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蘆雪庭爭聯即景詩　暖香塢雅製春燈謎

【第五十回】蘆雪庭爭聯即景詩1　暖香塢雅製春燈謎

話說薛寶釵道：「到底分個次序，讓我寫出來。」說著，便令眾人拈鬮為序。起首恰是李氏，然後按次各各開出。鳳姐兒道：「既這麼說，我也說一句在上頭。」眾人都笑起來了，說：「這麼更妙了。」寶釵將「稻香老農」之上補了一個「鳳」字，李紈又將題目講給他聽。

鳳姐兒想了半天，笑道：「你們別笑話我，我只有了一句粗話，可是五個字的；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眾人都笑道：「越是粗話越好。你說了，就只管幹正事去罷。」鳳姐兒笑道：「想下雪必刮北風，昨夜聽見一夜的北風，我有一句，這一句就是『一夜北風緊』。使得使不得，我就不管了。」眾人聽說，都相視笑道：「這句雖粗，不見底下的，這正是會作詩的起法1，不但好，而且留了寫不盡的多少地步與後人。就是這句為首，稻香老農快寫上，續下去。」鳳姐兒和李嬸娘平兒又吃了兩杯酒，自去了。

這裡李紈就寫了：

一夜北風緊，

自己聯道：

開門雪尚飄2：入泥憐潔白，

香菱道：

匝地惜瓊瑤2。有意榮枯草，

探春道：

無心飾3萎苗。價高村釀熟，

李綺道：

年稔府粱饒4。葭動灰飛管35，

李紋道：

陽回斗轉杓6。寒山已失翠，

岫烟道：

凍浦不生潮。易掛疏枝柳，

湘雲道：

難堆破葉蕉。麝煤7融寶鼎，

寶琴道：

綺袖籠金貂8。光奪窗前鏡，

黛玉道：

香黏壁上椒9。斜風仍故故10，

寶玉道：

清夢轉聊聊。何處梅花笛11？

寶釵道：

誰家碧玉簫12？鰲愁坤軸陷13，

李紈笑道：「我替你們看熱酒去罷。」寶釵命寶琴續聯，只見湘雲起來道：

龍鬥陣雲銷14。野岸回孤棹415，

寶琴也聯道：

吟鞭指灞橋16。賜裘17憐撫戍，

湘雲那裡肯讓人？且別人也不如他敏捷，都看他揚眉挺身的說道：

加絮念征徭。坳垤審夷險518，

寶釵連聲讚好，也便聯道：

枝柯19怕動搖。皚皚輕趁步，

黛玉忙聯道：

剪剪20舞隨腰。苦茗21成新賞，

一面說，一面推寶玉，命他聯。寶玉正看寶琴、寶釵、黛玉三人共戰湘雲，十分有趣，那裡還顧得聯詩？今見黛玉推他，方聯道：

孤松訂久要。泥鴻從印跡，

寶琴接著聯道：

林斧或聞樵22。伏象千峰凸，

湘雲忙聯道：

盤蛇一徑遙。花緣經冷結，

寶釵和眾人又都讚好，探春聯道：

色豈畏霜雕。深院驚寒雀，

湘雲正渴了，忙忙的吃茶，已被岫烟搶著聯道：

空山泣老鴞23。階墀24隨上下，

湘雲忙丟了茶杯，聯道：

池水任浮漂6。照耀臨清曉，

黛玉忙聯道：

繽紛入永宵。誠25忘三尺冷，

湘雲忙笑聯道：

瑞釋九重焦26。僵臥誰相問，

寶琴也忙笑聯道：

狂遊客喜招。天機斷縞帶27，

湘雲又忙道：

海市失鮫綃。

黛玉不容他道出，接著便道：

寂寞封臺榭728，

湘雲忙聯道：

清貧懷簞瓢29。

寶琴也不容情，也忙道：

烹茶水漸沸8，

湘雲見這般，自為得趣，又是笑，又忙聯道：

煮酒葉難燒。

黛玉也笑道：

沒30帚山僧掃，

寶琴也笑道：

埋琴稚子挑。

湘雲笑彎了腰，忙念了一句，眾人問道：「到底說的是什麼？」湘雲道：

石樓閑睡鶴，

黛玉笑得握著胸口，高聲嚷道：

錦罽31暖親貓。

寶琴也忙笑道：

月窟翻銀浪32，

湘雲忙聯道：

霞城隱赤標933。

黛玉忙笑道：

沁梅香可嚼10，

寶釵笑稱：「好句！」也忙聯道：

淋竹醉堪調。

寶琴也忙道：

或濕鴛鴦帶，

湘雲忙聯道：

時凝翡翠翹34。

黛玉又忙道：

無風仍脈脈35，

寶琴又忙笑聯道：

不雨亦瀟瀟。

湘雲伏著，已笑軟了。眾人看他三人對搶，也都不顧作詩，看著也只是笑。黛玉還推他往下聯，又道：「你也有才盡力窮之時11！我聽聽，還有什麼舌頭嚼了？」湘雲只伏在寶釵懷裡，笑個不住。寶釵推他起來，道：「你有本事，把『二蕭』的韻全用完了，我才服你。」湘雲起身笑道：「我也不是作詩，竟是搶命呢！」眾人笑道：「倒是你自己說罷。」探春早已料定沒有自己聯的了，便早寫出來，因說：「還沒收住呢。」李紋聽了，接過來，便聯了一句道：

欲志今朝樂，

李綺收了一句道：

憑詩祝舜堯3637。

李紈道：「夠了，夠了！雖沒作完了韻，騰挪的字，若生扭了，倒不好了。」說著大家來細細評論一回，獨湘雲的多，都笑道：「這都是那塊鹿肉的功勞。」李紈笑道：「逐句評去，卻還一氣，只是寶玉又落了第了。」寶玉笑道：「我原不會聯句，只好擔待我罷。」李紈笑道：「也沒有社社擔待的：又說『韻險』了，又整誤了，又『不會聯句』！今日必罰你。我才看見櫳翠庵的紅梅有趣，我要折一枝來插瓶12，可厭妙玉為人，我不理他，如今罰你取一枝來，插著玩兒。」眾人都道：「這罰得又雅又有趣！」

