他們比我的知覺在先，尚未解悟，我如今何必自尋苦惱。」想畢，便笑道：「誰又參禪，不過是一時的玩話兒罷了。」說罷，四人仍復如舊。

忽然人報娘娘差人送出一個燈謎來，命他們大家去猜，猜後每人也作一個送進去。四人聽說，忙出來至賈母上房，只見一個小太監，拿了一盞四角平頭白紗燈，專為燈謎而製，上面已有了一個，眾人都爭看亂猜。小太監又下諭道：「眾小姐猜著，不要說出來，每人只暗暗的寫了，一齊封送進去，候娘娘自驗是否。」

寶釵聽了，近前一看，是一首七言絕句，並無新奇，口中少不得稱讚，只說：「難猜。」故意尋思，其實一見早猜著了。寶玉、黛玉、湘雲、探春四個人也都解了，各自暗暗的寫了。一併將賈環賈蘭等傳來，一齊各揣心機猜了，寫在紙上，然後各人拈一物作成一謎，恭楷寫了，掛於燈上。

太監去了，至晚出來，傳諭道：「前日娘娘所製，俱已猜著，惟二小姐與三爺猜的不是。小姐們作的也都猜了，不知是否？」說著，也將寫的拿出來，也有猜著的，也有猜不著的。太監又將頒賜之物，送與猜著之人：每人一個宮製詩筒，一柄茶筅46。獨迎春賈環二人未得，迎春自以為玩笑小事，並不介意。賈環便覺得沒趣，且又聽太監說：「三爺所作這個不通，娘娘也沒猜，叫我帶回問三爺是個什麼。」眾人聽了，都來看他作的是什麼，——寫道：

大哥有角只八個47，二哥有角只兩根。大哥只在床上坐，二哥愛在房上蹲。

眾人看了，大發一笑。賈環只得告訴太監說：「是一個枕頭，一個獸頭48。」太監記了，領茶而去。

賈母見元春這般有興，自己一發喜樂，便命速作一架小巧精緻圍屏燈來，設於堂屋，命他姐妹們各自暗暗的作了，寫出來，黏在屏上，然後預備下香茶細果，以及各色玩物，為猜著之賀。賈政朝罷，見賈母高興，況在節間，晚上也來承歡取樂。上面賈母、賈政、寶玉一席；王夫人、寶釵、黛玉、湘雲又一席，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又一席，俱在下面。地下老婆丫鬟站滿。李宮裁王熙鳳二人在裡間又一席。

賈政因不見賈蘭，便問：「怎麼不見蘭哥兒？」地下女人們忙進裡間問李氏，李氏起身笑著回道：「他說方才老爺並沒叫他去，他不肯來。」女人們回覆了賈政，眾人都笑說：「天生的牛心拐孤！」賈政忙遣賈環和個女人將賈蘭喚來，賈母命他在身邊坐了，抓果子給他吃，大家說笑取樂。往常間只有寶玉長談闊論，今日賈政在這裡，便唯唯而已。餘者，湘雲雖係閨閣弱質，卻素喜談論，今日賈政在席，也自拑口49禁語；黛玉本性嬌懶，不肯多話；寶釵原不妄言輕動，便此時亦是坦然自若：故此一席，雖是家常取樂，反見拘束。

賈母亦知因賈政一人在此所致，酒過三巡，便攆賈政去歇息。賈政亦知賈母之意，攆了他去好讓他姐妹兄弟們取樂，——因陪笑道：「今日原聽見老太太這裡大設春燈雅謎，故也備了彩禮酒席，特來入會，何疼孫子孫女之心，便不略賜與兒子半點？」賈母笑道：「你在這裡，他們都不敢說笑，沒的倒叫我悶得慌。你要猜謎兒，我說一個你猜，猜不著是要罰的。」賈政忙笑道：「自然受罰。——若猜著了，也要領賞呢！」賈母道：「這個自然。」便念道：

