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薛小妹新編懷古詩　胡庸醫亂用虎狼藥

話說眾人聞得寶琴將素昔所經過各省內古蹟為題1，作了十首懷古絕句，內隱十物，皆說：「這自然新巧！」都爭著看時，只見寫道是：

　　赤壁懷古

赤壁1沉埋水不流2，徒留名姓載空舟。喧闐一炬悲風冷23，無限英魂在內遊45。

　　交趾6懷古

銅柱金城振紀綱7，聲傳海外播戎羌8。馬援9自是功勞大，鐵笛無煩說子房1011。

　　鍾山12懷古

名利何曾伴女身313，無端被詔出凡塵14。牽連大抵難休絕15，莫怨他人嘲笑頻1617。

　　淮陰18懷古

壯士須防惡犬欺19，三齊位定蓋棺時20。寄言世俗休輕鄙4，一飯之恩21死也知22。

　　廣陵23懷古

蟬噪鴉棲轉眼過24，隋堤25風景近如何？只緣占盡風流26號27，惹得紛紛口舌多2829。

　　桃葉渡30懷古

衰草閑花5映淺池，桃枝桃葉總分離31。六朝梁棟多如許32，小照空懸壁上題3334。

　　青冢35懷古

黑水茫茫咽不流36，冰弦撥盡曲中愁37。漢家制度誠堪笑38，樗櫟應慚萬古羞3940。

　　馬嵬41懷古

寂寞脂痕積汗光42，溫柔一旦付東洋43。只因遺得風流跡44，此日衣裳尚有香4546。

　　蒲東寺47懷古

小紅骨賤一身輕48，私掖偷攜強撮成49。雖被夫人時吊起50，已經勾引彼同行5152。

　　梅花觀53懷古

不在梅邊在柳邊54，個中誰拾畫嬋娟55？團圓莫憶春香到56，一別西風又一年575859。

眾人看了，都稱奇妙，寶釵先說道：「前八首都是史鑑60上有據的；後兩首卻無考，我們也不大懂得，不如另作兩首為是6。」黛玉忙攔道：「這寶姐姐也忒『膠柱鼓瑟』761、矯揉造作了。兩首雖於史鑑上無考，咱們雖不曾看這些外傳62，不知底裡，難道咱們連兩本戲也沒見過不成，那三歲的孩子也知道，何況咱們？」探春便道：「這話正是了。」李紈又道：「況且他原走到這個地方的。這兩件事雖無考，古往今來，以訛傳訛，好事者竟故意的弄出這古蹟來以愚人。比如那年上京的時節，便是關夫子63的墳，倒見了三四處。關夫子一身事業，皆是有據的，如何又有許多的墳？自然是後來人敬愛他生前為人，只怕從這敬愛上穿鑿8出來，也是有的。及至看『廣輿記』64上，不止關夫子的墳多，自古來有名望的人，那墳就不少9。無考的古蹟更多。如今這兩首詩雖無考，凡說書唱戲，甚至於求的籤65上都有。老少男女，俗語口頭，人人皆知皆說的。況且又並不是看了『西廂記』『牡丹亭』的詞曲，怕看了邪書了。這也無妨10，只管留著。」寶釵聽說，方罷了。大家猜了一回，皆不是的。

冬日天短，覺得又是吃晚飯時候，一齊往前頭來吃晚飯。因有人回王夫人說：「襲人的哥哥花自芳，在外頭回進來說，他母親病重了，想他女兒。他來求恩典，接襲人家去走走。」王夫人聽了，便說：「人家母女一場，豈有不許他去的呢！」一面就叫了鳳姐來告訴了，命他酌量辦理。

鳳姐兒答應了，回至屋裡，便命周瑞家的去告訴襲人緣故。吩咐周瑞家的：「再將跟著出門的媳婦傳一個，你們兩個人，再帶兩個小丫頭子，跟了襲人去。分頭派四個有年紀的跟車。要一輛大車，你們帶著坐；一輛小車，給丫頭們坐。」周瑞家的答應了，才要去。鳳姐又道：「那襲人是個省事的，你告訴說我的話：叫他穿幾件顏色好衣裳，大大的包一包袱衣裳拿著，包袱要好好的，拿手爐也拿好的。臨走時，叫他先到這裡來我瞧。」周瑞家的答應去了。

