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賈寶玉神遊太虛境 警幻仙曲演紅樓夢
第四回中既將薛家母子在榮府中寄居等事略已表明,此回暫可不寫了。如今且說林黛玉自在榮府,一來賈母萬般憐愛,寢食起居,一如寶玉,把那迎春、探春、惜春三個孫女兒倒且靠後了;就是寶玉黛玉二人的親密友愛,也較別人不同;日則同行同坐,夜則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順,似漆如膠。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紀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美麗,人人都說黛玉不及。那寶釵卻又行為豁達,隨分從時1,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深得下人之心;就是小丫頭們,亦多和寶釵親近。因此黛玉心中便有些不忿2;寶釵卻是渾然不覺。
那寶玉也在孩提3之間,況他天性所稟,一片愚拙偏僻,視姐妹兄弟皆如一體,並無親疏遠近之別。如今與黛玉同處賈母房中,故略比別的姐妹熟慣些。既熟慣,便更覺親密;既親密,便不免有些不虞之隙,求全之毀4。這日不知為何,二人言語有些不和起來,黛玉又在房中獨自垂淚,寶玉也自悔言語冒撞,前去俯就,那黛玉方漸漸的回轉過來。
因東邊寧府花園內梅花盛開,賈珍之妻尤氏乃治酒具,請賈母、邢夫人、王夫人等賞花;是日先帶了賈蓉夫妻二人來面請。賈母等於早飯後過來,就在會芳園遊玩,先茶後酒。不過是寧榮二府眷屬家宴,並無別樣新文趣事可記。
一時寶玉倦怠,欲睡中覺,賈母命人好生哄著歇息一回再來。賈蓉媳婦秦氏便忙笑道:「我們這裡有給寶二叔收拾下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給我就是了。」因向寶玉的奶娘丫鬟等道:「嬤嬤、姐姐們,請寶二叔跟我這裡來。」賈母素知秦氏是極妥當的人,——因他生得裊娜纖巧,行事又溫柔和平,乃重孫媳中第一個得意之人,——見他去安置寶玉,自然是放心的了。
當下秦氏引一簇人來至上房內間,寶玉抬頭看見是一幅畫掛在上面,人物固好,其故事乃是「燃藜圖」5也,心中便有些不快。又有一副對聯,寫的是: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6。
及看了這兩句,縱然室宇精美,鋪陳華麗,亦斷斷不肯在這裡了,忙說:「快出去!快出去!」秦氏聽了笑道:「這裡還不好,往那裡去呢?——要不就往我屋裡去罷。」寶玉點頭微笑,一個嬤嬤說道:「那裡有個叔叔往姪兒媳婦房裡睡覺的禮呢?」秦氏笑道:「不怕他惱:他能多大了,就忌諱這些個?上月你沒有看見我那個兄弟來了,雖然和寶二叔同年,兩個人要站在一處,只怕那一個還高些呢。」寶玉道:「我怎麼沒有見過他,你帶他來我瞧瞧。」眾人笑道:「隔著二三十里,那裡帶去?見的日子有呢!」
圖說:可卿
說著大家來至秦氏臥房。剛至房中,便有一股細細的甜香,寶玉此時便覺眼餳7骨軟,連說:「好香!」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8,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9寫的一副對聯云:
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10。
案上設著武則天11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12。一邊擺著趙飛燕13立著舞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14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15於含章殿下臥的寶榻,懸的是同昌公主16製的連珠帳。寶玉含笑道:「這裡好!這裡好!」秦氏笑道:「我這屋子大約神仙也可以住得了。」說著,親自展開了西施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17抱過的鴛枕,於是眾奶姆伏侍寶玉臥好了,款款散去,只留下襲人、晴雯、麝月、秋紋四個丫鬟為伴。秦氏便叫小丫鬟們好生在檐下看著貓兒打架。
那寶玉才合上眼,便恍恍惚惚的睡去,猶似秦氏在前,悠悠蕩蕩,跟著秦氏到了一處。但見朱欄玉砌,綠樹清溪,真是人跡不逢,飛塵罕到。寶玉在夢中歡喜,想道:「這個地方兒有趣,我若能在這裡過一生,強如天天被父母師傅管束呢1!」正在胡思亂想,聽見山後有人作歌曰:
春夢隨雲散18,飛花19逐水流;寄言眾兒女:何必覓閑愁2021。
寶玉聽了是個女孩兒的聲氣。歌音未息,早見那邊走出一個美人來,蹁蹮裊娜22,與凡人大不相同。有賦為證:
方離柳塢23,乍出花房。但行處,鳥驚庭樹;將到時,影度迴廊。仙袂24乍飄兮,聞麝蘭25之馥郁;荷衣26欲動兮,聽環珮27之鏗鏘。靨笑春桃兮,雲髻堆翠28;唇綻櫻顆29兮,榴齒含香。盻30纖腰31之楚楚32兮,風迴雪舞;耀珠翠33之的的兮,鴨綠鵝黃34。出沒花間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飛若揚。蛾眉35欲顰兮,將言而未語;蓮步36乍移兮,欲止而仍行。羨美人之良質37兮,冰清玉潤38;慕美人之華服兮,閃爍文章39。愛美人之容貌兮,香培玉篆40;比美人之態度兮,鳳翥龍翔41。其素若何:春梅綻雪;其潔若何:秋蕙42披霜。其靜若何:松生空谷;其艷若何:霞映澄塘。其文若何:龍游曲沼;其神若何:月射寒江。——遠慚西子43,近愧王嬙44。生於孰地?降自何方?若非宴罷歸來,瑤池45不二;定應吹簫引去46,紫府47無雙者也4849。
寶玉見是一個仙姑,喜得忙來作揖笑問道:「神仙姐姐,不知從那裡來,如今要往那裡去?我也不知這裡是何處,望乞攜帶攜帶。」那仙姑道:「吾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間之風情月債,尚塵世之女怨男痴。因近來風流冤孽,纏綿於此,是以前來訪察機會,布散相思。今日與爾相逢,亦非偶然。此離吾境不遠,別無他物,僅有自採仙茗一盞,親釀美酒幾甕,素練魔舞歌姬數人,新填『紅樓夢』仙曲十二支,可試隨我一遊否?」
寶玉聽了,喜躍非常,便忘了秦氏在何處了,竟隨著這仙姑到了一個所在。忽見前面有一座石牌橫建,上書「太虛幻境」四大字,兩邊一副對聯,乃是: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
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上面橫書著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天」50。也有一副對聯大書云: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51。
寶玉看了,心下自思道:「原來如此。但不知何為『古今之情』?又何為『風月之債』?從今倒要領略領略。」寶玉只顧如此一想,不料早把些邪魔招入膏肓52了。當下隨了仙姑進入二層門內,只見兩邊配殿,皆有匾額對聯,一時看不盡許多,惟見幾處寫著的是:「痴情司」,「結怨司」,「朝啼司」,「暮哭司」,「春感司」,「秋悲司」。看了,因向仙姑道:「敢煩仙姑引我到那各司中遊玩遊玩,不知可使得麼?」仙姑道:「此中各司存的是普天下所有的女子過去未來的簿冊,爾乃凡眼塵軀,未便先知的。」寶玉聽了,那裡肯捨?又再四的懇求,那警幻便說:「也罷,就在此司內略隨喜隨喜53罷。」寶玉喜不自勝,抬頭看這司的匾上,乃是「薄命司」三字,兩邊寫著對聯道: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54。
寶玉看了,便知感嘆。進入門中,只見有十數個大櫥,皆用封條封著。看那封條上,皆有各省字樣。寶玉一心只揀自己家鄉的封條看,只見那邊櫥上封條大書「金陵十二釵正冊」。寶玉因問:「何為『金陵十二釵正冊』?」警幻道:「即爾省中十二冠首女子之冊,故為正冊。」寶玉道:「常聽人說,金陵極大,怎麼只十二個女子?如今單我們家裡,上上下下就有幾百個女孩兒。」警幻微笑道:「一省女子固多,不過擇其緊要者錄之,兩邊二櫥則又次之。——餘者庸常之輩便無冊可錄了。」
寶玉再看下首一櫥,上寫著「金陵十二釵副冊」;又一櫥上寫著「金陵十二釵又副冊」。寶玉便伸手先將「又副冊」櫥門開了,拿出一本冊來,揭開看時,只見這首頁上畫的,既非人物,亦非山水,不過是水墨滃染55,滿紙烏雲濁霧而已。後有幾行字跡,寫道是: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56。心比天高,身為下賤57。風流靈巧58招人怨。壽夭多因誹謗生59,多情公子60空牽念6162。
寶玉看了不甚明白。又見後面畫著一簇鮮花,一床破席63,也有幾句言詞,寫道是:
枉自溫柔和順,空云似桂如蘭64;堪羨優伶65有福,誰知公子66無緣6768。
寶玉看了,益發解說不出是何意思,遂將這一本冊子擱起來,又去開了「副冊」櫥門,拿起一本冊來。打開看時,只見首頁也是畫,卻畫著一枝桂花,下面有一方池沼,其中水涸泥乾,蓮枯藕敗69,後面書云:
根並荷花一莖香70,平生遭際71實堪傷;
自從兩地生孤木72,致使香魂返故鄉737475。
寶玉看了又不解。又去取那「正冊」看時,只見頭一頁上畫著是兩株枯木,木上懸著一圍玉帶;地下又有一堆雪,雪中一股金簪76。也有四句詩道:
可嘆停機德77,堪憐詠絮才78!玉帶林中掛79,金簪雪裡埋808182。
寶玉看了仍不解,待要問時,知他必不肯泄漏天機;待要丟下,又不捨,遂往後看。只見畫著一張弓,弓上掛著一個香櫞83。也有一首歌詞云:
二十年來辨是非84,榴花開處照宮闈;
