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僧判斷葫蘆案
【第四回】薄命女偏逢薄命郎 葫蘆1僧判斷葫蘆案
卻說黛玉同姐妹們至王夫人處,見王夫人正和兄嫂處的來使計議家務,又說姨母家遭人命官司等語;因見王夫人事情冗雜,姐妹們遂出來,至寡嫂李氏房中來了。
原來這李氏即賈珠之妻。珠雖夭亡,幸存一子,取名賈蘭,今方五歲,已入學攻書。這李氏亦係金陵名宦之女,父名李守中,曾為國子祭酒2;族中男女無不讀詩書者,至李守中繼續以來,便謂「女子無才便是德」3,故生了此女不曾叫他十分認真讀書,只不過將些「女四書」4、「列女傳」5讀讀,認得幾個字,記得前朝這幾個賢女便了;卻以紡績女紅6為要,因取名為李紈,字宮裁。所以這李紈雖青春喪偶,且居處於膏粱錦繡之中,竟如「槁木死灰」一般,一概不問不聞,惟知侍親養子,閑時陪侍小姑等針黹7誦讀而已。今黛玉雖客居於此,已有這幾個姑嫂相伴,除老父之外,餘者也就無用慮了。
如今且說賈雨村授8了應天府,一到任就有件人命官司詳至案下9,卻是兩家爭買一婢,各不相讓,以致毆傷人命。彼時雨村即拘原告來審,那原告道:「被打死的乃是小人的主人。因那日買了個丫頭,不想係拐子拐來賣的: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銀子,我家小主人原說第三日方是好日,再接入門;這拐子又悄悄的賣與了薛家,被我們知道了,去找拿賣主,奪取丫頭。無奈薛家原係金陵一霸,倚財仗勢,眾豪奴將我小主人竟打死了。凶身10主僕已皆逃走,無有蹤跡,只剩了幾個局外的人。小人告了一年的狀,竟無人作主;求太老爺拘拿凶犯,以扶善良,存歿11感激大恩不盡!」
雨村聽了大怒道:「那有這等事!打死人竟白白的走了拿不來的!」便發籤12差公人立刻將凶犯家屬拿來拷問。只見案旁站著一個門子13,使眼色不叫他發籤。雨村心下狐疑,只得停了手。退堂至密室,令從人退去,只留這門子一人伏侍;門子忙上前請安,笑問:「老爺一向加官進祿,八九年來,就忘了我了?」雨村道:「我看你十分眼熟,但一時總想不起來。」門子笑道:「老爺怎麼把出身之地竟忘了!老爺不記得當年葫蘆廟裡的事麼?」
雨村大驚,方想起往事。原來這門子本是葫蘆廟裡一個小沙彌14,因被火之後,無處安身,想這件生意倒還輕省,耐不得寺院淒涼,遂趁年紀輕,蓄了髮,充當門子。雨村那裡想得是他?便忙攜手笑道:「原來還是故人。」因賞他坐了說話。這門子不敢坐,雨村笑道:「你也算貧賤之交了;此係私室,但坐不妨。」門子才斜簽著坐下15。
雨村道:「方才何故不令發籤?」門子道:「老爺榮任到此,難道就沒抄一張本省的『護官符』來不成?」雨村忙問:「何為『護官符』?」門子道:「如今凡作地方官的都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勢極富貴的大鄉紳名姓,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了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也難保呢!——所以叫作『護官符』。方才所說的這薛家,老爺如何惹得他!他這件官司並無難斷之處,從前的官府,都因礙著情分臉面,所以如此。」一面說,一面從順袋16中取出一張抄的「護官符」17來,遞與雨村,看時,上面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的俗諺口碑18,云:
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19。
(寧國榮國二公之後共二十房份,除寧榮親派八房在都外,現原籍住者十二房。)