半日，果見襲人穿戴了，兩個丫頭和周瑞家的拿著手爐和衣包。鳳姐看襲人頭上戴著幾枝金釵珠釧，倒也華麗；又看身上穿著桃紅百花刻絲銀鼠襖，蔥綠盤金彩繡綿裙，外面穿著青緞灰鼠褂。鳳姐笑道：「這三件衣裳都是老太太的，賞了你，倒是好的11；但這褂子太素了些，如今穿著也冷，你該穿一件大毛的。」襲人笑道：「太太就給了這件灰鼠的，還有件銀鼠的，說趕年下再給大毛的呢。」鳳姐笑道：「我倒有一件大毛的，我嫌風毛66出得不好了，正要改去，——也罷，先給你穿去罷。等年下太太給你作的時節，我再改罷，只當你還我一樣。」

眾人都笑道：「奶奶慣會說這話。成年家大手大腳的，替太太不知背地裡賠墊了多少東西，真真賠的是說不出來的，那裡又和太太算去？偏這會子又說這小器話取笑來了。」鳳姐兒笑道：「太太那裡想得到這些？究竟這又不是正經事。再不照管，也是大家的體面；說不得我自己吃些虧，把眾人打扮體統了；寧可我得個好名兒也罷了：一個一個『燒糊了的（食卷）子』似的，人先笑話我，說我當家倒把人弄出個花子來了。」眾人聽了，都嘆說：「誰似奶奶這麼著聖明！在上體貼太太，在下又疼顧下人。」

一面說，一面只見鳳姐命平兒將昨日那件石青刻絲八團67天馬皮褂子拿出來，給了襲人。又看包袱，只得一個彈墨花綾水紅綢裡12的夾包袱，裡面只見包著兩件半舊綿襖合皮褂子。鳳姐又命平兒把一個玉色綢裡的哆羅呢包袱拿出來，又命包上一件雪褂子。平兒走去拿了出來：一件是半舊大紅猩猩氈的，一件是半舊大紅羽緞的。襲人道：「一件就當不起了。」平兒笑道：「你拿這猩猩氈的。把這件順手帶出來，叫人給邢大姑娘送去。——昨兒那麼大雪，人人都穿著不是猩猩氈，就是羽緞的，十來件大紅衣裳，映著大雪，好不齊整！只有他穿著那幾件舊衣裳，越發顯得拱肩縮背，好不可憐見的！如今把這件給他罷。」

鳳姐笑道：「我的東西，他私自就要給人。我一個還花不夠，再添上你提著，更好了！」眾人笑道：「這都是奶奶素日孝敬太太，疼愛下人；要是奶奶素日是小器的，收著東西為事的13，不顧下人的，姑娘那裡敢這麼著？」鳳姐笑道：「所以知道我的，也就是他還知三分罷了。」說著，又囑咐襲人道：「你媽要好了就罷；要不中用了，只得住下，打發人來回我，我再另打發人給你送鋪蓋去。可別使他們的鋪蓋和梳頭的傢伙。」又吩咐周瑞家的道：「你們自然是知道這裡的規矩的，也不用我吩咐了。」周瑞家的答應：「都知道：我們這去到那裡，總叫他們的人迴避。要住下，必是另要一兩間內房的。」說著，跟了襲人出去，又吩咐小廝預備燈籠，遂坐車往花自芳家來，不在話下。

這裡鳳姐又將怡紅院的嬤嬤喚了兩個來，吩咐道：「襲人只怕不來家了。你們素日知道那個大丫頭知好歹，派出來在寶玉屋裡上夜。你們也好生照管著，別由著寶玉胡鬧。」兩個嬤嬤答應著去了，一時來回說：「派了晴雯和麝月在屋裡，我們四個人原是輪流著帶管上夜的。」鳳姐聽了點頭，又說道：「晚上催他早睡，早上催他早起。」老嬤嬤們答應了，自回園去。