三春85爭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夢歸868788。
後面又畫著兩個人放風箏,一片大海,一隻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泣涕之狀89。畫後也有四句寫著道:
才自90清明志自高,生於末世運偏消291;
清明涕泣江邊望92,千里東風一夢遙939495。
後面又畫著幾縷飛雲,一灣逝水96。其詞曰:
富貴又何為?襁褓之間父母違97;展眼弔斜暉98,湘江水逝楚雲飛99100101。
後面又畫著一塊美玉,落在泥污之中102。其斷語云:
欲潔何曾潔103,云空未必空104;可憐金玉質105,終陷淖泥106中107108。
後面忽畫一惡狼,追撲一美女——欲啖之意109。其下書云:
子係中山狼110,得志便猖狂;金閨花柳質3111,一載赴黃粱112113114。
後面便是一所古廟,裡面有一美人,在內看經獨坐115。其判云:
勘破三春景不長116,緇衣117頓改昔年妝;
可憐繡戶侯門118女,獨臥青燈119古佛旁120121。
後面便是一片冰山,上有一隻雌鳳122。其判云:
凡鳥偏從末世來,都知愛慕此生才;
一從二令三人木123,哭向金陵124事更哀125126。
後面又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裡紡績127。其判曰:
勢敗128休云貴,家亡129莫論親;偶因濟村婦130,巧得遇恩人131132133。
詩後又畫一盆茂蘭,旁有一位鳳冠霞帔134的美人。也有判云:
桃李春風結子完135,到頭誰似一盆蘭136;
如冰水好137空相妒,枉與他人作笑談138139。
詩後又畫一座高樓,上有一美人懸梁自盡140。其判云:
情天情海141幻情深,情既相逢142必主淫;
漫言143不肖皆榮出,造釁144開端實在寧145146。
寶玉還欲看時,那仙姑知他天分高明、性情穎慧,恐泄漏天機,便掩了卷冊,笑向寶玉道:「且隨我去遊玩奇景,何必在此打這悶葫蘆147!」
寶玉恍恍惚惚,不覺棄了卷冊,又隨警幻來至後面。但見畫棟雕檐,珠簾繡幕,仙花馥郁,異草芬芳,真好所在也。正是:
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148。
又聽警幻笑道:「你們快出來迎接貴客!」一言未了,只見房中走出幾個仙子來:荷袂蹁蹮,羽衣飄舞,嬌若春花,媚如秋月。見了寶玉,都怨謗警幻道:「我們不知係何『貴客』,忙得接出來!姐姐曾說今日今時必有絳珠妹子的生魂前來遊玩,故我等4久待。何故反引這濁物來污染清淨女兒之境?」
寶玉聽如此說,便嚇得欲退不能,果覺自形污穢不堪。警幻忙攜住寶玉的手向眾仙姬笑道:「你等不知原委:今日原欲往榮府去接絳珠,適從寧府經過,偶遇寧榮二公之靈,囑吾云:『吾家自國朝149定鼎150以來,功名奕世151,富貴流傳,已歷百年,奈運終數盡152,不可挽回!我等之子孫雖多,竟無可以繼業者。惟嫡孫寶玉一人,稟性乖張,用情怪譎153,雖聰明靈慧,略可望成,無奈吾家運數合終,恐無人規引入正。幸仙姑偶來,望先以情欲聲色等事警其痴頑,或能使他跳出迷人圈子,入於正路,便是吾兄弟之幸了。』如此囑吾,故發慈心,引彼至此。先以他家上中下三等女子的終身冊籍,令其熟玩,尚未覺悟;故引了再到此處,遍歷那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未可知也。」
圖說:警幻
說畢,攜了寶玉入室。但聞一縷幽香,不知所聞何物。寶玉不禁相問,警幻冷笑道:「此香乃塵世所無,爾如何能知!此係諸名山勝境初生異卉之精,合各種寶林珠樹之油所製,名為『群芳髓』154。」寶玉聽了,自是羨慕。於是大家入座,小鬟捧上茶來,寶玉覺得香清味美,迥非常品,因又問何名。警幻道:「此茶出在放春山遣香洞,又以仙花靈葉上所帶的宿露烹了,名曰『千紅一窟』。」寶玉聽了,點頭稱賞。因看房內瑤琴、寶鼎、古畫、新詩,無所不有;更喜窗下亦有唾絨155,奩間時漬粉污。壁上也掛著一副對聯,書云:
幽微靈秀地,無可奈何天。
寶玉看畢,因又請問眾仙姑姓名:一名痴夢仙姑,一名鍾情大士,一名引愁金女,一名度恨菩提156,各各道號不一。少刻,有小鬟來調桌安椅,擺設酒饌,正是:
瓊漿滿泛玻璃盞,玉液濃斟琥珀杯。
寶玉因此酒香冽異常,又不禁相問。警幻道:「此酒乃以百花之蕤,萬木之汁,加以麟髓鳳乳釀成,因名為『萬艷同杯』。」寶玉稱賞不迭。
飲酒間,又有十二個舞女上來,請問演何調曲。警幻道:「就將新製『紅樓夢』十二支演上來。」舞女們答應了,便輕敲檀板157,款按銀箏158,聽他歌道是:
開闢鴻蒙……
方歌了一句,警幻道:「此曲不比塵世中所填傳奇159之曲,必有生旦淨末160之則,又有南北九宮之調161。此或詠嘆一人,或感懷一事,偶成一曲,即可譜入管弦。若非個中人162,不知其中之妙;料爾亦未必深明此調,若不先閱其稿,後聽其曲163,反成嚼蠟164矣。」說畢,回頭命小鬟取了「紅樓夢」原稿來,遞與寶玉。寶玉接過來,一面目視其文,耳聆其歌曰:
〔紅樓夢引子〕
開闢鴻蒙165,誰為情種166?都只為風月情濃。奈何天,傷懷日167,寂寥時168,試遣愚衷169:因此上,演出這悲金悼玉170的「紅樓夢」171172。
〔終身誤〕173
都道是金玉良緣174,俺只念木石前盟175。空對著,山中高士176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177寂寞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178,到底意難平179180。
〔枉凝眉181〕
一個是閬苑182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183。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話184?一個枉自嗟呀185,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186。想眼中能有多少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187188!
卻說寶玉聽了此曲,散漫無稽,未見得好處;但其聲韻淒婉,竟能銷魂醉魄。因此也不問其原委,也不究其來歷,就暫以此釋悶而已。因又看下面道:
〔恨無常〕
喜榮華正好,恨無常189又到。眼睜睜,把萬事全拋。蕩悠悠,芳魂銷耗。望家鄉,路遠山高。故向爹娘夢裡190相尋告:兒命已入黃泉191,天倫192呵,需要退步抽身早193194!
〔分骨肉〕195
一帆風雨路三千196,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197。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198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199200。
〔樂中悲〕
襁褓中,父母嘆雙亡。縱居那綺羅叢201,誰知嬌養?幸生來,英豪闊大202寬宏量,從未將兒女私情,略縈203心上。好一似,霽月光風204耀玉堂。廝配205得才貌仙郎,博得個地久天長。准折得幼年時坎坷形狀206。終久是雲散高唐207,水涸湘江208,這是塵寰中消長數應當209,何必枉悲傷210211?
〔世難容〕
氣質212美如蘭,才華馥213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214肉食腥膻215,視綺羅俗厭;卻不知好高人愈妒,過潔世同嫌。可嘆這,青燈古殿人將老,孤負216了,紅粉朱樓春色闌217!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願;好一似,無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須,王孫公子218嘆無緣219220?
〔喜冤家〕221
中山狼222,無情獸。全不念當日根由223,一味的,驕奢淫蕩貪歡媾。覷224著那,侯門艷質同蒲柳225;作踐的,公府千金似下流。嘆芳魂艷魄,一載蕩悠悠226227。
〔虛花悟〕
將那三春看破228,桃紅柳綠229待如何?把這韶華230打滅,覓那清淡天和231。說什麼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232?到頭來,誰見把秋捱過?則看那5,白楊村233裡人嗚咽,青楓234林下鬼吟哦。更兼著235,連天衰草遮墳墓,這的是,昨貧今富人勞碌,春榮秋謝花折磨。似這般,生關死劫236誰能躲?聞說道,西方寶樹喚婆娑237,上結著長生果238239240。
〔聰明累〕241
機關242算盡太聰明,反算了卿卿243性命!生前6心已碎,死後性空靈。家富人寧;終有個,家亡人散各奔騰。枉費了意懸懸244半世心,好一似,蕩悠悠三更夢。忽245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呀!一場歡喜忽悲辛。嘆人世,終難定246247!
〔留餘慶〕
留餘慶248,留餘慶,忽遇恩人;幸娘親,幸娘親7,積得陰功249。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250!正是乘除加減251,上有蒼穹252253254。
〔晚韶華〕255
鏡裡恩情256。更那堪夢裡功名257!那美韶華去之何迅!再休提繡帳鴛衾。只這戴珠冠,披鳳襖,也抵不了無常性命258。雖說是,人生莫受老來貧,也需要陰隲259積兒孫。氣昻昻,頭戴簪纓,光燦燦,胸懸金印,威赫赫,爵祿高登,——昏慘慘,黃泉路近!問古來將相可還存?也只是虛名兒後人欽敬8260261。
〔好事終〕
畫梁春盡落香塵262。擅風情263,秉月貌264,便是敗家的根本。箕裘265頹墮皆從敬266,家事消亡首罪寧267。宿孽總因情268269!