寶玉也樂為，答應著就要走，湘雲黛玉一起說著：「外頭冷得很，你且吃杯熱酒再去。」於是湘雲早熱起壺酒來了13。黛玉遞了個大杯，滿斟了一杯，湘雲笑道：「你吃了我們這酒，要取不來，加倍罰你！」寶玉忙吃了一杯，冒雪而去。

李紈命人好好跟著，黛玉忙攔說：「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李紈點頭道：「是。」一面命丫鬟將一個美女聳肩瓶拿來，貯了水，準備插梅，因又笑道：「回來該吟紅梅了。」湘雲忙道：「我先作一首。」寶釵笑道：「今日斷不容你再作了！你都搶了去，別人都閑著也沒趣。回來罰寶玉。他說不會聯句，如今就叫他自己作去。」黛玉笑道：「這話很是。我還有主意：方才聯句不夠，莫若揀那聯得少的人作紅梅詩。」寶釵笑道：「這話是極。方才邢李三位14屈才，且又是客；琴兒和顰兒雲兒他們搶了許多，我們一概都別作，只他們三人作才是。」李紈因說：「綺兒也不大會作，還是讓琴妹妹罷。」寶釵只得依允。又道：「就用『紅梅花』三個字作韻，每人一首七言律：邢大妹妹作『紅』字，你們李大妹妹作『梅』字，琴兒作『花』字。」李紈道：「饒過寶玉去，我不服。」湘雲忙道：「有個好題目命他作。」眾人問：「何題？」湘雲道：「命他就作『訪妙玉乞紅梅』，豈不有趣？」眾人聽了，都說：「有趣！」

一語未了，只見寶玉笑欣欣擎了一枝紅梅進來。眾丫鬟忙已接過，插入瓶內。眾人都過來賞玩15。寶玉笑道：「你們如今賞罷，也不知費了我多少精神呢！」說著，探春早又遞了一鍾暖酒來。眾丫鬟上來接了蓑笠撣雪，各人屋裡丫鬟都添送衣裳來；襲人也遣人送了半舊的狐腋褂來。李紈命人將那蒸的大芋頭盛了一盤，又將朱橘、黃橙、橄欖等物盛了兩盤，命人帶給襲人去。湘雲且告訴寶玉方才的詩題，又催寶玉快作。寶玉道：「好姐姐好妹妹們，讓我自己用韻罷，別限韻了。」眾人都說：「隨你作去罷。」

一面說，一面大家看梅花。原來這一枝梅花只有二尺來高，旁有一枝，縱橫而出，約有二三尺長，其間小枝分歧，或如蟠螭38，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筆，或密聚如林，真乃花吐胭脂，香欺蘭蕙，各各稱賞。誰知岫烟、李紋、寶琴三人都已吟成16，各自寫了出來，眾人便依「紅」「梅」「花」三字之序看去，寫道：

　　賦得39紅梅花　邢岫烟

桃未芳菲40杏未紅，沖寒先喜笑東風。魂飛庾嶺春難辨41，霞隔羅浮夢未通42。綠萼添妝融寶炬43，縞仙扶醉跨殘虹44。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45。

　　又　李紋

白梅懶賦賦紅梅，逞艷先迎醉眼開。凍臉有痕皆是血，酸心無恨亦成灰46。誤吞丹藥移真骨47，偷下瑤池脫舊胎48。江北江南春燦爛，寄言蜂蝶漫疑猜1749。

　　又　寶琴

疏是枝條艷是花，春妝兒女競奢華。閑庭曲檻50無餘雪，流水空山有落霞51。幽夢冷隨紅袖笛，遊仙香泛絳河槎52。前身定是瑤臺種53，無復相疑色相差5455。

眾人看了，都笑著稱讚了一回，又指末一首更好。寶玉見寶琴年紀最小，才又敏捷；黛玉湘雲兩個斟了一小杯酒，都賀寶琴。寶釵笑道：「三首各有好處。你們兩個天天捉弄厭了我，如今又捉弄他來了。」李紈又問寶玉：「你可有了？」寶玉忙道：「我倒有了，才一看見這三首，又唬忘了。等我再想。」

湘雲聽了，便拿了一支銅火箸擊著手爐，笑道：「我擊了，若鼓絕不成，又要罰的。」寶玉笑道：「我已有了。」黛玉提起筆來，笑道：「你念我寫。」湘雲便擊了一下，笑道：「一鼓絕。」寶玉笑道：「有了，你寫罷。」眾人聽他念道：

酒未開樽56句未裁57，

黛玉寫了，搖頭笑道：「起得平平。」湘雲又道：「快著！」寶玉笑道：

尋春問臘58到蓬萊59。

黛玉湘雲都點頭笑道：「有些意思了。」寶玉又道：

不求大士60瓶中露61，為乞孀娥62檻外梅。

黛玉寫了，搖頭說：「小巧而已。」湘雲將手又敲了一下，寶玉笑道：

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1863。槎枒誰惜詩肩瘦64，衣上猶沾佛院苔6566。

黛玉寫畢，湘雲大家才評論時，只見幾個丫鬟跑進來道19：「老太太來了！」眾人忙迎出來，大家又笑道：「怎麼這等高興！」說著，遠遠見賈母圍了大斗篷，戴著灰鼠暖兜，坐著小竹轎，打著青綢油傘，鴛鴦琥珀等五六個丫鬟，每人都是打著傘，擁轎而來。李紈等忙往上迎。賈母命人止住，說：「只站在那裡就是了。」來至跟前，賈母笑道：「我瞞著你太太和鳳丫頭來了。大雪地下，我坐著這個無妨，沒得叫他娘兒們跴雪嗎。」眾人忙上前來接斗篷，攙扶著，一面答應著。