一時果有周瑞家的帶了信回鳳姐，說：「襲人之母業已停床，不能回來。」鳳姐回明了王夫人，一面著人往大觀園去取他的鋪蓋妝奩。寶玉看著晴雯麝月二人打點妥當。送去之後，晴雯麝月皆卸罷殘妝，脫換過裙襖。晴雯只在熏籠68上圍坐，麝月笑道：「你今兒別裝小姐了，我勸你也動一動兒。」晴雯道：「等你們都去淨了，我再動不遲。有你們一日，我且受用一日。」麝月笑道：「好姐姐，我鋪床，你把那穿衣鏡的套子放了來，上頭的划子69划上。你的身量比我高些。」說著，便去給寶玉鋪床。晴雯「嗐」了一聲，笑道：「人家才坐暖和了，你就來鬧。」

此時寶玉正坐著納悶，想襲人之母不知是死是活，忽聽見晴雯如此說，便自己起身出去，放下鏡套，划上消息。進來笑道：「你們暖和罷，我都弄完了。」晴雯笑道：「終久暖和不成，我又想起來，湯婆子70還沒拿來呢。」麝月道：「這難為你想著！他素日又不要湯壺，咱們那熏籠上又暖和，比不得那屋裡炕涼，今兒可以不用。」寶玉笑道：「你們兩個都在那上頭睡了，我這外邊沒個人，我怪怕的，一夜也睡不著。」晴雯道：「我是在這裡睡的，麝月，你叫他往外邊睡去。」說話之間，天已一更14，麝月早已放下簾幔，移燈炷香，伏侍寶玉臥下，二人方睡。晴雯自在熏籠上，麝月便在暖閣外邊。

至三更以後，寶玉睡夢之中，便叫襲人。叫了兩聲，無人答應，自己醒了，方想起襲人不在家，自己也好笑起來。晴雯已醒，因喚麝月道：「連我都醒了，他守在旁邊還不知道，真是挺死尸呢！」麝月翻身打個哈什71，笑道：「他叫襲人，與我什麼相干15！」因問：「作什麼？」寶玉說：「要吃茶。」麝月忙起來，單穿著紅綢小綿襖兒。寶玉道：「披了我的皮襖再去，仔細冷著。」麝月聽說，回手便把寶玉披著起來的一件貂頦72滿襟暖襖披上，下去向盆內洗洗手，先倒了一鍾溫水，拿了大漱盂，寶玉漱了口，然後才向茶桶上取了茶碗，先用溫水過了，向暖壺中倒了半碗茶，遞給寶玉吃了；自己也漱了一漱，吃了半碗。晴雯笑道：「好妹妹，也賞我一口兒呢！」麝月笑道：「越發上臉兒了！」晴雯道：「好妹妹，明兒晚上你別動，我伏侍你一夜，如何？」麝月聽說，只得也伏侍他漱了口，倒了半碗茶，給他吃了。麝月笑道：「你們兩個別睡，說著話兒，我出去走走回來。」晴雯笑道：「外頭有個鬼等著呢。」寶玉道：「外頭自然有大月亮的。我們說著話，你只管去。」一面說，一面便嗽了兩聲。

麝月便開了後房門，揭起氈簾一看，果然好月色。晴雯等他出去，便欲唬他玩耍，仗著素日比別人氣壯，不畏寒冷，也不披衣，只穿著小襖，便躡手躡腳的下了熏籠，隨後出來。寶玉勸道：「罷呀，凍著不是玩的！」

晴雯只擺手，隨後出了屋門，只見月光如水。忽聽一陣微風，只覺侵肌透骨，不禁毛骨悚然。心下自思道：「怪道人說熱身子不可被風吹，這一冷果然利害。」一面正要唬他，只聽寶玉在內高聲說道：「晴雯出來了！」晴雯忙回身進來，笑道：「那裡就唬死了他了？偏慣會這麼蝎蝎螫螫1673老婆子的樣兒！」寶玉笑道：「倒不是怕唬壞了他，頭一件你凍著也不好；二則他不防，不免一喊，倘或驚醒了別人，不說咱們是玩意兒，倒反說：『襲人才去了一夜，你們就見神見鬼的。』——你來把我這邊的被掖掖罷。」晴雯聽說，就上來掖了一掖，伸手進去，就渥一渥。寶玉笑道：「好冷手！我說看凍著！」一面又見晴雯兩腮如胭脂一般，用手摸一摸，也覺冰冷。寶玉道：「快進被來渥渥罷。」