〔飛鳥各投林〕
為官的,家業凋零;富貴的,金銀散盡;有恩的,死裡逃生;無情的,分明報應;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冤冤相報自非輕270,分離聚合皆前定。欲知命短問前生,老來富貴也真僥倖。看破的,遁入空門271;痴迷的,枉送了性命。——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272273!
歌畢,還又歌副歌。警幻見寶玉甚無趣味,因嘆:「痴兒竟尚未悟!」那寶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覺矇矓恍惚,告醉求臥。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仙姬在內,其鮮艷嫵媚,大似寶釵;裊娜風流,又如黛玉。正不知是何意,忽見警幻說道:「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烟霞,皆被那些淫污紈褲與流蕩女子玷辱了;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醜之語耳: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雲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復戀其情所致。——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
寶玉聽了,唬得慌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懶於讀書,家父母尚每垂訓飭274,豈敢再冒『淫』字?況且年紀尚幼,不知『淫』為何事。」警幻道:「非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雖可為良友,卻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275。今既遇爾祖寧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子獨為我閨閣增光而見棄於世道,故引子前來,醉以美酒,沁以仙茗276,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許配與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然如此,何況塵世之情景呢。從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277之道。」說畢,便秘授以雲雨之事,推寶玉入房中,將門掩上自去。
那寶玉恍恍惚惚,依著警幻所囑,未免作起兒女的事來,也難以盡述。至次日,便柔情繾綣278,軟語溫存,與可卿難解難分。因二人攜手出去遊玩之時,忽然至一個所在,但見荊榛279遍地,狼虎同行,迎面一道黑溪阻路,並無橋梁可通。正在猶豫之間,忽見警幻從後追來,說道:「快休前進,作速回頭要緊!」寶玉忙止步問道:「此係何處?」警幻道:「此乃迷津280,深有萬丈,遙亙281千里,中無舟楫可通,只有一個木筏282,乃木居士283掌舵,灰侍者撐篙,不受金銀之謝,但遇有緣者渡之。爾今偶遊至此,設如墜落其中,便深負我從前諄諄警戒之語了。」語猶未了,只聽迷津內響如雷聲,有許多夜叉284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嚇得寶玉汗下如雨,一面失聲喊叫:「可卿救我!」嚇得襲人輩眾丫鬟忙上來摟住,叫:「寶玉不怕,我們在這裡呢。」
卻說秦氏正在房外囑咐小丫頭們好生看著貓兒狗兒打架,忽聞寶玉在夢中喚他的小名兒,因納悶道:「我的小名兒這裡從無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夢中叫出來?」未知何因,下回分解。
■校記
1.「這個地方兒有趣,我若能在這裡過一生,強如天天被父母師傅管束呢」,諸本作「這個去處有趣,我就在這裡過一生,雖然失了家也願意,強如天天被父母先生打去」。
2.「消」原作「淆」,從諸本改。
3.「花柳質」原作「柳花質」,從諸本改。
4.「我等」,「等」字原無,從金本、脂本、戚本增。
5.「則看那」,藤本、王本作「則見那」。
6.「生前」原作「前生」,按「生前」與下「死後」對仗,從脂本改。
7.「幸娘親」疊句,「幸」字原缺,從脂本補。
8.「也只是虛名兒後人欽敬」,諸本「兒」下有「與」字。
■注釋
1 〔隨分從時〕 行動符合禮教所規定的名分,又能隨機應變。分,是禮法所規定的名分;時,環境需要,是從適應當時環境的需要而說的。寶釵這種性格是在禮教和道德的薰陶下形成的。
2 〔不忿〕 實意是忿,生氣,不服氣。
3 〔孩提〕 指幼兒時期。
4 〔不虞之隙二句〕 指意外的誤會。「不虞」是「沒想到」;「隙」指「不和」。這兩句借「論語」「不虞之譽,求全之毀」的成句,換「譽」為「隙」,說明誤會的「意料不及」。
5 〔燃藜圖〕 「劉向別傳」記載:漢代劉向在黑夜裡獨坐誦書,來了一個神人,手持青藜杖,吹杖頭出火照著,教給他許多古書。「燃藜圖」即是用這個「勤學」故事為題材的。
6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洞明,透徹明白的意思;學問,指仕途經濟的學問;人情,人情世故;練達,熟悉通達。這副對聯說,懂得人情世故比讀書作文章還重要,是勸人學「仕途經濟」的格言。
7 〔眼餳〕 眼似蜜糖般的黏澀。
8 〔海棠春睡圖〕 古代小說曾記載唐玄宗有一次把楊貴妃比作海棠春睡未醒,所以這幅畫是所謂「香艷」的畫面。
9 〔秦太虛〕 即秦少游(見第二回)。
10 〔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 嫩寒,輕微的寒氣;鎖夢,作不成夢,睡不著覺;春冷,它的含蓄意義是青春孤單冷清。芳氣襲人,像是醇酒的香氣撲人。這副對聯和畫以及下文提到的古代故事中的器物(寶鏡、金盤、木瓜等),是作者用以渲染秦氏臥房的陳設華麗。
11 〔武則天〕 名曌(ㄓㄠˋ/zhào),唐高宗時立為皇后,高宗李治死後,公元六九○年,自稱神聖皇帝。公元七○五年,大臣張柬之率兵進宮,以其老病為由,逼遷上陽宮,讓唐中宗復位。
12 〔武則天的寶鏡〕 用許多古代「香艷故事」中的器物,來說明屋內的古玩陳設的華麗,同時更有諷刺的涵義。
13 〔趙飛燕〕 漢成帝皇后。善歌舞,身輕如燕,故稱「飛燕」。
14 〔太真〕 即楊玉環。唐玄宗封為貴妃,號太真。安祿山叛亂後,在唐玄宗西奔四川途中被迫縊死。
15 〔壽昌公主〕 是唐代宗之女。按所寫事應是指南朝宋武帝劉裕的女兒壽陽公主,她曾臥含章殿檐下,梅花飄落額上,成五出之花。
16 〔同昌公主〕 唐懿宗的女兒。同昌公主出嫁時,堂中設著用珍珠續成的帳子。
17 〔紅娘〕 元雜劇「西廂記」中的丫鬟。她撮合崔鶯鶯和張生結為情侶。
18 〔春夢句〕 這裡以春夢易散暗指愛情的破滅。
19 〔飛花〕 隨風飛舞的落花,這裡暗指作品中命運悲慘的眾女子。
20 〔覓閑愁〕 尋找無謂的憂愁。
21 〔譯文〕 春天的夢境像烟雲一樣易散,
隨風飛舞的落花都付諸東流;
我告誡你們這些痴情的男女:
何必自尋無謂的憂愁。
22 〔蹁裊娜(ㄆㄧㄢˊ ㄒㄧㄢ ㄋㄧㄠˇ ㄋㄨㄛˊ/pián xiān niǎo nuó)〕 形容舞姿輕快,體態柔美。
23 〔柳塢(ㄨˋ/wù)〕 柳林。塢,四周高中間凹下的平地。
24 〔袂(ㄇㄟˋ/mèi)〕 衣袖。
25 〔麝蘭〕 麝(ㄕㄜˋ/shè),指麝香;蘭,蘭花。兩者都是香的東西。古代貴族婦女常帶在身邊。
26 〔荷衣〕 用荷花作的衣裳,神仙所著。
27 〔環珮(ㄆㄟˋ/pèi)〕 古人衣帶上所繫的佩玉。
28 〔雲髻堆翠〕 雲彩狀的髮髻好像青翠的山堆在那兒。翠,青綠的山色。
29 〔唇綻(ㄓㄢˋ/zhàn)櫻顆〕 櫻桃似的嘴唇微張。綻,裂開。
30 〔盻(ㄒㄧˋ/xì)〕 不停擺動的樣子。
31 〔纖腰〕 苗條的腰肢。
32 〔楚楚〕 細柔的樣子。
33 〔珠翠〕 指頭上的珠玉之類的裝飾品。的的,鮮明光亮的樣子。
34 〔鴨綠鵝黃〕 指綠色翠珠;鵝黃,指黃珠。
35 〔蛾眉〕 蛾,蠶蛾,其觸鬚細長彎曲,舊時用它比喻婦女的眉毛。
36 〔蓮步〕 舊稱婦女的腳步。
37 〔良質〕 優良的素質。
38 〔冰清玉潤〕 像冰一樣清澈,像玉一樣光潔滑潤。
39 〔閃爍文章〕 閃爍,光亮閃動;文章,指顏色花紋錯雜相間。
40 〔香培玉篆〕 用香料造就,用玉石刻成。篆,刻。
41 〔鳳翥龍翔〕 翥(ㄓㄨˋ/zhù),高飛;翔,翺翔。
42 〔秋蕙〕 香草名。秋初開花,氣味清香。
43 〔西子〕 即春秋時越國美女西施。
44 〔王嬙〕 即漢元帝時宮女王昭君,後嫁匈奴。
45 〔瑤池〕 神話傳說中崑崙山上的池名,為西王母所居之處。
46 〔吹簫引去〕 據「列仙傳」記載:春秋時,秦穆公有個女兒弄玉,嫁給了愛吹簫的蕭史,弄玉學吹簫,模仿鳳的叫聲,果然引得鳳凰飛來。於是二人便乘鳳凰飛升上天。
47 〔紫府〕 仙府。
48 〔譯文〕 她剛離開柳林,才走出花房。
凡她走過的地方,鳥兒從樹上驚起飛翔;
她的腳步將到,身影兒早過了迴廊。
仙女的衣袖剛一舒展呵,
早聞到麝蘭般的芳香;
荷花般的衣裳將要舞動呵,
只聽得環珮叮噹作響。
春桃般的臉兒現出笑窩呵,
流雲似的髮髻堆成青山模樣;
櫻桃小口微微張開呵,
石榴子般的牙齒含著清香。
那擺動的苗條的細腰呵,
像雪花飛舞微風迴盪;
頭上的明珠翠玉璀璨閃光,
不是鴨綠便是鵝黃。
她在花叢中時隱時現呵,
喜笑嗔怒都那樣美觀大方;
在水池邊徬徨留戀呵,
飄飄然像要騰空飛揚。
又細又彎的眉兒將要皺起呵,
似乎想要說話而又沒有聲響;
嬌弱的腳步剛一挪動呵,
像要停步卻又走向前方。
我羨慕美人的優良素質呵,
像冰那樣清澈如玉那樣潔白光亮;
我愛慕美人的華麗衣裳呵,
花紋燦爛閃爍發光。
我愛美人的容貌呵,
如同香料培出美玉雕琢一樣;
把美人的神態風度打個比方,
像是鳳在飛舞龍在翺翔。
她的潔白像什麼?