猴子身輕站樹梢50。——打一果名。

賈政已知是荔枝，故意亂猜，罰了許多東西，然後方猜著了，也得了賈母的東西，然後也念一個燈謎與賈母猜。念道：

身自端方，體自堅硬。雖不能言，有言必51應5253。——打一用物。

說畢，便悄悄的說與寶玉，寶玉會意，又悄悄的告訴了賈母。賈母想了一想，果然不差，便說：「是硯臺。」賈政笑道：「到底是老太太，一猜就是。」回頭說：「快把賀彩獻上來。」地下婦女答應一聲，大盤小盒，一齊捧上。賈母逐件看去，都是燈節下所用所玩新巧之物，心中甚喜，遂命：「給你老爺斟酒。」寶玉執壺，迎春送酒。賈母因說：「你瞧瞧那屏上，都是他姐兒們作的，再猜一猜我聽。」賈政答應，起身走至屏前，只見第一個是元妃的，寫著道：

能使妖魔膽盡摧54，身如束帛55氣56如雷。一聲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57。——打一玩物。

賈政道：「這是爆竹嗎？」寶玉答道：「是。」賈政又看迎春的，道：

天運人功9理不窮58，有功無運也難逢59。因何鎮日60紛紛亂？因為陰陽61數不通1062。——打一用物。

賈政道：「是算盤？」迎春笑道：「是。」又往下看，是探春的，道：

階下兒童仰面63時，清明64妝點最堪宜。遊絲65一斷渾無力，莫向東風怨別離66。——打一玩物。

賈政道：「好像風箏。」探春道：「是。」賈政再往下看，是黛玉的，道：

朝罷誰攜兩袖烟67？琴邊衾裡兩無緣68。曉籌不用雞人報69，五夜70無煩侍女添。焦首71朝朝還暮暮，煎心72日日復年年。光陰荏苒73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74。——打一用物。

賈政道：「這個莫非是更香75？」寶玉代言道：「是。」賈政又看道：

南面而坐，北面而朝76，「象憂亦憂，象喜亦喜7778。」——打一用物。

賈政道：「好，好！如猜鏡子，妙極！」寶玉笑回道：「是。」賈政道：「這一個卻無名字，是誰作的？」賈母道：「這個大約是寶玉作的？」賈政就不言語。往下再看寶釵的，道是：

有眼無珠79腹內空，荷花出水喜相逢80。梧桐葉落分離別，恩愛夫妻不到冬818283。——打一用物。

賈政看完，心內自忖道：「此物還倒有限，只是小小年紀，作此等言語，更覺不祥。看來皆非福壽之輩。」想到此處，甚覺煩悶，大有悲戚之狀，只是垂頭沉思。

賈母見賈政如此光景，想到他身體勞乏，又恐拘束了他眾姐妹，不得高興玩耍，便對賈政道：「你竟不必在這裡了，歇著去罷！讓我們再坐一會子，也就散了。」賈政一聞此言，連忙答應幾個「是」，又勉強勸了賈母一回酒，方才退出去了。回至房中，只是思索，翻來覆去，甚覺淒惋。

這裡賈母見賈政去了，便道：「你們樂一樂罷——」一語未了，只見寶玉跑至圍屏燈前，指手畫腳，信口批評：「這個這一句不好。」「那個破得不恰當。」如同開了鎖的猴兒一般。黛玉便道：「還像方才大家坐著，說說笑笑，豈不斯文些兒？」鳳姐兒自裡間屋裡出來，插口說道：「你這個人，就該老爺每日和你寸步兒不離才好。剛才我忘了，為什麼不當著老爺，攛掇著叫你作詩謎兒？這會子不怕你不出汗呢！」說得寶玉急了，扯著鳳姐兒廝纏了一會。

賈母又和李宮裁並眾姐妹等說笑了一會子，也覺得有些困倦，聽了聽，已交四鼓了，因命將食物撤去，賞給眾人，遂起身道：「我們歇著罷。明日還是節呢，該當早些起來。明日晚上再玩罷。」於是眾人方慢慢的散去。未知次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校記