阿房宮,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個史20。
(保齡侯尚書令史公之後,房份共十八,都中現住十房,原籍八房。)
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21。
(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後,共十二房,都中二房,餘在籍。)
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1222324。
(紫薇舍人薛公之後,現領內庫帑銀行商,共八房。)
雨村尚未看完,忽聞傳點25,報:「王老爺來拜。」雨村忙具衣冠接迎。有頓飯工夫方回來,問這門子,門子道:「四家皆連絡有親,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今告打死人之薛,就是『豐年大雪』之『薛』,——不單靠這三家,他的世交親友在都在外的本也不少,老爺如今拿誰去?」雨村聽說,便笑問門子道:「這樣說來,卻怎麼了結此案?——你大約也深知這凶犯躲的方向了?」
門子笑道:「不瞞老爺說,不但這凶犯躲的方向,並這拐的人我也知道,死鬼買主也深知道,待我細說與老爺聽:這個被打死的是一個小鄉宦之子,名喚馮淵,父母俱亡,又無兄弟,守著些薄產度日;年紀十八九歲,酷愛男風,不好女色。這也是前生冤孽26:可巧遇見這丫頭,他便一眼看上了,立意買來作妾,設誓不近男色,也不再娶第二個了,所以鄭重其事,必得三日後方進門。誰知這拐子又偷賣與薛家,——他意欲捲了兩家的銀子逃去,誰知又走不脫,兩家拿住,打了個半死,都不肯收銀,各要領人。那薛公子便喝令下人動手,將馮公子打了個稀爛,抬回去三日竟死了。這薛公子原擇下日子要上京的,既打了人,奪了丫頭,他便沒事人一般,只管帶了家眷走他的路,並非為此而逃;這人命些些小事,自有他弟兄奴僕在此料理。——這且別說,老爺可知這被賣的丫頭是誰?」雨村道:「我如何曉得?」門子冷笑道:「這人還是老爺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蘆廟旁住的甄老爺的女兒,小名英蓮的。」雨村駭然道:「原來是他!聽見他自五歲被人拐去,怎麼如今才賣呢?」
門子道:「這種拐子單拐幼女,養至十二三歲,帶至他鄉轉賣。當日這英蓮,我們天天哄他玩耍,極相熟的,所以隔了七八年,雖模樣兒出脫27得齊整,然大段未改,所以認得,——且他眉心中原有米粒大的一點胭脂28,從胎裡帶來的,偏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子居住,那日拐子不在家,我也曾問他,他說是打怕了的,萬不敢說,只說拐子是他的親爹,因無錢還債才賣的。再四哄他,他又哭了,只說:『我原不記得小時的事!』這無可疑了。那日馮公子相見了,兌了銀子,因拐子醉了,英蓮自嘆說:『我今日罪孽可滿了!』後又聽見三日後才過門,他又轉有憂愁之態。我又不忍,等拐子出,又叫內人去解勸他:『這馮公子必待好日期來接,可知必不以丫鬟相看。況他是個絕風流人品,家裡頗過得,素性又最厭惡堂客229,今竟破價買你,後事不言可知。只耐得三兩日,何必憂悶?』他聽如此說,方略解些;自謂從此得所。——誰料天下竟有不如意事,第二日,他偏又賣與了薛家!若賣與第二家還好,這薛公子的諢名,人稱他『呆霸王』,最是天下第一個弄性尚氣的人,而且使錢如土,只打了個落花流水,生拖死拽,把個英蓮拖去,如今也不知死活。這馮公子空喜一場,一念未遂,反花了錢,送了命,豈不可嘆!」