春天的梅花帶雪開放;
她的純潔像什麼?
秋天的蕙草身披寒霜。
她安靜時像什麼?
猶如青松在幽谷生長。
她的艷麗像什麼?
彩霞映照清澈的池塘。
她的文雅像什麼?
像蛟龍在彎曲的池沼裡游蕩;
她的神采像什麼?
猶如皎潔的月光照射寒江。
——遠看使西施羞慚,近看使王嬙愧怍。
她生在那裡?來自何方?
若不是瑤池赴宴歸來,
數一無二的仙女;
一定是乘風吹簫飛升到
仙宮裡無與倫比的姑娘。
49 〔簡評〕 以上一歌一賦是表現警幻仙姑的。警幻仙姑是作者著力塑造的一個女神的形象。她是太虛幻境的主宰者。這篇賦側重寫她的外貌,作者以鋪張的手法,華麗的詞藻,描繪了仙姑的「容貌」、「華服」、「良質」、「態度」,凸顯出仙子的美麗,飄渺的特色。
上一首歌則揭示了警幻仙姑的思想。根據此回小說的敘述,她是受榮寧二公鬼魂「剖腹深囑」,要將寶玉「規引入正」。這首歌以「春夢」比喻男女的愛情,以「飛花」比喻命運悲慘的女子,說明這兩者都是不能長存的,青年男女不必去自尋煩惱。什麼是青年的正路呢?她勸誡寶玉要「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作者以讚美、熱愛的感情來描寫她。
50 〔孽海情天〕 孽,罪惡。佛教把情欲說成是罪惡苦難的根源,即所謂情孽。「孽海情天」,意即情欲的罪孽深如海,高於天。
51 〔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 情意比天高比地厚,令人嘆息的是從古至今的情意沒有完了的時候;痴情的男子,哀怨的女子,令人可憐的是愛情的債務難以酬還。風月,男女情事;風月債,以欠債還債比喻愛情。
52 〔膏肓〕 臟腑中的一個部分。古代故事,有「病鬼」在這裡隱藏,針和藥都達不到。後世對於病症到了不能醫治的程度常說「病入膏肓」。
53 〔隨喜〕 佛家以為行善事可生「歡喜心」。隨人作善事稱為「隨喜」。引申對於到廟中的一般行動也都稱「隨喜」。
54 〔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 春天的怨恨秋天的悲傷都是自己招惹,鮮花似的容顏明月般的相貌究竟為誰嬌艷?
55 〔滃(ㄨㄥ/wēng)染〕 中國畫技法的一種,即用墨水或淡彩潤刷畫面,不露筆痕或少露筆痕。
56 〔霽(ㄐㄧˋ/jì)月二句〕 霽,雨後新晴;霽月,雨後月出,點出「晴」字;彩雲,成花紋的雲彩,點出「雯」(ㄨㄣˊ/wén)字;難逢和易散寓晴雯的一生遭遇很不好。
57 〔心比天高,身為下賤〕 晴雯雖然是出身卑微,但她的品質高尚。
58 〔風流靈巧〕 指晴雯的美麗聰明。
59 〔壽夭句〕 夭,未成年死去;壽夭,年歲不大就死去,晴雯死時,只有十六歲;誹謗,指王善保家的和襲人等對晴雯的誹謗。
60 〔多情公子〕 指賈寶玉。
61 〔譯文〕 雨後的明月多麼難遇,
天空的雲彩容易飄散。
剛強的心比天還高,
但身為奴婢是那樣低賤。
美麗聰明招致別人恨怨。
短命而亡多是因為遭到誣陷,
那多情的公子只有白白地思念。
62 〔簡評〕 晴雯是大觀園裡地位「下賤」的婢女,但她「心比天高」,具有剛烈的性情。她敢於批評她所不滿的事情,因此而遭受殘酷無情的傷害,終於悲慘地死去。作者對她寄予深切的同情,表現了作者憐香惜玉的思想。
63 〔一簇鮮花,一床破席〕 襲人判詞的配畫是「一簇鮮花,一床破席」。「花」是襲人的姓,「席」是「襲」的諧音。「破席」暗示襲人與寶玉的私情。
64 〔似桂如蘭〕 桂,桂花;蘭,蘭花。古時常以這兩種香花比喻人的高貴品質。因襲人名字來自「花氣襲人知晝暖」的詩句,而蘭、桂都有馥郁的香氣,所以也暗指襲人的名字。
65 〔優伶〕 舊時把歌舞戲劇藝人稱作優伶。這裡指蔣玉菡,襲人後來嫁給了他。
66 〔公子〕 指賈寶玉。
67 〔譯文〕 性情溫柔和善也是枉然,
空誇她品德美好像桂花草蘭;
那演員有福多麼令人羨慕,
誰知道公子卻和她無緣。
68 〔簡評〕 襲人是賈府裡的大丫頭(丫頭分三等,她屬於上等),「溫柔和順」是對她性格的概括,「空云似桂如蘭」是對她品德的讚美,「優伶有福」、「公子無緣」則寫出了襲人的結局。
69 〔一枝桂花……蓮枯藕敗〕 香菱判詞的配畫是「一枝桂花,下面有一方池沼,其中水涸泥乾,蓮枯藕敗。」「桂花」,指薛蟠的妻子夏金桂。水涸泥乾的「池沼」比喻香菱所處的惡劣生活環境。「蓮藕」,指香菱,原名英蓮。
70 〔根並句〕 菱和荷根兒相連,發出一脈芳香。暗含其名,香菱原名英蓮,蓮就是荷,菱與荷同生池中,所以說根在一起。
71 〔遭際〕 遭遇。指英蓮被人拐賣,受薛蟠和夏金桂折磨。
72 〔兩地生孤木〕 孤木,一個木,即木字旁;地,土也,兩「地」是兩個「土」字,合起來是「桂」字,隱括了夏金桂的名字。
73 〔致使句〕 香魂,專指女人的靈魂;故鄉,指靈魂原來所在的地方;返故鄉,也就是死亡。最後兩句點出了香菱的悲慘結局是被夏金桂虐待致死。一百二十回本小說寫的與判詞不合,高鶚違背了曹雪芹的原意。
74 〔譯文〕 香菱蓮花根連根散發芳香,
一生的遭遇實在令人悲傷;
自從薛蟠娶了夏金桂,
致使她一命見了閻王。
75 〔簡評〕 香菱是「鄉宦」甄士隱的女兒,由於被拐賣而淪為婢妾,遭到薛蟠、夏金桂的欺凌、折磨。作者對香菱不幸的命運,深表同情。高鶚的續書最後把香菱扶正,「遺一子於薛家以繼宗祧」,似改變了曹雪芹的原意。
76 〔兩株枯木……一股金簪〕 林黛玉、薛寶釵判詞的配畫是「兩株枯木,木上懸著一圍玉帶;地下又有一堆雪,雪中一股金簪。」兩株枯木是「林」字,「玉帶」是黛玉諧音的倒置。「雪」是薛的諧音,「金簪」和寶釵是同義詞。
77 〔停機德〕 典故。據「後漢書‧列女傳」載:後漢人樂羊子到遠處去尋師求學,未滿期便返回家中。其妻拿刀走到織布機旁說:「你求學中途返回,跟割斷織的布有什麼兩樣?」樂羊子聽從了妻子的勸告,於是回去完成了學業。這個勸夫求學的樂羊子妻,成為賢妻的典範,後遂稱合乎傳統道德標準的婦女為有「停機德」。在此指薛寶釵力圖用傳統道德影響賈寶玉。
78 〔詠絮才〕 據「晉書‧列女傳」載:有一次下雪,宰相謝安問:「白雪紛紛何所似?」他姪子謝朗說:「撒鹽空中差可擬。」姪女謝道韞說:「未若柳絮因風起。」後人因以「詠絮才」來稱讚女子的文才。這裡指林黛玉有文才。
79 〔玉帶句〕 「玉帶林」三字為「林黛玉」的倒念。玉帶本腰中之物,今掛林間,寓黛玉的悲劇命運。
80 〔金簪句〕 「金簪雪」寓薛寶釵的名字。雪裡埋,喻寶釵為傳統禮教犧牲的命運。
81 〔譯文〕 可嘆一個白有樂羊子妻般的賢德,
可惜一個空懷謝道韞樣的詩才!