一語未了，只聽「咯噔」的一聲門響，麝月慌慌張張的笑著進來，說著笑道：「唬我一跳好的！黑影子裡，山子石後頭，只見一個人蹲著；我才要叫喊，原來是那個大錦雞，見了人，一飛飛到亮處來，我才見了。要冒冒失失一嚷，倒鬧起人來。」一面說，一面洗手；又笑道：「說晴雯出去了？我怎麼沒見？一定是要唬我去了。」寶玉笑道：「這不是他？在這裡渥著呢！我若不嚷得快，可是倒唬一跳。」晴雯笑道：「也不用我唬去，這小蹄子已經自驚自怪的了。」一面說，一面仍回自己被中去。麝月道：「你就這麼『跑解馬』的打扮兒74，伶伶俐俐的出去了不成？」寶玉笑道：「可不就是這麼出去了！」麝月道：「你死不揀好日子！你出去自站一站瞧，把皮不凍破了你的！」說著又將火盆上的銅罩揭起，拿灰鍬重將熟炭埋了一埋，拈了兩塊速香放上，仍舊罩了。至屏後，重剔亮了燈，方才睡下。

晴雯因方才一冷，如今又一暖，不覺打了兩個噴嚏。寶玉嘆道：「如何！到底傷了風了。」麝月笑道：「他早起就嚷不受用，一日也沒吃碗正經飯，他這會子不說保養著些，還要捉弄人；明兒病了，叫他自作自受。」寶玉問道：「頭上熱不熱？」晴雯嗽了兩聲，說道：「不相干，那裡這麼嬌嫩起來了！」

說著，只聽外間屋裡槅上的自鳴鐘「噹噹」的兩聲，外間值宿的老嬤嬤嗽了兩聲，因說道：「姑娘們睡罷，明兒再說笑罷。」寶玉方悄悄的笑道：「咱們別說話了，看又惹他們說話。」說著，方大家睡了。

至次日起來，晴雯果覺有些鼻塞聲重，懶怠動彈。寶玉道：「快別聲張！太太知道了，又要叫你搬回家去養著。家裡縱好，到底冷些，不如在這裡。你就在裡間屋裡躺著，我叫人請了大夫，悄悄的從後門進來瞧瞧就是了。」晴雯道：「雖這麼說，你到底要告訴大奶奶一聲兒；不然，一時大夫來了，人問起來，怎麼說呢？」寶玉聽了有理，便喚一個老嬤嬤來，吩咐道：「你回大奶奶去，就說晴雯白冷著了些，不是什麼大病。襲人又不在家，他若家去養病，這裡更沒有人了。傳一個大夫，從後門悄悄的進來瞧瞧，別回太太了。」

老嬤嬤去了，半日回來說：「大奶奶知道了，說：兩劑藥好了便罷；若不好時，還是出去為是。如今的時氣不好，沾染了別人事小，姑娘們的身子要緊。」晴雯睡在暖閣裡，只管咳嗽，聽了這話，氣得嚷道：「我那裡就害瘟病了？生怕招了人！我離了這裡，看你們這一輩子都別頭疼腦熱的！」說著，便真要起來。寶玉忙按他，笑道：「別生氣，這原是他的責任，生恐太太知道了說他。不過白說一句。你素昔又愛生氣，如今肝火自然又盛了。」

正說時，人回：「大夫來了。」寶玉便走過來，避在書架後面，只見兩三個後門口的老婆子帶了一個太醫進來。這裡的丫頭都迴避了，有三四個老嬤嬤，放下暖閣上的大紅繡幔，晴雯從幔中單伸出手來。那大夫見這隻手上有兩根指甲，足有二三寸長，尚有金鳳仙花染得通紅的痕跡，便回過頭來。有一個老嬤嬤忙拿了一塊絹子掩上了。那大夫方診了一回脈，起身到外間，向嬤嬤們說道：「小姐的症是外感內滯。近日時氣不好，竟算是個小傷寒。幸虧是小姐，素日飲食有限，風寒也不大，不過是氣血原弱，偶然沾染了些，吃兩劑藥疏散疏散就好了。」說著，便又隨婆子們出去。