雨村聽了也嘆道:「這也是他們的孽障30遭遇,亦非偶然,不然這馮淵如何偏只看上了這英蓮?這英蓮受了拐子這幾年折磨,才得了個路頭,且又是個多情的,若果聚合了,倒是件美事;偏又生出這段事來!這薛家縱比馮家富貴,想其為人,自然姬妾眾多,淫佚無度,未必及馮淵定情於一人:這正是夢幻情緣,恰遇見一對薄命兒女。——且不要議論他人,只目今這官司如何剖斷才好?」門子笑道:「老爺當年何其明決,今日何反成個沒主意的人了!小的聽見老爺補升此任,係賈府王府之力;此薛蟠即賈府之親:老爺何不順水行舟,作個人情,將此案了結,日後也好去見賈王二公。」雨村道:「你說的何嘗不是。但事關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復委用,正竭力圖報之時,豈可因私枉法31,是實不忍為的。」門子聽了冷笑道:「老爺說的自是正理,但如今世上是行不去的!豈不聞古人說的『大丈夫相時而動』32,又說『趨吉避凶者為君子』,依老爺這話,不但不能報效朝廷,亦且自身不保,還要三思為妥。」
雨村低了頭,半日說道:「依你怎麼看?」門子道:「小人已想了個很好的主意在此:老爺明日坐堂33,只管虛張聲勢,動文書34,發籤拿人,——凶犯自然是拿不來的,原告固是不依,只用將薛家族人及奴僕人等拿幾個來拷問,小的在暗中調停,令他們報個『暴病身亡』,合族中及地方上共遞一張保呈35,老爺只說善能扶鸞36請仙,堂上設了乩壇,令軍民人等只管來看,老爺便說:『乩仙批了,死者馮淵與薛蟠原係夙孽37,今狹路相遇,原因了結。今薛蟠已得了無名之病,被馮淵的魂魄追索而死。其禍皆由拐子而起,除將拐子按法處治外,餘不累及……』等語。小人暗中囑咐拐子,令其實招;眾人見乩仙批語與拐子相符,自然不疑了。薛家有的是錢,老爺斷一千也可,五百也可,與馮家作燒埋38之費;那馮家也無甚要緊的人,不過為的是錢,有了銀子,也就無話了。——老爺細想,此計如何?」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壓服得口聲39才好。」二人計議已定。
至次日坐堂,勾取40一干有名人犯41,雨村詳加審問,果見馮家人口稀少,不過賴此欲得些燒埋之銀;薛家仗勢倚情42,偏不相讓,故致顛倒未決。雨村便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此案,馮家得了許多燒埋銀子,也就無甚話說了。雨村便疾忙修書二封與賈政並京營節度使43王子騰,不過說「令甥之事已完,不必過慮」之言寄去。此事皆由葫蘆廟內沙彌新門子所為,雨村又恐他對人說出當日貧賤時事來,因此心中大不樂意;後來到底尋了他一個不是,遠遠的充發44了才罷。
當下言不著雨村。且說那買了英蓮、打死馮淵的薛公子,亦係金陵人氏,本是書香繼世之家,只是如今這薛公子幼年喪父,寡母又憐他是個獨根孤種,未免溺愛縱容些,遂致老大無成;且家中有百萬之富,現領著內帑錢糧45,採辦雜料。這薛公子學名薛蟠,表字文起,性情奢侈,言語傲慢;雖也上過學,不過略識幾個字,終日惟有鬥雞46走馬,遊山玩景而已;雖是皇商47,一應經紀世事,全然不知,不過賴祖父舊日的情分,戶部48掛個虛名,支領錢糧,其餘事體,自有伙計老家人等措辦。寡母王氏乃現任京營節度王子騰之妹,與榮國府賈政的夫人王氏是一母所生的姐妹,今年方五十上下3,只有薛蟠一子。還有一女,比薛蟠小兩歲,乳名寶釵,生得肌骨瑩潤,舉止嫻雅,當時他父親在日,極愛此女,令其讀書識字,較之乃兄,竟高十倍;自父親死後4,見哥哥不能安慰母心,他便不以書字為念,只留心針黹家計等事,好為母親分憂代勞。近因今上崇尚詩禮,徵採才能,降不世之隆恩,除聘選妃嬪49外,在世宦名家之女,皆得親名達部,以備選擇,為宮主5郡主50入學陪侍,充為才人贊善51之職。自薛蟠父親死後,各省中所有的賣買承局、總管、伙計人等,見薛蟠年輕不諳世事,便趁時拐騙起來,京都幾處生意,漸亦銷耗。