這一個如白玉帶掛在林中,
那一個似金簪被積雪深埋。
82 〔簡評〕 林黛玉、薛寶釵是兩種典型的人物,薛寶釵具有「德」,林黛玉具有「才」。後兩句隱喻林黛玉的悲慘命運,和薛寶釵為傳統禮教犧牲的結局。過去,有新紅學派以兩人同在一首判詞來宣揚「釵黛合一論」。
83 〔一張弓……一個香櫞〕 賈元春判詞的配畫是「一張弓,弓上掛著一個香櫞。」「弓」是宮的諧音,「櫞」是元的諧音。暗喻元春被選進皇宮,充當了皇帝的妃嬪。
84 〔二十年來句〕 元春自選入宮中作女史到死去共二十多年,二十年舉其約數。辨是非,指元春感到入宮作妃子是到了「那不得見人的去處」,體驗到了作宮女、妃子的痛苦生活。
85 〔三春〕 指春季的三個月;暗指迎春、探春、惜春。爭及,怎及。初春,指元春。
86 〔虎兔句〕 虎兔相逢,一說指虎年和兔年之交。據小說九十五回說,元春死在甲寅年的十二月十九日,十二月十八日立春,雖未過年,節氣已交立春,次年是乙卯年。「寅」的屬相是虎,「卯」的屬相是兔。大夢歸,指死亡。
87 〔譯文〕 二十年來當妃子辨出了是非,
火紅的榴花開放映照宮闈;
三春時光怎及那初春景象,
虎年和兔年相交便夢醒魂歸。
88 〔簡評〕 見「紅樓夢十二支曲‧恨無常」。
89 〔兩個人……涕泣之狀〕 賈探春判詞的配畫是「兩個人放風箏,一片大海,一隻大船,船中有一女子,掩面涕泣之狀。」「兩個人放風箏」,暗寓探春是賈府的妾趙姨娘生的,名分上又是王夫人的「女兒」,她的一生受嫡、庶兩種力量的影響、牽制。「風箏」暗喻她隨風飄蕩的命運。「一片大海,一隻大船」指她遠嫁海疆。
90 〔自〕 縱然、即使。
91 〔運偏消〕 運,命運;消,消退。
92 〔江邊望〕 寓探春遠嫁海疆,思親望鄉。古代風俗,外出人在清明節到水邊祭祖。
93 〔千里句〕 說探春嫁到千里之遙的地方,只能在夢中與親人相見。
94 〔譯文〕 縱然是才能清明志氣也很高,
怎奈是生在末世好運偏偏消失了;
清明節在江邊痛哭流涕遠處望,
願東風把思鄉的夢兒傳向千里遙遙。
95 〔簡評〕 見「紅樓夢十二支曲‧分骨肉」。
96 〔幾縷飛雲,一灣逝水〕 史湘雲判詞的配畫是「幾縷飛雲,一灣逝水。」「水」指湘水,「飛雲逝水」隱喻史湘雲的名字,並暗示史湘雲家勢衰敗,終身不幸。
97 〔富貴二句〕 說史湘雲從小失去了父母,由親戚撫養,因而「金陵世勳史侯家」的富貴對她來說又有什麼用呢?襁褓(ㄑㄧㄤˇ ㄅㄠˇ/qiăng băo),包裹嬰兒的被服,這裡指嬰兒時期。違,離開,死去。
98 〔展眼句〕 展眼,放眼。弔斜暉,憑弔夕陽的餘暉,夕陽西下,好景不長,指史湘雲婚後不久,丈夫得了重病。
99 〔湘江句〕 湘江,隱一「湘」字;楚雲,隱一「雲」字。因湘江在湖南,古為楚地,故稱楚雲。這裡用湘江逝去,白雲飛散,暗示湘雲後半生家勢衰落,命運悲慘。
100 〔譯文〕 生在富貴的人家又有什麼用?
還在幼兒時父母就雙亡;
放眼遠方憑弔夕陽的餘暉,
只見湘江流逝楚雲飛翔。
101 〔簡評〕 見「紅樓夢十二支曲‧樂中悲」。
102 〔一塊美玉,落在泥污之中〕 妙玉判詞的配畫是「一塊美玉,落在泥污之中。」「美玉」指妙玉。「落在泥污之中」,暗喻妙玉的結局。
103 〔潔〕 即佛教中所標榜的淨。佛教認為:殺生吃肉、婚嫁生育等都是不潔淨的行為,甚至人世間沒有淨處,唯有佛教徒嚮往的「極樂世界」為「淨土」。
104 〔空〕 佛教認為萬事萬物都是虛空的,並以「四大皆空」(指地、水、火、風)作為教義。「云空未必空」是說想超脫一切,未必真能超脫一切。
105 〔金玉質〕 指其出身高貴。妙玉是「讀書仕宦之家」的小姐。
106 〔淖(ㄋㄠˋ/nào)泥〕 爛泥。寓妙玉以後被劫的悲劇結局。
107 〔譯文〕 想求潔淨那能夠得潔淨,
說超脫塵世未必行得通;
可憐金玉般的千金小姐,
到頭來卻陷進爛泥之中。
108 〔簡評〕 見「紅樓夢十二支曲‧世難容」。
109 〔一惡狼……欲啖之意〕 賈迎春判詞的配畫是「一惡狼,追撲一美女—欲啖(ㄉㄢˋ/dàn)之意。」惡狼指迎春丈夫孫紹祖。美女,指迎春。暗示迎春受孫紹祖虐待而死。
110 〔子係句〕 子,你;係,是;子、係合成一個孫字。隱賈迎春的丈夫孫紹祖的姓。中山狼,古代寓言:趙簡子在中山打獵,一隻狼被趕得走投無路,後因東郭先生掩護得救。但趙簡子一走,狼不但不報恩,反而要吃掉東郭先生(明代馬中錫「中山狼傳」)。後來人們便把凶狠殘忍而又忘恩負義的人稱為中山狼。這裡比喻忘恩負義的孫紹祖。
111 〔金閨句〕 金閨,華美的閨房;花柳質,比喻迎春像花柳那樣嬌弱,經不起摧殘。
112 〔一載句〕 載,年。赴黃粱,比喻死亡。黃粱夢,出自唐代沈既濟「枕中記」,故事寫盧生睡在呂翁所授的枕上,夢見自己榮華富貴的一生——年過八十而死時,大夢方醒,還不到燒熟黃粱米飯的時間。
113 〔譯文〕 你是一隻忘恩負義的狼,
一旦飛黃騰達便無比猖狂;
如花似柳的貴小姐,
摧殘得一年把命喪。
114 〔簡評〕 見「紅樓夢十二支曲‧喜冤家」。
115 〔一所古廟……看經獨坐〕 賈惜春判詞的配畫是「一所古廟,裡面有一美人,在內看經獨坐。」暗示惜春的結局。
116 〔勘破句〕 勘破,即看破;三春,指暮春,時值春末,所以說盛景不長;又,三春,隱指元、迎、探三春。惜春從她們三人的「好景不長」中看破了世情,決心出家。
117 〔緇(ㄗ/zī)衣〕 黑色衣服,僧尼穿的服裝。
118 〔繡戶侯門〕 繡戶,富貴人家的閨房。侯門,豪門貴族之家。
119 〔青燈〕 舊時的植物油燈。這裡指供佛用的長明燈。
120 〔譯文〕 看破了三個姐姐好景不久長,
身穿青衣改換了當年的紅妝;
可憐這官宦人家的千金女,
獨坐在青燈下陪伴著佛像。
121 〔簡評〕 見「紅樓夢十二支曲‧虛花悟」。
122 〔一片冰山……一隻雌鳳〕 王熙鳳判詞的配畫是「一片冰山,上有一隻雌鳳。」冰山,比喻即將傾塌的豪門貴族之家。雌鳳指王熙鳳。
123 〔一從二令三人木〕 概括了王熙鳳出嫁後的遭際。一從,順從賈府賈母史太君;二令,在賈府發號施令;三人木,「人木」合成一個「休」字,她最終被休棄。曹雪芹原意鳳姐的結局大概如此,但高鶚續書有很大出入。
124 〔哭向金陵〕 王熙鳳娘家在金陵(南京),被休後哭著回去。高鶚續寫她死後魂返金陵,與曹的原意不盡相同。
125 〔譯文〕 鳳凰偏偏生在衰亡的時代,
大家都知道愛慕她的幹才;
誰料她竟是「一從二令」後被休,
痛哭流涕回金陵下場更悲哀。
126 〔簡評〕 見「紅樓夢十二支曲‧聰明累」。
127 〔一座荒村……紡績〕 巧姐判詞的配畫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裡紡績。」暗示巧姐後來流落鄉村,過著貧民的生活。
128 〔勢敗〕 勢運衰敗,指賈府破落。
129 〔家亡〕 即家業凋零。
130 〔偶因句〕 村婦,似指劉姥姥。高鶚續書第一百十八回、一百十九回寫王仁、賈芸拐賣巧姐,為劉姥姥所救。
131 〔巧得句〕 巧,恰巧,並嵌一巧姐的「巧」字。遇恩人,遇到劉姥姥。
132 〔譯文〕 勢運衰敗休再提當年的富貴,家業凋零切莫講什麼親不親;因為偶然幫助過鄉下老婦,巧姐才算遇到了救命恩人。
133 〔簡評〕 見「紅樓夢十二支曲‧留餘慶」。
134 〔一盆茂蘭……鳳冠霞帔的美人〕 李紈判詞的配畫是「一盆茂蘭,旁有一位鳳冠霞帔的美人。」茂蘭,指李紈的獨生子賈蘭。鳳冠,古代貴族婦女的禮冠;霞帔,古代貴族婦女的禮服。美人指李紈。李紈也叫李宮裁,「鳳冠霞帔」,即暗切「宮裁」。