賈母來至室中，先笑道：「好俊梅花！你們也會樂，我也不饒你們！」說著，李紈早命人拿了一個大狼皮褥子來，鋪在當中。賈母坐了，因笑道：「你們只管照舊玩笑吃喝。我因為天短了，不敢睡中覺，抹了一會牌，想起你們來了，我也來湊個趣兒。」李紈早又捧過手爐來。探春另拿了一副杯箸來，親自斟了暖酒，奉給賈母。賈母便飲了一口，問：「那個盤子是什麼東西？」眾人忙捧了過來，回說：「是糟鵪鶉。」賈母道：「這倒罷了，撕一點子腿兒來。」李紈忙答應了，要水洗手，親自來撕。賈母道：「你們仍舊坐下說笑，我聽著才喜歡。」又命李紈：「你也只管坐下，就如同我沒來的一樣才好；不然，我就走了。」眾人聽了，方才依次坐下，只李紈挪到盡下邊。賈母因問：「你們作什麼玩呢？」眾人便說：「作詩呢。」賈母道：「有作詩的，不如作些燈謎兒，大家正月裡好玩。」眾人答應。

說笑了一會，賈母便說：「這裡潮濕，你們別久坐，仔細著了涼。倒是你四妹妹那裡暖和，我們到那裡瞧瞧他的畫兒，趕年可能有了不能。」眾人笑道：「那裡能年下就有了？只怕明年端陽才有呢。」賈母道：「這還了得！他竟比蓋這園子還費工夫了。」說著，仍坐了竹椅轎，大家圍隨，過了藕香榭，穿入一條夾道，東西兩邊皆是過街門，門樓上裡外都嵌著石頭匾，如今進的是西門，向外的匾上鑿著「穿雲」二字，向裡的鑿著「度月」二字。來至堂中，進了向南的正門，賈母下了轎，惜春已接出來了。從裡面遊廊過去，便是惜春臥房，廈檐下掛著「暖香塢」的匾，早有幾個人打起猩紅氈簾，已覺暖氣拂臉20。

大家進入屋裡，賈母並不歸坐，只問惜春：「畫到那裡了？」惜春因笑回：「天氣寒冷了，膠性都凝澀不潤，畫了恐不好看，故此收起來了。」賈母笑道：「我年下就要的，你別脫懶兒；快拿出來給我快畫！」

一語未了，忽見鳳姐披著紫羯絨褂笑嘻嘻的來了，口內說道：「老祖宗今兒也不告訴人，私自就來了，叫我好找！」賈母見他來了，心中喜歡，道：「我怕你凍著，所以不許人告訴你去。你真是個小鬼靈精兒，到底找了我來。論禮，孝敬也不在這上頭。」鳳姐兒笑道：「我那裡是孝敬的心找了來呢？我因為到了老祖宗那裡，鴉沒雀靜的，問小丫頭子們，他又不肯叫我找到園裡來。我正疑惑，忽然又來了兩個姑子，我心裡才明白了：那姑子必是來送年疏67或要年例香例銀子，老祖宗年下的事也多，一定是躲債來了。我趕忙問了那姑子，果然不錯。我才就把年例給了他們去了。這會子老祖宗的債主兒已去了，不用躲著了。已預備下稀嫩的野雞，請用晚飯去罷；再遲一回就老了。」

他一行說，眾人一行笑。鳳姐兒也不等賈母說話，便命人抬過轎來，賈母笑著挽了鳳姐兒的手，仍上了轎，帶著眾人，說笑出了夾道東門，一看，四面粉妝銀砌。忽見寶琴披著鳧靨裘，站在山坡背後遙等；身後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眾人都笑道：「怪道少了兩個，他卻在這裡等著，——也弄梅花去了！」賈母喜得忙笑道：「你們瞧，這雪坡兒上，配上他這個人物兒，又是這件衣裳，後頭又是這梅花，像個什麼？」眾人都笑道：「就像老太太屋裡掛的仇十洲68畫的『艷雪圖』。」賈母搖頭笑道：「那畫的那裡有這件衣裳？人也不能這樣好！」

一語未了，只見寶琴身後又轉出一個穿大紅猩猩氈的人來。賈母道：「那又是那個女孩兒？」眾人笑道：「我們都在這裡，那是寶玉。」賈母笑道：「我的眼越發花了。」說話之間，來至跟前，可不是寶玉和寶琴兩個？寶玉笑向寶釵黛玉等道：「我才又到了櫳翠庵，妙玉竟每人送你們一枝梅花，我已經打發人送去了。」眾人都笑說：「多謝你費心。」

圖說：寶琴

說話之間，已出了園門，來至賈母房中，吃畢飯，大家又說笑了一回。忽見薛姨媽也來了，說：「好大雪，一日也沒過來望候老太太。今日老太太倒不高興？正該賞雪才是。」賈母笑道：「何曾不高興了！我找了他們姐妹去玩了一會子。」薛姨媽笑道：「昨兒晚上我原想著今日要和我們姨太太借一天園子，擺兩桌粗酒，請老太太賞雪的；又見老太太安歇得早，我聽見寶兒說：『老太太心裡不大爽。』因此如今也不敢驚動。早知如此，我竟該請了才是呢。」賈母笑道：「這才是十月，是頭場雪，往後下雪的日子多著呢，再破費姨太太不遲。」薛姨媽笑道：「果然如此，算我的孝心虔了。」