1.「那怕他得罪了人」，「人」諸本作「十個人」。

2.「我本也不配和他說話，他是主子姑娘，我是奴才丫頭麼」，諸本作「我原不配說他，他是主子小姐，我是奴才丫頭，得罪了他了」。

3.「沒要緊的歪話」，諸本「的」下「歪」上有「惡誓散語」四字。

4.「紫鵑」，諸本作「襲人」。

5.「民間的丫頭」，諸本作「貧民家的丫頭」。

6.「一言也不發」，諸本「不」下有「曾」字。金本無「也」字。

7.「悶悶的」，諸本作「悶嗗咄的」（脂本作「瞪瞪的」）。

8.「便拿了回房去，次日，和寶釵湘雲同看」，諸本作「便拿了回房去與湘雲同看，次日又與寶釵看」。

9.「人功」原作「無功」，從諸本改。

10.「數不通」，「通」諸本作「同」。

■注釋

1　〔曲文〕　戲曲唱詞。

2　〔禪（ㄔㄢˊ／chán）機〕　佛教的名詞。禪宗和尚認為悟了道的人教授學徒，在一言一行中都含有「機要秘訣」，令其思考，即可悟道，故名「禪機」。

3　〔讖（ㄔㄣˋ／chèn）語〕　將要應驗的預言。本回「春燈謎」中所隱寓的「讖語」，使賈政預感到「不祥」之兆。這是作者在暗示四大家族終將衰亡，不可以閑筆觀之。

4　〔筓〕　一種簪類的首飾，古代女子十五歲或訂婚時才開始戴筓。後來便成為稱女子「成年」的一個代用詞彙。

5　〔頂你老人家上五臺山〕　出殯時，主喪的「孝子」在靈前領路，叫作「頂喪駕靈」。這裡的「頂」字就是頂喪的意思。五臺山是佛教的「聖地」，不敢直說到墓地，所以用到五臺山成佛來比喻。

6　〔（口邦）啊（口邦）的〕　打更的梆子，聲音響亮輕快。這裡用來形容人的口齒伶俐清脆能說敢道。第五十九回「梆子似的」義同。

7　〔崑弋兩腔〕　兩種地方劇種。崑，崑腔，起源於江蘇崑山縣，明代流行於江蘇東南部。弋，弋陽腔，起源於江西弋陽縣，流行於江西、湖南一帶。

8　〔謔笑科諢（ㄏㄨㄣˋ／hùn）〕　開玩笑的話。科諢，插科打諢的略稱，是戲劇中使觀眾發笑的穿插。科，多指動作；諢，多指語言。

9　〔「劉二當衣」〕　又名「劉二叩當」，清代弋腔滑稽劇。內容是寫窮漢劉二清早上當鋪叩門，但當鋪大門尚未開，他就站在門外，唱著弋腔消磨時光。

10　〔「山門」〕　或叫「醉打山門」，是清初邱園所作「虎囊彈」戲曲中的一齣，演魯智深在五臺山出家後醉打山門的故事。

11　〔「北點絳唇」〕　點絳唇是曲牌名。曲，有南曲和北曲之分，因北曲常用，故稱北點絳唇。

12　〔搵（ㄨㄣˋ／wèn）〕　用巾袖擦拭。

13　〔處士〕　古時稱有才德而隱居不願作官的人，後來泛指沒有作過官的讀書人。這裡指曾經接待過魯智深的七寶村趙員外。

14　〔剃度〕　佛教名詞。剃去鬚髮出家當和尚。

15　〔蓮臺〕　即佛像下的臺座。臺座雕有蓮花。

16　〔緣法〕　佛教認為遇到能指入法門的人為有緣法。

17　〔乍（ㄓ丫ˋ／zhà）〕　倉促。

18　〔芒鞋破缽（ㄅㄛ／bō）〕　芒鞋，草鞋；缽，和尚用的飯碗。

19　〔「山門」、「裝瘋」〕　「山門」是演「水滸」魯智深在五臺山出家後醉打山門的故事；「裝瘋」是演唐尉遲敬德裝瘋的故事。黛玉用「裝瘋」戲名作諷刺。

20　〔看人家的臉子〕　這裡是說看人家不好的臉色。

21　〔數落〕　瑣碎、重複、囉唆的訴說或責備。這裡是責備的意思。

22　〔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蔬食而遨遊，泛若不繫之舟〕　靈巧聰明的人往往是勞苦和憂愁的，無能的人內心沒有什麼要求，吃素食蔬菜，四處遊玩，就像江河中沒有用繩子拴繫的小船，隨意漂流。這段話見「莊子‧列禦寇」，反映了莊周反對一切人為努力的無為思想。