135 〔桃李句〕 李紈生賈蘭不久,丈夫賈珠就死去了。所以說李紈的婚姻生活,像春風中的桃李一樣,一到結果實,景色就完了。又,「李」、「完」暗寓李紈姓名。
136 〔一盆蘭〕 喻指李紈之子賈蘭。賈府子孫到「草」字輩,只有賈蘭「爵祿高登」,李紈也因此顯貴。
137 〔如冰水好〕 以冰之冷、水之潔比喻李紈恪守傳統禮教,過著清心寡欲的生活。又以「冰易融化,水易流失」比喻李紈在賈蘭中舉後的榮華不能長久。
138 〔譯文〕 春風中桃李開花結果便凋殘,
到頭來誰能比上她的一盆蘭;
品德如冰似水空使人嫉羨,
落得個白給別人作為笑談。
139 〔簡評〕 見「紅樓夢十二支曲‧晚韶華」。
140 〔一座高樓……懸梁自盡〕 秦可卿判詞的配畫是「一座高樓,上有一美人懸梁自盡。」「脂硯齋評」:「秦可卿淫喪天香樓是作者用史筆也,老朽因有魂托鳳姐賈家後事二件……其言其意則令人悲切感服,故赦之。因命芹溪刪去。」所以,曹雪芹在書中沒有照原來的設想去寫,對秦的死處理得比較隱晦。
141 〔情天情海〕 男女之情如天空、大海一樣廣闊深邃。
142 〔情既相逢〕 暗指秦可卿與賈珍的曖昧關係。
143 〔漫言〕 莫說,不要說。
144 〔造釁〕 造成禍患。
145 〔譯文〕 情天情海變幻出男女情深,
兩個浪蕩人相遇必生淫心;
別說沒出息的子孫都在榮府,
最初造成禍患的倒是寧府人。
146 〔簡評〕 見「紅樓夢十二支曲‧好事終」。
147 〔打這悶葫蘆〕 猜測不明白的事。
148 〔光搖朱戶金鋪地,雪照瓊窗玉作宮〕 朱紅大門黃金鋪地如陽光映射,美玉飾窗築宮似冰雪照耀。形容警幻仙子住處的光彩奪目、華麗潔淨。
149 〔國朝〕 當代的人對本朝的稱呼,這裡暗指清朝。
150 〔定鼎〕 舊指建立王朝或定都。相傳大禹鑄九鼎,歷朝傳為國寶。「鼎」便成為國家政權的象徵。
151 〔功名奕(ㄧˋ/yì)世〕 功名,指官職和科舉資格;奕世,代代相傳。奕,在這裡是連續的意思。
152 〔運終數盡〕 運,命運;數,氣數,氣運。運和數本都是宿命論的說法。
153 〔怪譎(ㄐㄩㄝˊ/jué)〕 怪異。
154 〔群芳髓〕 寓意「群芳碎」。後邊茶名「千紅一窟」,寓意「千紅一哭」;酒名「萬艷同杯」,寓意「萬艷同悲」。暗示少年女子們的悲慘命運。
155 〔唾絨〕 是舊時一種調情的表示。唾,吐;絨,極細的繡花線。舊日婦女繡花,繡線有斷頭,就用嘴咬掉。與男子調情時,則將口中絨線吐向對方。
南唐李煜「一斛珠」詞:「繡床斜凭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紅茸即紅絨。)
156 〔菩提〕 梵文音譯,意譯為「覺」、「智」、「道」等,此處指得道成仙的仙子。
157 〔檀板〕 檀木製成的拍板,演奏音樂時打拍子用。
158 〔箏〕 我國古代的弦樂器,有弦十三至十六根。
159 〔傳奇〕 此處指傳奇劇本。傳奇是明代以唱南曲為主的戲曲形式,後來也兼用少數北曲,分「齣」或「折」。
160 〔生旦淨末〕 戲曲角色行當。扮演男性人物叫生;扮演女性人物叫旦;扮演性格剛烈的男性人物叫淨,即花臉;末,主要是扮演中年男性的人物,現在京劇歸入老生一類。
161 〔南北九宮之調〕 我國古代以宮、商、角、變徵(ㄓˇ/zhˇı)、徵、羽、變宮為七聲。其中任何一聲為主都可以構成一種調式。凡以宮為主的調式稱「宮」或「宮調」,以其他聲為主的則只稱「調」。實際戲曲裡常用的南曲(戲曲音律中的一派,盛於明代)、北曲(盛於元代)曲牌(曲調名稱),大都屬於正宮、中呂、南呂、仙呂、黃鐘五宮,大石調、雙調、商調、越調四調,合稱九宮調或南北九宮。
162 〔個中人〕 此中人,指曾經親歷其境或深知其中道理的人。
163 〔曲〕 散曲。這十二支曲的曲牌都是作者自擬的。
164 〔嚼蠟〕 形容「無味」。
165 〔開闢鴻蒙〕 即開天闢地以來;鴻蒙,這裡指開天闢地前最原始的階段是一片茫茫。
166 〔情種〕 痴情的種子。
167 〔傷懷日〕 榮華富貴的「好日子」已經過去,所以感到心情悲傷。
168 〔寂寥時〕 由於作者親身經歷了由興盛到衰亡的現實生活,使他能在「寂寞無聊」時創作「紅樓夢」。
169 〔試遣愚衷〕 試圖表達自己內心的思想感情。遣,排遣;愚,自謙詞;衷,衷曲,情懷。
170 〔悲金悼玉〕 哀悼青年一代的不幸遭遇。金玉,並非專指寶釵、寶玉、黛玉。
171 〔譯文〕 自從開天闢地以來,
誰是天生的情種?
都只因為懷著深厚的兒女之情。
在這無可奈何,滿懷悲傷,
寂寞無聊的時候,
請讓我抒發內心的衷情:
因此啊,才編演出,
悲悼男女青年一代的「紅樓夢」。
172 〔簡評〕 「紅樓夢」十二支曲,同判詞一樣,預示了書中主要人物的身世、歷史和以賈府為代表的四大家族的結局。這支「引子」是「紅樓夢」組曲的「序曲」,它反映了曹雪芹創作本書時的時代背景、個人遭遇、心情以及創作意圖。面對著大家族「天崩地解」的形勢,曹雪芹內心充滿憤懣、寂寞和悲哀,無可奈何地唱出了「悲金悼玉」的輓歌。
歷來一些新、舊「紅學家」們以引子裡的「情種」、「風月情濃」等詞句,推斷「紅樓夢」是「情場懺悔之作」。
173 〔終身誤〕 作者自擬的曲牌名,下面同此。曲牌名即概括那支曲子的題旨。
174 〔金玉良緣〕 金,指寶釵的金鎖;玉,指寶玉的「通靈寶玉」。在第八十四回裡鳳姐說寶玉和寶釵是「天配的姻緣」。
175 〔木石前盟〕 木,指林黛玉,第一回裡說她是靈河畔的絳珠仙草;石,指賈寶玉,第一回裡說他是青埂峰頑石轉世;前盟,前世的盟約。
176 〔高士〕 品德高尚的人,語帶諷刺。「雪」與「薛」同音,兼喻其冰冷。
177 〔仙姝(ㄕㄨ/shū)〕 美麗的仙女。這裡喻林黛玉聰明美麗。
178 〔齊眉舉案〕 案,進食用的短腳托盤。齊眉舉案即將托盤舉到與眉相平的高度。東漢梁鴻家貧,為人舂米,他的妻子孟光對他很恭順,每當他回來時,將拌好的飯用托盤舉到眼眉,遞給他吃。後用「舉案齊眉」比喻妻子對丈夫恭順(見「後漢書‧梁鴻傳」)。
179 〔譯文〕 都說我和寶釵是「金玉良緣」,
俺只是牢記著和黛玉的木石前盟。
白對著道貌岸然冷若冰霜的「薛」;
終不忘仙女般的孤高傲世的「林」。
可嘆這人世間,
今天我才相信美好的事情還有缺陷:
即使寶釵有孟光似的賢德,
我還是按捺不住憤懣的心情。
180 〔簡評〕 這支曲子是以賈寶玉的口吻唱的,寫他對黛玉、寶釵的不同態度。表示他對與林黛玉之間的「木石前盟」不能忘懷,而對家庭強迫撮合的「金玉良緣」
始終不滿。作者把它當作全書的線索進行描寫,有力地表現了作品的主題思想。
181 〔凝眉〕 皺眉。
182 〔閬苑(ㄌㄤˋ ㄩㄢˋ/làng yuàn)仙葩(ㄆㄚ/pā)〕 閬苑,傳說中仙人的園林;仙葩,仙花,這裡指林黛玉。
183 〔美玉無瑕(ㄒㄧㄚˊ/xiá)〕 瑕,玉的疵斑。完美無缺的玉,這裡指賈寶玉。
184 〔心事終虛話〕 心事,指寶、黛真心相愛的思想感情;虛話,空話。
185 〔嗟(ㄐㄧㄝ/jiē)呀〕 嘆息。
186 〔水中月、鏡中花〕 都是虛幻的非真實的景象,以此來比喻寶、黛愛情的破滅,水中月指寶玉,鏡中花指黛玉。
187 〔譯文〕 一個是仙境裡的香花,
一個是純潔美玉無瑕。
若說沒有奇特的姻緣,
這輩子偏又遇著他;
若說有奇特的姻緣,
為什麼兩人相愛成了空話?
一個是枉然地獨自嘆氣,
一個是白白地勞神牽掛。
一個是水中的月亮,
一個是鏡子裡的鮮花。
試想眼中能有多少淚水,
怎能禁得從秋流到冬,
從春流到夏!