薛蟠素聞得都中乃第一繁華之地,正思一遊,便趁此機會6,一來送妹待選,二來望親,三來親自入部銷算舊賬,再計新支,——其實只為遊覽上國風光之意,因此早已檢點下行裝細軟,以及饋送52親友各色土物人情等類,正擇日起身,不想偏遇著那拐子,買了英蓮。薛蟠見英蓮生得不俗,立意買了作妾,又遇馮家來奪,因恃強喝令豪奴將馮淵打死,便將家中事務,一一囑托了族中人並幾個老家人,自己同著母親妹子,竟自起身長行53去了;人命官司,他卻視為兒戲,自謂花上幾個錢,沒有不了的。
在路不記其日。那日已將入都,又聽見母舅王子騰7升了九省統制54,奉旨出都查邊,薛蟠心中暗喜道:「我正愁進京去有舅舅管轄,不能任意揮霍,如今升出去,可知天從人願!」因和母親商議道:「咱們京中雖有幾處房舍,只是這十來年沒人居住,那看守的人,未免偷著租賃給人住,須得先著人去打掃收拾才好。」他母親道:「何必如此招搖!咱們這進京去,原是先拜望親友,或是在你舅舅處,或是你姨父家,他兩家的房舍極是寬敞的,咱們且住下再慢慢兒的著人去收拾,豈不消停55些?」薛蟠道:「如今舅舅正升了外省去,家裡自然忙亂起身,咱們這會子反一窩一拖56的奔了去,豈不沒眼色呢?」他母親道:「你舅舅雖升了去,還有你姨父家。況這幾年來,你舅舅姨娘兩處每每帶信捎書接咱們來。如今既來了,你舅舅雖忙著起身,你賈家的姨娘未必不苦留我們。咱們且忙忙的收拾房子,豈不使人見怪?你的意思我早知道了:守著舅舅姨母住著,未免拘緊了,不如各自住著,好任意施為。你既如此,你自去挑所宅子去住,我和你姨娘姐妹們別了這幾年,卻要住幾日,我帶了你妹子去投你姨娘家去,你道好不好?」薛蟠見母親如此說,情知扭不過,只得吩咐人夫,一路奔榮國府而來。
那時王夫人已知薛蟠官司一事虧賈雨村就中維持了,才放了心,又見哥哥升了邊缺,正愁少了娘家的親戚來往,略加寂寞;過了幾日,忽家人報:「姨太太帶了哥兒姐兒合家進京在門外下車了。」喜得王夫人忙帶了人接到大廳上,將薛姨媽等接進去了,姐妹們一朝相見,悲喜交集,自不必說;敘了一番契闊57,又引著拜見賈母,將人情土物各種酬獻了,合家俱廝見過;又治席接風58。
薛蟠拜見過賈政賈璉,又引著見了賈赦賈珍等。賈政便使人進來對王夫人說:「姨太太已有了年紀,外甥年輕,不知庶務,在外住著,恐又要生事;咱們東南角上梨香院,那一所房十來間,白空閑著,叫人請了姨太太和姐兒哥兒住了甚好。」王夫人原要留住,賈母也就遣人來說:「請姨太太就在這裡住下,大家親密些。」薛姨媽正欲同居一處,方可拘緊些兒,若另在外邊,又恐縱性惹禍,遂忙應允;又私與王夫人說明:「一應日費供給,一概都免,方是處常之法。」王夫人知他家不難於此,遂亦從其自便。從此後,薛家母女就在梨香院住了。
原來這梨香院乃當日榮公暮年養靜之所,小小巧巧,約有十餘間房舍,前廳後舍俱全,另有一門通街,薛蟠的家人就走此門出入;西南上又有一個角門,通著夾道子,出了夾道,便是王夫人正房的東院了。每日或飯後,或晚間,薛姨媽便過來,或與賈母閑談,或與王夫人相敘。寶釵日與黛玉、迎春姐妹等一處,或看書下棋,或作針黹,倒也十分相安。只是薛蟠起初原不欲在賈府中居住,生恐姨父管束,不得自在;無奈母親執意在此,且賈宅中又十分殷勤苦留,只得暫且住下,一面使人打掃出自家的房屋,再移居過去。誰知自此間住了不上一月,賈宅族中凡有的子姪,俱已認熟了一半,都是那些紈褲氣息,莫不喜與他來往,今日會酒,明日觀花,甚至聚賭嫖娼,無所不至,引誘得薛蟠比當日更壞了十倍。雖說賈政訓子有方,治家有法,一則族大人多,照管不到;二則現在房長乃是賈珍,彼乃寧府長孫,又現襲職,凡族中事都是他掌管;三則公私冗雜,且素性瀟灑,不以俗事為要,每公暇之時,不過看書著棋而已;況這梨香院相隔兩層房舍,又有街門別開,任意可以出入,這些子弟們,所以只管放意暢懷的。因此薛蟠遂將移居之念,漸漸打滅了。日後如何,下回分解。