23　〔山木自寇，源泉自盜〕　山中長出的好樹，自己招來了砍伐樹的賊寇；源泉有好水，自己招來偷泉水的盜賊。語見「莊子‧人間世」。這句話也反映了莊子反對進步、主張無為的思想。

24　〔你證我證〕　證，佛教術語。佛教認為，徹底領悟了「真理」，就是「證」。

25　〔是無有證，斯可云證〕　到了沒有什麼可「證」的時候，這就可以說是真正的「證」了。斯，這。

26　〔無可云證〕　意為已經達到的最高思想境界，是不能用語言表達的，而只能意會。

27　〔立足境〕　佛教所追求的超現實的所謂理想天國的境界。

28　〔譯文〕　你我的思想達到最高之境，

只有通過內心悟徹和意會的途徑。

思想空到沒有再「證」的餘地，

這才算登上了精神境界的峰頂。

最精確的語言都無法表達思想的淨空，

那便是至高無上的理想之境。

黛玉續：

若把虛無的精神境界也乾脆拋掉，

那才算真正的純淨。

29　〔簡評〕　見「寄生草‧參禪」簡評。

30　〔原〕　根本，本來。

31　〔伊〕　第三人稱代詞，後來專作女性的第三人稱代詞，相當於「她」。為使行文清楚，譯文改譯為「你」。

32　〔無礙〕　佛語，指通達自在，無障礙的意思。

33　〔譯文〕　客觀世界本來無「我」也無「你」，

他不了解你又有什麼關係。

自由自在任憑事物變化去，

茫茫的人生中還有什麼悲傷、憂愁和歡喜？

亂紛紛的關係還說什麼疏遠和親密？

從前我忙忙碌碌卻是為了什麼？

今天回頭想一想真覺得無趣！

34　〔簡評〕　寶玉與寶釵、湘雲、黛玉之間發生了一些感情上的糾葛，與襲人、麝月也發生了一些口角。他想調解薛、史、林之間的鉤心鬥角，然而到處碰釘子，費力討苦吃。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弄得賈寶玉一時非常苦惱。無可奈何之際，他的思想走上了極端。因而在「續胠篋文」裡有「焚花散麝」、「戕寶釵之仙姿」、「灰黛玉之靈竅」等激憤的話語。他企圖實行老莊哲學，擺脫世俗的束縛，這當然是不切實際的，以致第二天，就將此事「付之度外」了。

這兩首參禪偈是什麼意思呢？佛家的偈子上說的，本來就是些模稜兩可若有若無的話，是不可懂的。如果去深究，那就是「可憐無補費精神」。寶玉被煩惱所困，走投無路，想遁入空門以求解脫；當然，這也是無濟於事的。所以，後來黛玉與他鬥機鋒，他就無言以對，只好說：「誰又參禪，不過是一時的玩話罷了！」

老莊的「清淨無為」，佛道的「色空觀念」，這些觀念，寶玉此時雖然嚮往，但還不到真正實行的時候。因為，他畢竟是一個飽享著風月詩酒的富貴閑人，他不過是以此來把精神放鬆一下，求得一時的苦惱稍微解脫些。自然，應當看到，老莊、佛道對寶玉思想上的影響是不小的。這種影響，驅使他最終走上了當和尚這條避世的道路。