188 〔簡評〕 這支曲子是寫寶、黛愛情悲劇的。它熱情歌頌了寶、黛的愛情,表達了作者對寶、黛愛情悲劇的同情。寶、黛在走向共同的道路上,締造了純潔的愛情。但是,傳統的思想,使他們的愛情造成悲劇的結局。
189 〔無常〕 無常鬼。迷信說這種鬼勾魂。無常到,指死亡到。
190 〔爹娘夢裡〕 高鶚續書中無元春給爹娘托夢事,但第八十六回敘元春生前,賈母曾夢見過她:「你們不信,元妃還和我說是:『榮華易盡,需要退步抽身。』」
191 〔黃泉〕 本指地下水,入黃泉,表示人已死去。
192 〔天倫〕 指父子兄弟等親屬關係,這裡指父母。
193 〔譯文〕 喜的是榮華富貴正美好,
恨的是無常鬼又來到。
眼睜睜,把人間一切全部拋掉。
蕩悠悠,美好的魂靈消失了。
遙望家鄉,山高路迢迢。
只能在夢裡向爹娘來勸告:
女兒已埋黃泉下,
爹娘啊,退步抽身要及早!
194 〔簡評〕 這支曲子是寫賈元春的。她先是「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作女史」,接著又「封為鳳藻宮尚書,加封賢德妃」,成為宮廷中的人物。但這種「烈火烹油,鮮花著錦」般的「榮華」並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歡樂,實際上卻等於把她送進滿嵌著珠寶的囚籠,幽禁起來。
賈元春「二十年來」的宮廷生活,對於「四大家族」具有重大的意義,她是賈府在朝廷中的代表。她的死亡使賈府失去了有力的靠山,預示著「四大家族」的衰敗。這個曲子寫元春死後,托夢給賈政夫婦,勸告他們從仕途官場抽身退步,以挽救賈府的敗落。
作者描寫元春的「芳魂銷耗」時,用了如泣如訴的筆調,寄予了深切的哀悼。
195 〔分骨肉〕 指和家人分別遠離。
196 〔一帆句〕 指探春乘著一隻小船,冒著風雨,出嫁到了遙遠的海疆。
197 〔殘年〕 晚年,這裡指父母等老人。
198 〔窮通〕 窮困和顯達。
199 〔譯文〕 風雨吹送孤舟行程三千,
從此拋棄了親人和家園,
唯恐離情別緒傷了二老。
勸爹娘,休要把女兒惦念:
自古來窮和富皆由命定,
離別團聚那能沒有因緣?
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
我走了,請不要再掛念。
200 〔簡評〕 這支曲子是以探春的口吻唱的。探春在作者的筆下是作為改革家的形象出現的。「才自清明志自高」,概括了她的性格特徵,她既有「補天」之志,又有「補天」之才,在她協理家政的過程中,提出了不少的改革方案,妄圖支撐住將要坍塌的大廈。
但是,她生不逢時,腐朽的大廈注定要坍塌,要想「補天」是枉費心機,最後連她自己也沒有逃脫「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的悲劇命運。探春的遠嫁,標誌著家族的衰亡已經到了分崩離析、骨肉飄零的地步。在書中,作者讚賞「才」和「志」,對探春的遭遇流露出深沉的惋惜,並認為這是「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
201 〔綺羅叢〕 綺羅,絲綢織品。叢,喻其多。這句指富貴人家。
202 〔英豪闊大〕 英豪,才氣過人,性格豪邁;闊大,器度開朗大方。
203 〔縈(ㄧㄥˊ/yíng)〕 纏繞。
204 〔霽月光風〕 光風,雨夜日出使草木映滿陽光。一般用霽月光風形容人胸懷磊落。
205 〔廝配〕 廝,相;廝配,相配。
206 〔准折句〕 准折,彌補;坎坷,道路高低不平,這裡指生活艱難。
207 〔雲散高唐〕 高唐,戰國時楚臺觀名,在雲夢澤中,宋玉「高唐賦」中寫:楚襄王曾遊高唐,夢中有仙女與他相會,仙女走時對楚襄王說:「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陰,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後遂以巫山雲雨、高唐雲雨等詞喻男女夫妻之情。「雲散高唐」,是說湘雲丈夫早死。
208 〔水涸湘江〕 湘江,隱湘雲的「湘」字;涸,水枯乾;水涸,似指湘雲隨家勢衰亡而窮困。
209 〔這是句〕 塵寰,人世間;消長(ㄓㄤˇ/zhăng),即消滅和生長;數,必然的命運。
210 〔譯文〕 可嘆你孩提時候父母就雙亡。
縱然生在豪門貴族,有誰嬌養?
幸虧你生來,性情豪爽寬宏大量,
從未把兒女私情,放在心上。
好像那,雨後明月和陽光照玉堂。
配了個才貌雙全的如意郎,
想博得白頭到老地久天長。
好彌補幼年時候艱難景況。
結果是家勢衰敗,丈夫夭亡,
這只因人世間盛衰命裡定,
何必空悲傷?
211 〔簡評〕 這支曲子是寫史湘雲的。史湘雲從小父母雙亡,寄養在叔父史鼎家,不被寵愛。成人後,找了個「才貌仙郎」,可是不久丈夫早亡。隨後史家又敗落,這就是曲中所寫的史湘雲的「坎坷形狀」。史湘雲個人生活的變化,從側面寫出了史家的沒落,反映了四大家族的衰亡。
212 〔氣質〕 性情和品質。
213 〔馥(ㄈㄨˋ/fù)〕 芳香。
214 〔啖〕 吃。
215 〔膻(ㄕㄢ/shān)〕 腥騷的氣味。
216 〔孤負〕 辜負。
217 〔紅粉句〕 紅粉,代指年輕女子;朱樓,紅色的繡樓;春色闌,春色將盡,指青春凋殘。
218 〔王孫公子〕 貴族子弟。這裡指賈寶玉。
219 〔譯文〕 氣質美好猶如香蘭,
才華出眾賽過神仙。
天生的孤僻性格人少見。
你說是吃肉太腥膻,
看那穿綢著緞太討厭;
那知道品質越高尚人們越嫉妒,
要知道過分潔淨世人都棄嫌。
可嘆你,青燈照著佛殿人將老,
辜負了,昔日紅樓青春快凋殘!
到頭來,依然是落入塵世違背心願;
好像那,沒有斑點的白玉陷泥潭,
又何必,讓公子哥兒感嘆與你沒因緣?
220 〔簡評〕 這支曲子是寫妙玉的。妙玉原是「仕宦之家」的小姐,由於家庭破落而遁入空門。她企圖在「佛門靜地」找一個避難所,但宗教不可能超脫現實社會的生活,「到頭來,依舊是風塵骯髒違心願」,「終陷淖泥中」。作者的這些描寫,某種程度地批評了宗教的禁欲主義。不過,作者對妙玉畢竟是同情和讚美的。
221 〔喜冤家〕 反語,實是恨冤家。
222 〔中山狼〕 喻指迎春的忘恩負義的丈夫孫紹祖。
223 〔當日根由〕 往日的恩義。孫紹祖的祖父原是賈府門生,在賈府的包庇下,了結了「不能了結之事」而逍遙法外。
224 〔覷(ㄑㄩˋ/qù)〕 看。
225 〔蒲柳〕 水楊。舊時常用來比喻地位低賤的人。
226 〔譯文〕 忘恩負義的豺狼,
不講情面的野獸。
全忘了當年的情深意厚,
只知道驕奢淫佚貪享受。
把侯門小姐視同蒲柳;
把公府千金當作丫頭。
可嘆她一年喪命埋荒丘。
227 〔簡評〕 這支曲子是寫賈迎春的。迎春是一個懦弱無能的侯門小姐。隨著賈府的衰敗,她成了債務的抵押品,嫁給中山狼後被「作踐的」「一載赴黃粱」。這就說明賈府已破落到骨肉不保的地步了。
作者在同情哀嘆迎春的不幸遭遇的同時,憤怒地批評了孫紹祖,他是一個趨炎附勢、荒淫殘暴的暴發戶的典型。
228 〔三春看破〕 三春,雙關語,字面上是看破了暮春時節好景不長;寓意是從元、迎、探三春的遭遇上看破了現實生活中好景不長。
229 〔桃紅柳綠〕 比喻榮華富貴。
230 〔韶華〕 美好的青春。韶,美好;華,年華。
231 〔清淡天和〕 指佛教宣揚的清心寡欲、超脫塵世的境界。清淡,清心寡欲;天和,事物順從自然規律的生長。覓天和,這裡指養性修道。
232 〔天上夭桃、雲中杏蕊〕 唐代高蟾「下第後上永崇高侍郎」詩:「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朝廷士大夫以天、日喻皇帝,以雨露喻君恩;所以高蟾藉天上桃杏比在朝的顯貴。這裡的天上夭桃、雲中杏蕊都是比喻富貴榮華。
233 〔白楊村〕 古時墓地多種白楊,所以後來常用白楊暗指墳墓。
234 〔青楓〕 古時墓地也多種青楓,青楓林都是指墓地。
235 〔更兼著〕 再加上。
236 〔生關死劫〕 關劫,關頭,劫數。佛教所謂命定的災難。
237 〔西方句〕 西方,西天,佛教宣揚的極樂世界。婆娑(ㄙㄨㄛ/suō),係「娑羅」之誤。相傳佛教創始人釋迦牟尼,死於兩棵娑羅樹之間,因此佛教徒把娑羅樹叫作寶樹。
238 〔長生果〕 果,佛語,佛教徒稱致力於修行積「功德」,接受了佛教的「真理」,叫「果」。長生果,是說惜春嚮往佛祖的歸宿,希望領悟佛教所謂「真理」,達到「圓寂」境界。
239 〔譯文〕 把三春的盛景看破,
到處桃紅柳綠又如何?