■校記
1.口碑下小字四行,原本無,從脂本補。
2.「素性又最厭惡堂客」,「素」原作「索」,從諸本改。
3.「五十上下」,諸本作「四十上下」。
4.「(寶釵)自父親死後」,「親」原作「母」,從諸本改。
5.「宮主」,藤本、王本作「公主」。
6.「便趁此機會」,「便」原作「更」,從諸本改。
7.「又聽見母舅王子騰」,原無「母」字;諸本作「又聞得母舅王子騰」,今從諸本酌增一「母」字。
■注釋
1 〔葫蘆〕 宋、元時代俗語有「葫蘆提」一詞,意思是糊塗。作者用「葫蘆僧判斷葫蘆案」作標題,字面上是從葫蘆廟的名稱來的,同時也暗示了「葫蘆案」是一宗胡亂判斷的糊塗案。
2 〔國子祭酒〕 中國古代最高學官。國子即國子監,中國社會的教育管理機關和最高學府;祭酒,官名,為國子監的主管官。
3 〔女子無才便是德〕 女子沒有才能便是賢德。
4 〔「女四書」〕 清代康熙年間王相編,包括東漢班昭的「女誡」、唐代宋若莘、宋若昭的「女論語」、明成祖后徐氏的「內訓」和王相母劉氏的「女範捷錄」四部書。
5 〔「列女傳」〕 漢朝儒生劉向編著,表彰歷代的「賢女」、「烈女」。
6 〔女紅(ㄍㄨㄥ/gūng)〕 指女子從事的紡織、刺繡等工作。
7 〔針黹(ㄓˇ/zhǐ)〕 針線活。黹,刺繡。
8 〔授〕 這裡是被任命的意思。
9 〔詳至案下〕 意思是把公文送到衙門。舊時下級官吏對上級陳報事情所用的一種公文,叫作「詳」。「案下」,指衙門。
10 〔凶身〕 凶犯。
11 〔存歿(ㄇㄛˋ/mò)〕存,活著;歿,死去。引申為終身。
12 〔籤〕 官府派遣吏役出外辦事的命令憑證。一般用木製,插在公案的籤筒中,用時取出。
13 〔門子〕 古代衙門和公案兩旁站班的差役。清代官府使用的外役也叫門子。
14 〔沙彌〕 古印度語的音譯,指剛削髮出家的小和尚。
15 〔斜簽著坐下〕 表示謙恭,側身的坐著。
16 〔順袋〕 一種掛在腰帶旁邊的小袋。講究的用彩色綢緞製成,鑲邊繡花,甚為華麗,用以盛放珍貴的東西。
17 〔護官符〕 用門子的話說:「如今凡作地方官的都有一個私單,上面寫的是本省最有權勢極富貴的大鄉紳姓名,各省皆然;倘若不知,一時觸犯這樣的人家,不但官爵,只怕連性命也難保呢!——所以叫『護官符』。」這就是說,要想官作得牢穩,就必須以大鄉紳為靠山;要想升得快,就要替他們效犬馬之勞。否則,官爵性命都難保。
18 〔口碑〕 眾口相傳歌功頌德的話叫「口碑」。
19 〔賈不假句〕 賈是指賈家,即榮國府和寧國府。不假,名不虛傳。白玉為堂,白玉砌成的廳堂,指豪貴之族的宅第,漢樂府「相逢行」:「黃金為君門,白玉為君堂。」金作馬,即金馬,本是漢宮門名,「史記‧東方朔傳」:「金馬門者,宦署門也,門旁有銅馬,故謂之金馬門。」「白玉為堂金作馬」一句,不僅寫賈家豪華富貴,而且也表現了賈家的官高爵顯。賈家祖上是開國功臣,現今賈珍、賈赦還分別襲著爵位,賈政「入部習學」,又升了員外郎。可見賈家是極顯赫的仕宦之家。
20 〔阿房宮句〕 阿房宮,秦朝的宮殿,在咸陽,規模極大,唐朝詩人杜牧「阿房宮賦」有「覆壓三百餘里」的說法。史,指史家,即賈母的娘家。史家是「金陵世勳」,祖上作過尚書令,襲封保齡侯、忠靖侯,還有人兼任「外省大員」。這句話是說,像阿房宮那樣規模極大的宮殿,也住不下這個史家。
21 〔東海句〕 金陵王,指王家,即賈政妻王夫人和賈璉妻王熙鳳的娘家。王家祖上「專管各國進貢朝賀的事」,「凡有外國人來」,都是王家接待。王子騰作著「京營節度使」,後來升為「九省統制」。在神話傳說中,龍王有一百八十五個,東海龍王敖廣的寶物最多,但還要向金陵王家尋求白玉床,可見王家是多麼豪富。