鳳姐兒笑道：「姨媽怎麼忘了！如今現秤五十兩銀子來，交給我收著，一下雪，我就預備下酒：姨媽也不用操心，也不得忘了。」賈母笑道：「既這麼說，姨太太給他五十兩銀子收著，我和他每人分二十五兩，到下雪的日子，我裝心裡不爽，混過去了。姨太太更不用操心，我和鳳姐倒得實惠呢。」鳳姐將手一拍21，笑道：「妙極！這和我的主意一樣。」眾人都笑了。賈母笑道：「呸！沒臉的，就順著竿子爬上來了！你不說：姨太太是客，在咱們家受屈，我們該請姨太太才是，那裡有破費姨太太的理？不這麼說呢，還有臉先要五十兩銀子，真不害臊！」鳳姐笑道：「我們老祖宗最是有眼色的，試一試姨媽：要鬆呢，拿出五十兩來，就和我分；這會子估量22著不中用了，翻過來拿我作法子69，說出這些大方話來。如今我也不和姨媽要銀子了，我竟替姨媽出銀子，治了酒，請老太太吃了，我另外再封五十兩銀子孝敬老祖宗，算是罰我個包攬23閑事，這可好不好？」話未說完，眾人都笑倒在炕上。

賈母因又說及寶琴雪下折梅，比畫兒上還好；又細問他的年庚八字70並家內景況。薛姨媽度其意思，大約是要給他求配。薛姨媽心中因也遂意24，只是已許過梅家了，因賈母尚未說明，自己也不好擬定，遂半吐半露告訴賈母道：「可惜了這孩子沒福！前年他父親就沒了。他從小兒見的世面倒多，跟他父親四山五岳都走遍了。他父親好樂的，各處因有買賣，帶了家眷，這一省逛一年，明年又到那一省逛半年，所以天下十停走了有五六停了。那年在這裡，把他許了梅翰林的兒子，偏第二年他父親就辭世了。如今他母親又是痰症……」

鳳姐兒也不等說完，便嗐聲跺腳的說：「偏不巧！我正要作個媒呢，又已經許了人家！」賈母笑道：「你要給誰說媒？」鳳姐兒笑道：「老祖宗別管。心裡看準了，他們兩個是一對。如今有了人家，說也無益，不如不說罷了。」賈母也知鳳姐兒的意思，聽見已有人家，也就不提了25。大家又閑話了一會方散。一宿無話26。

次日雪晴。飯後，賈母又吩咐惜春：「不管冷暖，你要畫去；趕到年下，十分不能，就罷了。第一要緊把昨兒琴兒和丫頭、梅花，照樣一筆別錯快快添上。」惜春聽了，雖是為難的事，就應了。一時眾人都來看他如何畫。惜春只是出神。李紈因笑向眾人道：「讓他自己想去，咱們且說話兒。昨兒老太太只叫作燈謎兒，回到家和綺兒紋兒睡不著，我就編了兩個『四書』的。他兩個每人也編了兩個。」

眾人聽了，都笑道：「這倒該作的。先說了，我們猜猜。」李紈笑道：「『觀音未有世家傳』71，打『四書』一句。」湘雲接著就說道：「『在止於至善』72。」寶釵笑道：「你也想一想『世家傳』三個字的意思27再猜。」李紈笑道：「再想。」黛玉笑道：「我猜罷。可是『雖善無徵』73？」眾人都笑道：「這句是了。」李紈又道：「『一池青草草何名』。」湘雲又忙道：「這一定是『蒲蘆也』。——再不是不成？」李紈笑道：「這難為你猜。紋兒的是『水向石邊流出冷』，打一古人名。」探春笑著問道：「可是山濤74？」李紈道：「是。」李紈又道：「綺兒是個『螢』字，打一個字。」眾人猜了半日，寶琴道：「這個意思卻深，——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李綺笑道：「恰是了。」眾人道：「螢與花何干？」黛玉笑道：「妙得很！螢可不是草化的2875！」眾人會意，都笑了，說：「好。」

寶釵道：「這些雖好，不合老太太的意；不如作些淺近的物兒，大家雅俗共賞才好。」眾人都道：「也要作些淺近的俗物才是。」湘雲想了一想，笑道：「我編了一支『點絳唇』，卻真是個俗物，你們猜猜。」說著，便念道：

溪壑分離76，紅塵遊戲77，真何趣78？名利猶虛79，後事終難繼298081。

眾人都不解，想了半日，也有猜是和尚的，也有猜是道士的，也有猜是偶戲人82的。寶玉笑了半日道：「都不是。我猜著了，必定是耍的猴兒。」湘雲笑道：「正是這個了。」眾人道：「前頭都好，末後一句怎麼樣解？」湘雲道：「那一個耍的猴兒不是剁了尾巴去的？」眾人聽了，都笑起來，說：「偏他編個謎兒也是刁鑽古怪30的。」

李紈道：「昨日姨媽說，琴妹妹見的世面多，走的道路也多，你正該編謎兒。況且你的詩又好，為什麼不編幾個兒我們猜一猜？」寶琴聽了，點頭含笑，自去尋思31。寶釵也有一個，念道：

鏤檀鐫梓3283一層層，豈係良工堆砌成84？雖是半天風雨過，何曾聞得梵鈴85聲338687？

眾人猜時，寶玉也有了一個，念道：

天上人間兩渺茫34，琅玕節88過謹提防35。鸞音鶴信須凝睇89，好把唏噓答上蒼909192。

黛玉也有了一個，念道：

騄駬何勞縛紫繩93？馳城逐塹勢猙獰94。主人指示風雲動95，鰲背三山獨立名96979899。

探春也有了一個，方欲念時，寶琴走來，笑道：「從小兒所走的地方的古蹟不少，我也來挑了十個地方古蹟，作了十首『懷古詩100』；詩雖粗鄙，卻懷往事，又暗隱俗物十件，姐姐們請猜一猜。」眾人聽了，都說：「這倒巧，何不寫出來大家一看？」要知端底，且聽下回分解。