35　〔道書機鋒〕　道書，此指佛家的書。機鋒，禪宗因人因時因地進行的一種說教方法，對同一問題作不同回答；對不同問題或作同一回答，或不作回答。

36　〔參禪〕　佛家語，指靜心安坐，窮究佛理。是一種宗教訓練活動，即按照佛教教義進行「修養」。

37　〔乾淨〕　指思想中一無所有，非常純淨。

38　〔南宗六祖惠能〕　南宗，佛教禪宗的派別之一。唐代南方惠能的「頓悟說」與北方神秀的「漸悟說」不同，故分為南北兩派。惠能的一派為南宗，他是禪宗的第六世佛祖。

39　〔韶州〕　古州名。管轄地相當今廣東曲江、樂昌等縣地。

40　〔宏忍〕　即弘忍，唐代有名的和尚。

41　〔黃梅〕　縣名，在今湖北省。

42　〔法嗣（ㄙˋ／sì）〕　佛教宗派的繼承人。

43　〔菩提樹〕　即銀杏。據說釋迦牟尼在此樹下成道。菩提，是佛教所謂「覺悟」的意思。

44　〔衣缽〕　佛教名詞。佛教僧尼傳給徒弟的袈裟和飯缽。

45　〔「語錄」〕　佛教禪宗僧人記錄他們的思想言論的書。

46　〔詩筒、茶筅〕　「宮製詩筒」，指宮廷所製裝詩箋的封筒。「茶筅」，刷洗茶具的一種器具。這都是不太珍貴而比較「雅致」的東西，所以用作猜謎的獎品。

47　〔有角只八個〕　古人枕頭兩端是長方形的，所以說共有八個角。

48　〔獸頭〕　指塑在房檐角上的兩角怪獸，是俗傳龍所生的九種怪獸之一（清代翟顥「通俗編」）。

49　〔拑（ㄑㄧㄢˊ／qián）口〕　閉口不言。拑，即鉗。

50　〔站樹梢〕　即「立枝」，與「荔枝」諧音，又與「離枝」諧音。

51　〔必〕　諧音「筆」。

52　〔應〕　應驗（應「硯」）。

53　〔譯文〕　形狀四方端正，

體質堅固強硬。

雖然不能說話，

但是有言必應。

54　〔能使句〕　傳說爆竹能驅鬼避邪。

55　〔束帛〕　形容爆竹像一束捲起來的絲織品。又合形容女子身材的話。

56　〔氣〕　氣勢，聲氣。也是物與人兩指的。

57　〔譯文〕　能把妖魔嚇得肝膽盡摧，

形如絲綢細捲氣勢如雷。

響聲正使人驚恐未定，

回頭一看早已烟滅灰飛。

58　〔天運句〕　算盤子靠人手指撥動，所以說「人功」；或碰到一起，或分離，在沒有計算出「數」之前，誰也不知道是離是合，要看注定的結果是什麼，所以叫「天運」。結果明明是人撥出來的，但又不隨人的意志、不為人所預知，這道理很難懂得，所以說「理不窮」。