22 〔豐年句〕 雪,諧「薛」音,指薛家。薛家是皇商,皇商就是專為宮廷購置用物的商人。「珍珠如土金如鐵」,形容薛家財富極多,可以恣意揮霍。
23 〔譯文〕 賈府富貴名不虛假,
白玉砌廳堂門前鑄金馬。
金陵史家財勢大,
三百里阿房宮也住不下。
東海龍王缺少白玉床,
還得請金陵王家來幫忙。
薛家越富越揮霍,
珍珠當泥土黃金看成鐵。
24 〔簡評〕 「護官符」這首民間謠諺,用誇張的手法,概括了賈、史、王、薛四大家族的豪華生活和顯赫權勢。
所謂「護官符」就是保官升官的秘訣。賈雨村深得其妙。他極力巴結「四大家族」,在仕途道路上就官運亨通,青雲直上,從一個小縣官一直爬到「協理軍機,參贊朝政」的大司馬這樣的高官。
25 〔傳點〕 「衙門」或大官的住宅裡,「二門」旁常設有一種鐵製打擊樂器的「點」,向內院「報事」時,打「點」作為信號。「點」形常作雲頭形狀,所以第十三回稱它為「雲板」。
26 〔前生冤孽〕 前生欠的債,造的罪。
27 〔出脫〕 也說「出落」、「出挑」。多指少女的身體容貌向美的方向發育、變化。
28 〔胭脂(ㄐㄧˋ/jì)〕 ,皮膚上生下來就有的色斑。這裡指紅色的,所以叫胭脂。
29 〔堂客〕 舊時稱婦女為「堂客」,就是「女眷」的意思;相對的稱男子為「官客」。
30 〔孽障〕 又稱「業障」,佛教徒指所謂妨礙修行的罪惡。或說因為前世作了惡事,造成今生的障礙。這是佛教因果報應的說法。
31 〔因私枉法〕 因自己的私情,而不按法律辦事。下文的「循情枉法」同。
32 〔大丈夫相時而動〕 相時而動,看形勢行動。相,察看;時,時機。原話見「左傳」隱公十一年:「相時而動,無累後人,可謂知禮矣。」
33 〔坐堂〕 舊時官吏坐在官署的廳堂上問事判案。
34 〔動文書〕 發公文。
35 〔保呈〕 類似保證書的一種呈文。
36 〔扶鸞〕 又名扶乩,多用一長橫板,中間架縛一木筆,兩人各持橫板的一端,在沙盤上寫字,號稱「神仙降臨」「催動」兩人所寫,是一種迷信騙術。
37 〔夙(ㄙㄨˋ/sù)孽〕 指前生的冤仇。夙,前生。這是宿命論的觀點。
38 〔燒埋〕 燒紙、埋葬。
39 〔口聲〕 指社會上的輿論。
40 〔勾取〕 提取。
41 〔一干有名人犯〕 指與訴訟有關係的那些人。
42 〔倚情〕 倚仗情面。
43 〔京營節度使〕 節度使,唐代開始設置,是管轄邊境地區十州或兩三州軍政大權的地方軍事長官。京營節度使,意思是在京城掌管軍事的大官。清代無此官名,作者故意用古官名,以避嫌疑。
44 〔充發〕 即充軍發配。古代的一種流刑,把罪犯押解到邊遠地方去服役。
45 〔內帑(ㄊㄤˇ/tǎng)〕 專門收藏皇帝錢財的內廷府庫。其中的錢財也叫內帑。
46 〔鬥雞〕 以雞相鬥,是宮廷和世家子弟常玩的一種遊戲。
47 〔皇商〕 專門承辦「政府」或宮廷購置用物的商人。
48 〔戶部〕 隋唐以來朝廷中央六部之一。掌管全國的土地、戶口、賦稅等。
49 〔妃嬪(ㄈㄟ ㄆㄧㄣˊ/fēi pín〕 妃,妻。後專指皇帝的妾,太子和王侯的妻;嬪,宮廷中的女官。
50 〔宮主、郡主〕 宮主,即公主,皇帝的女兒。郡主,親王或太子的女兒。
51 〔才人、贊善〕 宮廷裡的「女官」名。
52 〔饋(ㄎㄨㄟˋ/kuì)送〕 贈送(食品等禮物)。
53 〔長行〕 指出行,遠路的旅行。第一百回「揀了長行日子」即是選個行期。
54 〔九省統制〕 九省,指九個邊遠的省分。統制,宋代在邊遠地區設都統制,為屯駐外地的禁軍將官。清代無此官,作者故意用古官名。
55 〔消停〕 從容地、舒緩地。
56 〔一窩一拖〕 一家人。「一窩」、「一拖」與「一家」同義。
57 〔契闊〕 契,情投意合;闊,長久離別。這裡是指久別的情意。
58 〔治席接風〕 設宴慰勞遠來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