■校記

1.「這正是會作詩的起法」，「法」原作「發」，從金本、脂本、戚本改。

2.「開門雪尚飄」，「飄」原作「瓢」，從諸本改。

3.「葭動灰飛管」，「管」王本作「琯」。

4.「孤棹」原作「孤掉」，從諸本改。

5.「坳垤審夷險」，「坳」原作「抝」，從脂本改（原作「」，即「坳」字）。「審」藤本作「翻」。

6.「池水任浮漂」，「任」原作「在」，從諸本改。

7.「臺榭」原作「臺謝」，從諸本改。

8.「烹茶水漸沸」，「水漸」原作「漸水」，從諸本改。「水」脂本作「冰」。

9.「霞城隱赤標」，「赤」原作「亦」，從諸本改。

10.「沁梅香可嚼」，「香」原作「花」，從諸本改。

11.「黛玉還推他往下聯，又道：你也有才盡力窮之時」，「還推」原作「推還」，「聯又」原作「又聯」，俱從諸本改。

12.「我要折一枝來插瓶」，原作「我要折一枝插在瓶」，從諸本改。

13.「於是湘雲早熱起壺酒來了」，原無「是」字，從諸本補。諸本全句作「於是湘雲早執起壺來」。

14.「邢李三位」，「三」原作「二」，從諸本改。

15.「眾人都過來賞玩」，「過」原作「道」，從諸本改。

16.「誰知岫烟、李紋、寶琴三人都已吟成」，「紋」原作「紈」，從諸本改。下文詩題下署名誤「紈」同，不另出。

17.「寄言蜂蝶漫疑猜」，「寄」原作「奇」，從諸本改。

18.「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挑」原作「桃」，「塵」原作「麈」，從諸本改。

19.「只見幾個丫鬟跑進來道」，「跑」原作「跟」。按依下文，賈母此時未到，距離尚遠，「跟」字無著落，從諸本改。

20.「已覺暖氣拂臉」，「暖氣」諸本作「溫香」。

21.「將手一拍」，「拍」原作「怕」，從諸本改。

22.「估量」原作「佑僵」（？），從諸本改。

23.「包攬」原作「包覽」，從藤本、王本、脂本改。

24.「因也遂意」，「因」脂本作「固」。

25.「聽見已有人家，也就不提了」，「已」原作「只」，從諸本改。

26.「一宿無話」，「話」字原誤植隔行行首，今校移。

27.「意思」原作「意應」，從諸本改。

28.「螢可不是草化的」，「草」原作「花」，從諸本改。

29.「後事終難繼」，「繼」原作「謎」；從脂本、戚本改（金本作「覓」，商務本作「提」）。

30.「刁鑽古怪」，「鑽」原作「讚」，從諸本改。

31.「寶琴聽了……自去尋思」，「去」原作「有」，從諸本改。

32.「鏤檀鐫梓」，「鏤」原作「樓」，從諸本改。

33.「何曾聞得梵鈴聲」，「聞」原作「問」，從諸本改。

34.「天上人間兩渺茫」，「兩」原作「雨」，從諸本改。

35.「琅玕節過謹提防」，「謹」原作「講」，從諸本改。

■注釋

1　〔即景詩〕　以眼前的景物為題材的詩。

2　〔匝地句〕　匝地，遍地；瓊瑤，美玉，比喻雪花潔白珍貴。

3　〔飾〕　裝飾，點綴。

4　〔年稔（ㄖㄣˇ／rěn）句〕　年稔，豐收年景。稔，穀熟。府，古代貯藏財物處，這裡指官府的糧倉。

5　〔葭（ㄐㄧ丫／jiā）動灰飛管〕　律管內葭灰飛動。葭，蘆葦；古代以音樂中的律呂與節氣相配，冬至相當於「黃鐘」。據說到「冬至」時刻，節氣一動，「黃鐘」律管兩端的蘆灰就自動飛了，以此來調音和測定節氣。

6　〔陽回斗轉杓〕　北斗星轉換方位陽氣復生。陽，陽氣，古代認為四時變化是陰陽消長的結果：夏至時，陽氣最盛，陰氣始生；冬至則陰氣到了頂點，陽氣開始升起。斗，北斗七星；杓，七星連成杓形；斗轉杓，北斗杓柄在冬至時轉到「子」的方位，即指向正北。

7　〔麝煤〕　一種名貴的墨，也叫麝香煤。因為大雪天冷，須在爐子上烤化才能使用。

8　〔綺（ㄑㄧˇ／qǐ）袖句〕　綺，一種緹花的素色絹帛；籠，罩上，披上；金貂，金色的貂皮袍子。

9　〔香黏句〕　漢代后妃的住處，用椒和泥塗牆壁，稱為椒房。

10　〔故故〕　陣陣。

11　〔梅花笛〕　吹奏「梅花落」曲調的笛聲。

12　〔碧玉簫〕　飾有碧玉的簫，這裡指簫聲。

13　〔鰲（ㄠˊ／áo）愁句〕　鰲，傳說中海裡的大鱉，古代認為大地馱於鰲背上。坤，古稱地為坤；坤軸，即地軸。這句說雪下得太大好像要把地壓塌了，所以馱著大地的鰲發愁。

14　〔龍鬥句〕　龍鬥，指白雪像天空玉龍相鬥撕落的白色鱗片；陣雲，作戰時飛揚起來的塵埃，這裡指陰雲；銷，散，即雪止天晴。

15　〔棹（ㄓㄠˋ／zhào）〕　船槳，代指船。

16　〔灞橋〕　漢代橋名。在長安東，漢人送客至此橋，折柳贈別。唐朝相國鄭綮（ㄑㄧㄥˋ／qìng）善作詩，有人問：「相國近來作新詩沒有？」鄭綮回答：「詩思在灞橋風雪中，驢子上。」這裡指雪裡行吟事。