59　〔有功句〕　如果「數」中注定兩子相離，用「人功」怎麼撥算也不會相逢的。這是雙關語，暗指賈迎春嫁給孫紹祖就「運終數盡」，人功「不可挽回」。

60　〔鎮日〕　整天。

61　〔陰陽〕　指算盤梁之上之下的算珠，它們不會被撥到一起去，即「數不通」。陰陽並指男女、夫妻，此是說迎春和孫紹祖之間不是「好合」。

62　〔譯文〕　注定的結果靠人撥動奧妙無窮，

數已注定即使撥動兩子也難逢。

為什麼整天紛紛亂亂？

只因陰陽命數不通。

63　〔仰面〕　指抬頭看風箏。

64　〔清明〕　清明時節多東風，最適宜放風箏。妝點，點綴清明佳節。

65　〔遊絲〕　本指春天飄在空中的飛絲，由昆蟲吐出，這裡指拉風箏的線。渾，全。

66　〔譯文〕　石階下孩子們仰面觀天，

點綴著清明佳節最適宜。

拉線一斷隨風悠悠飄去，

莫要埋怨東風送它遠離。

67　〔朝罷句〕　朝，早朝；烟，香烟。謎外寓有榮華過後，一無所得之意。

68　〔琴邊句〕　琴邊，指彈琴時所焚的香；衾裡，指薰被褥的香。

69　〔曉籌句〕　這句說更香的特點。曉籌，早晨的時候。籌，古代計時用的竹籌。雞人，古代宮中掌管時間，負責報曉的衛士。

70　〔五夜〕　五更。

71　〔焦首〕　香是從頭上點燃的，也喻人的苦惱。

72　〔煎心〕　香由外向內燒，還有一種製成篆文「心」字形狀的「心字香」，所以說煎心。也喻人內心受煎熬。

73　〔荏苒（ㄖㄣˇ　ㄖㄢˇ／rěn rǎn）〕　時光漸進。

74　〔譯文〕　上朝歸來誰袖裡帶來御香的輕烟？

這烟味與琴邊的被裡的香都無關。

有了它早晨不用宮中的雞人報曉，

「更漏」也無須侍女把水添。

朝朝暮暮總是從頭燃起，

燒心的煎熬一年又一年。

時光漸逝應當格外珍惜，

任憑風雨陰晴不斷變遷。

75　〔更香〕　古代沒有鐘錶，夜間除用刻漏計時外，還用燒香計時。方法是：一根香刻五段以示五更，或一根燃盡為一更。

76　〔南面二句〕　人照鏡子時，人與鏡中影的方向相反，一個面向南，一個面朝北。寓意是寶玉婚後，面對薛而心懷林。

77　〔象憂二句〕　語出「孟子‧萬章」，原意是說，舜這個人對他弟弟（象）很好，象憂愁，舜也憂愁，象歡喜，舜也歡喜。對謎底說，即鏡中之形象是憂，人也一定是憂，形象是喜，人也一定是喜。寓意是說，他像有憂愁，也確是有憂愁（因林黛玉死），說他像有喜事，也確是有喜事（與寶釵結婚）。

78　〔譯文〕　一個面向南坐，

一個朝北對著，

他憂愁他也憂愁，

他歡喜他也歡喜。

79　〔「有眼無珠」的燈謎〕　這是「竹夫人」，用竹篾編成，也有整竹作的，圓柱形，中空，約長三四尺，有許多大窟窿，可以透風，睡時抱著取涼。

80　〔荷花句〕　荷花開時，天氣熱了，用得著竹夫人。

81　〔梧桐二句〕　秋冬時被棄置不用。藉此暗指她和寶玉的夫妻生活短暫。

82　〔譯文〕　有眼無珠腹中空空，

荷花開時才得相逢。

梧桐落葉它們分離，

恩愛夫妻不能到冬。

83　〔簡評〕　猜春燈謎，是舊時文人的一種娛樂活動，這裡是作為貴族生活細節的一部分來描寫。但筆者不惜筆墨，寓遊戲文字以深意，從一個側面來刻畫書中的人物。

賈環那首，粗俗不通，謎如其人，「枕頭」喻草包，「獸頭」喻龍生九子不成龍。說明賈環之輩都是不肖子孫。賈母的謎語，暗示了賈府行將「樹倒猢猻散」的結局。這位賈太夫人確像一隻站在樹梢上的老猢猻；在宗法關係上，她的地位最高。自然，「登高必跌重」，是不待言的。

賈政的一首，極切合其性格。說硯臺「端方」，實在是說賈政為人「端方正直」；說硯臺堅硬，實在等於說賈政具有擇善固執的性格。

賈元春入宮為妃，賈家得以皇帝為靠山而更加烜赫起來。其謎語中的「一聲震得人方恐」，正是象徵其氣焰；「回首相看已化灰」，暗喻其潰滅之快。

賈迎春的謎語，用打算盤暗喻她嫁給中山狼孫紹祖的命運。因為「陰陽數不通」，所以過著「鎮日紛紛亂」的悲慘日子。

賈探春是庶出的，但她死心塌地地投靠了王夫人，並且一度承擔了「理家」的重任；這就像春天的風箏憑藉東風直上青雲一樣。但好景不長，正如謎語所暗示的，她後來遠嫁不歸，就像風箏斷了線，隨著「東風」遠遠飄去。

林黛玉人才出眾，所以她的謎語也富有詩意。寶、黛是一對情種，可是，「琴邊衾裡兩無緣」，這就是個悲劇。焦首朝朝暮暮，煎心日日年年，痛苦極深。然而她也不甘屈服，「光陰荏苒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謎語中頗有「風雨如晦，雞鳴不已」的味道。

賈寶玉的謎語亦莊亦諧。小說又名「風月寶鑑」，「鑑」，就是鏡子。「紅樓夢‧枉凝眉」中有「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的話，也與鏡子有關。此語除了注解中的寓意之外，似乎還暗示著賈寶玉終歸空門的結局。

薛寶釵的一首，「恩愛夫妻不到冬」，恰成了她自己婚事的「讖語」；這是出於她意料之外，而在作者則是精心安排的。

總之，九首春燈謎，從一個側面再現了大觀園的生活，豐富了小說的細節描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