你把美妙的青春毀滅,
追求清心寡欲的生活。
說什麼天上鮮桃長得盛,
雲中杏花開得多?
到頭來,嚴霜寒秋捱不過!
只見那,白楊村中有人哭,
青楓林下鬼悲歌。
更加上,枯草無邊,
盡把荒墳野墓掩沒,
這真是,昨貧今富空忙碌,
好像那,花開花謝白張羅。
像這樣,生死關頭誰能躲?
聽說是,西方寶樹叫婆娑,
上面結著長生果。
240 〔簡評〕 這支曲子是寫賈惜春的。在四大家族的迅速崩潰中,惜春從三位姐姐——元、迎、探「三春」的遭遇上,看破了「紅塵」。但她無力抗爭現實,找不著出路,只好選擇了「獨臥青燈古佛旁」的逃避現實的道路,這當然是消極的態度。
作者否定了「天上夭桃盛,雲中杏蕊多」的說法,而對「寶樹」結「長生果」有所肯定。他所謂「生關死劫誰能躲」,這是宿命論的觀點。
241 〔聰明累〕 聰明反而被聰明所誤。
242 〔機關〕 心眼。這裡指王熙鳳的權術和詭計。
243 〔卿卿〕 卿,古代皇帝對臣下的稱呼,後來作為對女子的愛稱,也有用來稱男子的。
244 〔意懸懸〕 提心吊膽。
245 〔忽〕 忽然,突然。
246 〔譯文〕 耍盡心眼自以為聰明,
算來算去反斷送了自己性命!
生前已經把心操碎,
死後落得個白機靈。
本指望家庭富貴人安寧;
最終是家破人亡各奔騰。
半輩子提心吊膽白費心,
蕩悠悠恰似作了一場夢。
好像是大廈傾倒忽喇喇,
好像是油乾燈盡黑蒙蒙。
呀!一場歡喜突然變悲痛。
唉!一生禍福難斷定!
247 〔簡評〕 這支曲子是寫王熙鳳的。王熙鳳是賈府的實權派,也是即將傾倒的家族「大廈」的支柱,為了支撐即將倒塌的「大廈」,她「機關算盡」,在家族內外間玩弄權術,在官場之中施展手段。她一手抓權,一手抓錢,十足表現出她的權欲和貪欲。在她短暫的幾年掌權中,製造了許多罪惡,直接死在她手上的就有好幾條人命,但是在家族注定走向衰亡的命運下,她的一切「機關」都不能挽救「似燈將盡」的命運,結果是「一場歡喜忽悲辛」,「反算了卿卿性命」。對於她的遭遇,作者因此有「嘆人世,終難定」的感慨。
248 〔餘慶〕 因前輩的善行而使後人得到某種好處叫餘慶。「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這裡指因鳳姐偶然對劉姥姥施小惠積下善功,使巧姐免於被拐賣。
249 〔陰功〕 按佛教說法,人在陽間行善,閻王就在陰間給記上功勞,謂之陰功。這是因果報應的說法。
250 〔狠舅奸兄〕 據高鶚續書,狠舅指王仁,奸兄指賈芸。
251 〔乘除加減〕 即消長、增損的意思。言人的命運皆由上天安排。
252 〔蒼穹〕 天空,這裡指老天爺。
253 〔譯文〕 是上輩留下的恩德,
是上輩留下的恩德,
大難臨頭遇恩人;
多虧我娘親,
多虧我娘親,
積攢陰功為後人。
奉勸世人們,
都要接濟窮苦人。
不要像我那狠舅奸兄,
為了金錢害親人!
一切善惡有報應,
老天在上看得真。
254 〔簡評〕 這支曲子是寫巧姐的。巧姐從公府千金小姐淪為荒村野店中的「紡織」窮婦,這是家族沒落所造成的。巧姐和王仁、賈芸的關係,說明了親族與親族間,在覆滅前早已揭去了溫情脈脈的面紗。
作者把獲救於劉姥姥,看成是「幸娘親,積得陰功」的因果報應,因而有那種「勸人生,濟困扶窮」和「乘除加減,上有蒼穹」的想法。
255 〔晚韶華〕 美好的晚年。這裡是反語。
256 〔鏡裡恩情〕 恩情,指夫妻間的感情。李紈早寡,故說這種感情如鏡裡影子般的空虛。
257 〔更那堪句〕 又那能經得起兒子的功名像夢一樣很快消失。
258 〔無常性命〕 無常,即死亡。指賈蘭高升後很快死去;高鶚續書只寫賈蘭中舉而沒有寫很快死去,是違背曹雪芹原意的。
259 〔陰隲(ㄓˋ/zhì)〕 陰功,即暗中有德於人。
260 〔譯文〕 夫妻恩情成了鏡中的幻影。
那裡再能忍受住兒子功名落空!
美好青春的消失又是何等迅速!
別再提錦繡帳中夫妻恩情。
頭戴珠冠,身披鳳襖,
也抵擋不了死神的決定。
雖說是,都想人生老來不受貧,
也需要為兒孫多積攢德行。
意氣揚揚,頭戴簪纓冠,
金光閃閃,腰掛黃金印,
威風凜凜,官祿全榮升,
——轉眼間,昏沉沉淒慘,
死神即來臨!
試問自古至今將相功名何處尋?
也只是留了個空名叫後人崇敬。
261 〔簡評〕 這支曲子是寫李紈的。李紈是傳統社會培養出來的,是恪守「三從四德」的「賢妻良母」,是節婦烈女的典型。作者少著墨於她老來富貴的歡樂,而多描繪她守寡的苦悶和兒子的死亡,希望破滅,「枉與他人作笑談」的下場。對這種悲觀結局,作者的解釋是因為人生虛幻,沒有作到「陰隲積兒孫」。
262 〔畫梁句〕 畫梁,雕繪的屋梁。全句指秦可卿懸梁自盡事。
263 〔擅風情〕 擅長於風情。風情,指男女情事。
264 〔秉月貌〕 具有美麗的容貌。
265 〔箕裘〕 比喻繼承祖業的意思。「禮記‧學記」:「良冶之子,必學為裘;良弓之子,必學為箕。」意思是說,要繼承冶煉的祖業,子孫必先學製裘(皮袍);要繼承製造良弓的祖業,子孫必先學編簸箕之類的技術。
266 〔敬〕 指賈敬。
267 〔寧〕 指寧國府。
268 〔譯文〕 在彩繪的房梁上自盡,
結束了青春,抖落了含香的灰塵。
擅長風月情,具有花月貌,
這就是賈府敗家的根本。
祖業衰退開始於賈敬,
家道消亡禍首,是寧府的可卿。
前生罪過,全因男女情!
269 〔簡評〕 這支曲子是寫秦可卿的。從秦可卿判詞和本曲看,作者原計畫把她寫成一個淫婦,最後懸梁自盡。後經作者反覆修改,重新安排了她的結局。書中的秦可卿是一個頭腦較為清醒有遠見的人物,她死後還向鳳姐提供方案,為自己的家族策畫後事。
「擅風情,秉月貌,便是敗家的根本」,作者把賈府的衰亡歸咎為「情」,顯然是受了把婦女當作「禍水」的思想的影響。
270 〔冤冤相報自非輕〕 冤冤相報,即所謂冤家對頭世世循環報應。自非輕,指這種因果報應來歷不淺,並非輕易造成,意思是「前生命定」的。
271 〔遁入空門〕 出家作和尚。遁,作逃解。空門,佛教的別稱。
272 〔譯文〕 作官的,丟官家業破;
富貴的,金銀揮霍淨;
行善的,死裡揀條命;
作惡的,分明遭報應;
前生欠命的,性命已經還;
前生欠淚的,淚水已流淨:
前因後果並非輕易就造成,
分離聚合從來都是命注定。
命短本是前世造的孽,
老來富貴實在太僥倖。
看破「紅塵」的,出家作尼僧;
痴迷不悟的,白白送性命。
好像那吃完食的鳥雀各投林,
只剩一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273 〔簡評〕 這支曲子是十二支曲的總結。在曲中作者對「四大家族」的命運和十二個女子的悲劇結局作了總概括,四大家族最後結局就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全文中,作者是用因果報應等宿命論觀點來解釋四大家族的崩潰。
274 〔每垂訓飭(ㄔˋ/zhì)〕 經常教訓。垂,舊時上對下稱垂。
275 〔睚眥(ㄧㄞˊ ㄗˋ/yázì)〕 發怒瞪眼。
276 〔沁以仙茗〕 拿好茶來供品嘗。沁,浸潤,滋潤肺腑。茗,茶。
277 〔經濟〕 「經邦濟世」,指所謂「辦理國計民生的大事」。與近代指「財政經濟」的含義不同。
278 〔繾綣(ㄑㄧㄢˇ ㄑㄩㄢˇ/qiǎn quǎn)〕 情意纏綿,戀戀不捨。
279 〔荊榛(ㄓㄣ/zhēn)〕 荊,荊棘,叢生多刺的灌木。榛,落葉灌木。荊榛泛指叢雜帶刺的草木。
280 〔迷津〕 佛教用語。迷妄的境界,指的是世界一切「聲色貨利」等項,皆能使人迷失本性。
281 〔遙亙(ㄍㄣˋ/gèn)千里〕 形容兩地相隔很遠。空間或時間上延續不斷,叫亙。
282 〔木筏〕 這裡意為「寶筏」。佛教把佛法喻為寶筏,說能超渡人的生死災難到達彼岸,如同木筏渡河一樣。
283 〔居士〕 佛教稱在家信佛的人為居士。
284 〔夜叉〕 印度語音譯。意為捷疾(行動迅速)惡鬼。後來用以比喻相貌醜陋、凶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