17　〔裘（ㄑㄧㄡˊ／qíu）〕　皮襖。

18　〔坳垤（ㄠ　ㄉㄧㄝˊ／āo dié）句〕　坳，山間平地；垤，小土堆。審，細察；夷，平坦。

19　〔枝柯〕　即樹枝。柯，也是樹枝。

20　〔剪剪〕　形容冷風的尖利。

21　〔苦茗〕　苦茶，指濃茶。

22　〔樵（ㄑㄧㄠˊ／qiáo）〕　打柴。在此指砍柴的聲音。

23　〔鴞（ㄒㄧㄠ／xiāo）〕　猛禽，俗名貓頭鷹。

24　〔墀（ㄔˊ／chí）〕　臺階上面的空地，又指臺階。

25　〔誠〕　真心、實在。

26　〔瑞釋句〕　瑞，瑞雪，對莊稼有益的雪；釋，解除；九重，原指天，後稱帝王住處為九重，或代指帝王。焦，心裡焦躁。這是一句歌功頌德的詩。

27　〔天機句〕　天機，天宮的織機；縞（ㄍㄠˇ／gǎo），白色帶子。

28　〔寂寞句〕　亭臺樓榭因被大雪封住，無人去遊玩，所以很寂寞。

29　〔清貧句〕　簞（ㄉㄢ／dān）瓢，見「論語‧雍也」篇，「一簞食，一瓢飲」。原是孔子稱讚弟子顏回能安貧樂道的話，這裡只取貧賤的意思。簞，竹籃。

30　〔沒〕　埋沒，覆蓋。

31　〔錦罽（ㄐㄧˋ／jì）〕　錦面毛毯。

32　〔月窟句〕　月窟，月中洞窟，指月宮；翻，傾瀉；銀浪，月光。這句是形容白雪如同月光傾瀉大地。

33　〔霞城句〕　霞城，即碧霞城，神話中仙人住的地方；隱，隱沒；赤標，即赤城山峰，傳說赤城山中有一峰，為人世間最高山峰。

34　〔翡翠翹〕　婦女的首飾。

35　〔脈脈〕　依戀不捨的情態。

36　〔譯文〕　整整一夜北風怒號，

清晨開門只見雪花還飄。

潔白的雪花落在泥裡令人可惜，

遍地的白雪好似美玉可愛妖嬈。

雪花好像有意使枯草返青茂盛，

卻無心去點綴那些枯萎的禾苗。

名貴的村酒已經釀好，

豐收年景官府糧倉十分富饒。

冬至一到「黃鐘」律管上蘆葦灰自動飛去，

陽氣回升北斗星掉轉了柄杓。

寒冷的山巒已失去蒼翠的顏色，

凍結的水灘也不再掀起浪潮。

稀疏的柳枝容易沾上雪花，

破碎的芭蕉葉上白雪卻很難附著。

麝煤香墨須在火爐上融化，

身穿錦衣還需披上金色的貂皮襖。

雪天明亮賽過窗前的明鏡，

雪花芳香猶如塗在牆上的香椒。

凜冽的寒風仍然陣陣吹來，

清閑的夢境斷斷續續十分縹緲。

何處傳來吹奏「梅花落」的笛聲？

誰家庭院又吹起悠揚的洞簫？

鰲魚以為大雪要把地軸壓塌感到憂愁，

飛雪停止像玉龍戰罷雲散霧消。

一隻小船划回荒涼的河岸，

詩人騎馬行吟指向灞橋。

朝廷賞賜皮衣為了愛撫守邊的將士，

婦女惦念服役的親人受凍而加厚棉襖。

大雪蓋地要辨別道路的平坦和坎坷，

積雪壓枝在樹下怕的是風動樹搖。

在皚皚的雪地上腳步放輕而有節奏，

在尖利的寒風中走路則像翩翩舞蹈。

飲著濃茶觀賞著雪後新奇的景物，

孤傲的蒼松早同冰雪訂下盟約。

雪地上留下的足跡辨認出是大雁，

樹林裡間或傳來樵夫砍柴的擊敲。

無數突起的峰巒像一群伏臥的白象，

那蛇樣蜿蜒盤曲的是山間小道。

雪片因寒冷而凝結成花，

鮮明的色澤怎能怕霜而凋。

深深的庭院裡鳥兒因雪大而驚飛，

空曠的山野裡貓頭鷹因飢寒而悲號。

臺階上的白雪隨著梯蹬一層一層，

落在池塘裡的雪則隨著流水浮漂。

雪光照耀著就像清涼的拂曉，

繽紛的雪花直下到漫長夜宵。

不怕三尺深的寒冷真誠盼望下雪，

瑞雪解除了君王擔心歉收的焦躁。

窮苦百姓凍死路旁有誰過問？

富貴人家盡情遊樂歡天喜地把賓客招。

雪花飄飄像天上織女裁下了白色絹帶，

又像海市蜃樓上落下潔白輕軟的紗綃。

被大雪封住的樓臺亭榭格外寂寞，

過著清貧生活的人不要忘記簞、瓢。

爐上沖茶的水漸漸燒開，

溫酒用的柴草卻很難燃燒。

山上僧人打掃著淹沒掃帚的厚雪，

小孩子挑掘著被雪埋住的琴梢。

石樓裡睡著悠閑的白鶴，

錦面毛毯溫暖著可愛的小貓。

雪光閃動月光傾瀉大地，

大雪蓋地連霞城都失去了紅色誌標。

浸了雪的梅花分外香得像是可以咀嚼，

雪水濕潤的竹枝似可彈出動人的音調。

雪花有時打濕了腰中的鴛鴦錦帶，

有時又凝結到頭上戴的翡翠玉翹。

北風已停雪花還戀戀不捨地飛舞，

雖未下雨但雪花飄落也像雨聲瀟瀟。

即景聯句是想記錄下今天的歡樂，

借用詩篇歌頌像堯舜時代的王朝。

37　〔簡評〕　聯句本是舊時學童練習作詩的作業課題，以後發展為文人賣弄才情的文字遊戲。這首長達三百五十字的「聯句」，絕大部分沒有特別意義，只是玩弄詞藻，遊戲文字，有些詩句有歌功頌德的味道，如「年稔府粱饒」、「瑞釋九重焦」、「憑詩祝舜堯」等。

蘆雪庭宴會是在賈府由盛轉衰的轉折時期出現的，它反映了富貴子女閑適、愉悅的生活，同時預示賈府正面臨著「一夜北風緊」的光景。

38　〔蟠螭〕　指龍的蜿蜒盤曲的樣子，這裡形容梅枝的姿態。

39　〔賦得〕　舊時考試詩題的格式，有題目、有限韻。「賦得……」是應試答卷的通常寫法。

40　〔芳菲〕　芳香。

41　〔魂飛句〕　魂，指梅花的精盡。庾嶺，即大庾嶺，在江西、廣東交界處。那裡的梅花很著名，故又稱梅嶺。春，春色，在此指梅花的美。

42　〔霞隔句〕　霞，梅花盛開像一片紅霞；羅浮，山名，在廣東；夢，是指趙師雄的故事。傳說隋代趙師雄一日晚遊於羅浮，見一美人，穿著淡素服裝接他。師雄與她吃酒言談，醉後臥睡，醒來一看，原來是在大梅花樹下。

43　〔綠萼句〕　萼，即花萼，花朵下面的托片，一般是綠色片狀物。添妝，增添紅妝。融，消融，燃燒。寶炬，貴重的蠟燭。

44　〔縞仙句〕　扶醉，酒醉需人扶持，以醉顏點出花紅及其丰姿；殘虹，淡淡的彩虹。

45　〔譯文〕　桃花還沒吐出芳香，杏花也沒露出嬌紅，

紅梅卻最先冒寒怒放笑迎東風。

梅花的精魂飛到庾嶺真是冬春難分，

花朵如霞隔住了羅浮山醉遇梅仙的好夢。

綠萼襯托的紅梅宛如燃燒著的蠟燭，

花枝帶雪像白衣仙子醉中跨過那淡淡的彩虹。

絢爛的紅梅那裡是尋常顏色，

她或濃或淡盡情開放在冰雪之中。

46　〔酸心句〕　酸心，指梅花的花蕊有酸味；無恨，沒有怨恨之情；成灰，指紅梅花將落時變為灰暗色。

47　〔誤吞句〕　相傳梅花木是白的，因誤吞了神奇的丹藥而換了骨骼，變成紅花（見宋代范成大「梅譜」）。

48　〔偷下句〕　又相傳紅梅本是瑤池的碧桃，因偷下紅塵，而脫去舊形，變成紅梅。瑤池，古代傳說中崑崙山上的池名，西王母所居住的地方。

49　〔譯文〕　我不願吟白梅卻最願把紅梅描繪，

紅梅花冒嚴寒爭艷鬥麗令人陶醉。

她好像凍紅的美人臉露出血痕，

花蕊味酸雖無怨恨也變成暗灰。

白梅誤吃仙藥換了真骨幻成紅色，

瑤池的碧桃偷下紅塵脫去舊胎變紅梅。

大江南北梅花盛開如春光燦爛，

告訴蜂蝶勿把臘梅當桃李亂猜。

50　〔閑庭曲檻〕　閑靜的院子，曲折的欄杆。

51　〔雪、霞〕　雪指白梅，霞指紅梅。

52　〔遊仙句〕　香泛，清香漂浮；絳河，即銀河；槎（ㄔ丫ˊ／chá），木筏，這裡指神話中的仙筏。

53　〔前身句〕　前身，指前世；瑤臺，古人想像中的神仙居住處。

54　〔無復句〕　無復相疑，不要再去懷疑；色相差，容貌和形象不一樣。色相，容貌、形象。

55　〔譯文〕　稀疏的梅枝艷麗的紅花，

好似春天裝扮的少女競比豪華。

庭院裡和曲折欄杆邊不見白梅，

淙淙流水空曠山谷卻有紅梅似霞。

看著梅花好像夢中隨少女吹奏「梅花落」曲調，

散發著清香的花瓣在水中漂浮像銀河上的仙筏。

梅花前身定是在瑤臺種植，

不要懷疑她與仙境花兒的容貌有何遜差。

56　〔開樽〕　開始飲酒。樽，古代酒器。

57　〔句未裁〕　詩句還沒有修改好。裁，剪裁，引申為修改。

58　〔問臘〕　訪問臘梅。

59　〔蓬萊〕　傳說中的海上仙境。這裡比喻妙玉的住處。

60　〔大士〕　佛教稱菩薩為大士，這裡指妙玉。

61　〔露〕　甘露，傳說觀音菩薩手中拿瓶，瓶中盛甘露。

62　〔孀娥〕　神話中管冰霜的女神，這裡是指妙玉。

63　〔入世二句〕　詩歌的特殊修辭句法。將櫳翠庵比為仙境，折了梅回「去」稱「入世」；「來」到庵裡乞梅稱「離塵」。梅稱「冷香」，所以分「冷」、「香」於兩句之中。「挑紅雪」、「割紫雲」都喻折梅花。世與塵，即塵世，指人間。佛教徒把塵世與仙境、佛界相對。

64　〔槎枒句〕　槎枒，指梅花的枝杈；詩肩瘦，人們為作詩而瘦弱。

65　〔譯文〕　美酒未飲詩句還未推敲剪裁，

尋春光訪臘梅到了仙境蓬萊。

不是請求觀音菩薩給點淨瓶中的甘露，

而是向冰霜女神乞求一枝欄外紅梅。

我來到人世間為採梅到仙境去，

我離開人世間到櫳翠庵折了香梅回來。

我不顧體弱肩瘦將枝杈縱橫的梅花扛來，

衣服上還沾滿著佛院樹幹上的青苔。

66　〔簡評〕　這幾首紅梅詩藝術技巧是高超的。特別是寶琴那首，用巧妙的構思，豐富的想像，精練的語言，生動地描繪了紅梅花的情態，因此受到黛玉、湘雲等人的稱讚。而寶玉那首就有些遜色，黛玉的評價是「小巧」而已。

這幾首詩都是為寫紅梅而寫紅梅，反映了富家子弟的閑情逸致。

67　〔年疏〕　這是年節時所用的一種向神求福的文字。

68　〔仇十洲〕　即仇英，字實父，號十洲。明代畫家。

69　〔作法子〕　這裡指抓住一件事不放鬆地立威、洩忿，含有作踐、蹂躪的意思。第六十回又寫作「扎筏子」。

70　〔八字〕　一個人出生的年、月、日、時，各有天干地支相配，每項用兩個字代替，四項就有八個字。根據這八個字，即可推算一個人的命運。

71　〔「觀音未有世家傳」〕　世家，「史記」中傳記的一體，主要敘述世襲封國的諸侯的事跡。這句意思是，觀音菩薩沒有人給他寫傳記。

72　〔「在止於至善」〕　「大學」中的一句。意思是說，在於到達完美的境界。

73　〔「雖善無徵」〕　「中庸」裡的一句。意思是，雖然好，但是沒法證明。徵，證明，驗證。

74　〔山濤〕　西晉文人，字巨源，為「竹林七賢」之一。

75　〔螢可不是草化的〕　古人認為螢火蟲是腐草變成的。「禮記‧月令」：「季夏之月……腐草為螢。」這實際是不科學的，螢在夏季多就水邊草根產卵，並在水邊化蛹成長。古人生物知識貧乏，又觀察不細，致成上誤。

76　〔溪壑分離〕　指被耍的猴子離開了山溪。溪，山間的流水；壑，深溝。

77　〔紅塵遊戲〕　指猴子到人間鬧市玩把戲，供人作樂。紅塵，這兒指繁華的鬧市。

78　〔真何趣〕　真是有什麼趣！暗指世事如猴子耍戲，實在無趣。

79　〔名利猶虛〕　名利都是空的。猶，還。

80　〔後事終難繼〕　據「紅樓夢」上說，是指耍的猴子被剁了尾巴，也暗示了史湘雲的家世敗落。

81　〔譯文〕　離開了深溝山溪，

到人間鬧市耍把戲，

真是有什麼趣！

名和利都是虛的，

後事難以相繼。

82　〔偶戲人〕　木偶戲中的人物。偶戲，即木偶戲，由演員操縱木偶以表演故事的戲劇。

83　〔鏤檀鐫（ㄐㄩㄢ／juān）梓〕　鏤，雕刻；鐫，鑿刻。檀、梓都是用於雕刻的較堅實的樹木。

84　〔豈係句〕　這句是說松球原是天然生長，並非人工所為。

85　〔梵鈴〕　指佛塔上的鈴。

86　〔關於謎底〕　清末王希廉「紅樓夢評」：「寶釵燈謎，似是樹上松球。」

87　〔譯文〕　像檀、梓木雕刻玲瓏剔透的鱗片層層，

這是天然生長，那裡是能工巧匠堆砌成？

雖是懸在半天裡任它風吹雨打，

卻那裡聽到塔鈴的響聲？

88　〔琅玕（ㄌㄤˊ　ㄍㄢ／láng gōn）節〕　琅玕，竹的代稱。這裡是指竹林，是說風箏飛過竹林時要小心提防。

89　〔鸞音句〕　鸞鶴，都是指風箏的造型。鸞音鶴信，指風箏琴發出的聲音。凝睇，凝目觀望。

90　〔唏噓句〕　這句指風箏琴發出的聲音好似抽泣之聲。

91　〔關於謎底〕　王希廉「紅樓夢評」：「寶玉燈謎，似是風箏琴，俗名鷂鞭。」

92　〔譯文〕　高飛在天空看去模糊渺茫，

飛過竹林時要謹慎提防。

要看到青鸞白鶴可從聲音方向凝望，

因為他喜歡用唏噓的聲響回答天蒼。

93　〔騄駬（ㄌㄨˋ　ㄦˇ／lùěr）句〕　原是周穆王的良馬。後指一般千里馬。這裡指走馬燈內轉動的紙馬。

94　〔馳城句〕　塹，深溝。這句寫紙馬的動態。

95　〔風雲動〕　走馬燈中有立軸，軸上有風輪，燭火使熱空氣上升，引起空氣流動。吹風輪，帶動紙人紙馬旋轉。這裡的風雲就是指此。

96　〔鰲背句〕　鰲背三山，傳說蓬萊、方丈、瀛洲三神山都在鰲背上。舊時正月十五，在皇宮前搭燈山，作鰲背神山形，稱鰲山。

97　〔關於謎底〕　清末周春「閱紅樓夢隨筆」：「黛玉『騄駬何勞縛紫繩』，擬猜走馬燈。」

98　〔譯文〕　騄駬良馬那用費事拴上韁繩？

跨城牆越壕溝姿態勇猛。

靠主人指示風輪才能轉動，

在鰲山燈群中獨自成名。

99　〔簡評〕　這四個春燈謎，就其遊藝活動本身說，表現了富家少年的閑情逸致。

值得注意的是，這幾首詩謎描繪了「名利猶虛」、「後事終難繼」、「渺茫」、「唏噓」、「風雲動」、「謹提防」的悲涼、緊張的氣氛和情調，這正是顯赫家族的衰亡在這幾個人物心理上的反映。從詩的內容看，也表現了不同人物的不同思想感情。

100　〔懷古詩〕　以追念古人古事為內容的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