彼時李紈已遣人知會過後門上的人及各處丫鬟迴避，大夫只見了園中景致，並不曾見一個女子。一時出了園門，就在守園門的小廝們的班房內坐了，開了藥方。老嬤嬤道：「老爺且別去，我們小爺囉唆，恐怕還有話問。」那太醫忙道：「方才不是小姐，是位爺不成？那屋子竟是繡房，又是放下幔子來瞧的，如何是位爺呢？」老嬤嬤笑道：「我的老爺，怪道小子才說：『今兒請了一位新太醫來了。』真不知我們家的事！那屋子是我們小哥兒的，那人是屋裡的丫頭，——倒是個大姐；那裡的小姐的繡房？小姐病了，你那麼容易就進去了！」說著，拿了藥方進去。

寶玉看時，上面有紫蘇、桔梗75、防風、荊芥等藥，後面又有枳實76、麻黃。寶玉道：「該死，該死！他拿著女孩兒們也像我們一樣的治法，如何使得？憑他有什麼內滯，這枳實、麻黃如何禁得？誰請了來的？快打發他去罷！再請一個熟的來罷。」老嬤嬤道：「用藥好不好，我們不知道。如今再叫小廝去請王大夫去倒容易，只是這個大夫又不是告訴總管房請的，這馬錢是要給他的。」寶玉道：「給他多少？」婆子道：「少了不好，看來得一兩銀子，才是我們這樣門戶的禮。」寶玉道：「王大夫來了，給他多少？」婆子笑道：「王大夫和張大夫每常來了，也並沒個給錢的，不過每年四節，一大躉兒77送禮；那是一定的年例。這個人新來了一次，須得給他一兩銀子。」

寶玉聽說，就命麝月去取銀子。麝月道：「花大姐姐還不知擱在那裡呢？」寶玉道：「我常見著在那小螺甸櫃子裡拿銀子，我和你找去。」說著，二人來至襲人堆東西的屋內，開了螺甸櫃子17，上一槅都是些筆墨、扇子、香餅78、各色荷包、汗巾等類的東西；下一槅卻有幾串錢。於是開了抽屜，才看見一個小筐籮內放著幾塊銀子18，倒也有戥子。麝月便拿了一塊銀子19，提起戥子來問寶玉：「那是一兩的星兒？」寶玉笑道：「你問得我有趣兒，你倒成了是才來的了！」麝月也笑了，又要去問人。寶玉道：「揀那大的給他一塊就是了。又不作買賣，算這些作什麼！」

麝月聽了，便放下戥子，揀了一塊，掂了一掂笑道：「這一塊只怕是一兩了。寧可多些好，別少了叫那窮小子笑話：不說咱們不認得戥子，倒說咱們有心小器似的。」那婆子站在門口笑道：「那是五兩的錠子夾了半個，這一塊至少還有二兩呢！這會子又沒夾剪，姑娘收了這塊，揀一塊小些的。」麝月早關了櫃子出來，笑道：「誰又找去呢，多少你拿了去就完了！」寶玉道：「你快叫焙茗再請個大夫來罷。」婆子接了銀子，自去料理。

一時焙茗果請了王大夫來，先診了脈，後說病症，也與前頭不同。方子上果然沒有枳實、麻黃等藥，倒有當歸、陳皮、白芍等藥，那分兩較先也減了些。寶玉喜道：「這才是女孩兒們的藥。雖疏散，也不可太過。舊年我病了，卻是傷寒，內裡飲食停滯，他瞧了，還說我禁不起麻黃、石膏、枳實等狼虎藥20。我和你們就如秋天芸兒進我的那才開的白海棠似的；我禁不起的藥，你們那裡禁得起21？比如人家墳裡的大楊樹，看著枝葉茂盛，都是空心子的。」麝月笑道：「野墳裡只有楊樹，難道就沒有松柏不成？最討人嫌的是楊樹，那麼大樹，只一點子葉子；沒一點風兒，他也是亂響。你偏要比他，你也太下流了。」寶玉笑道：「松柏不敢比，連孔夫子都說：『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79呢。可知這兩件東西高雅，不害臊的才拿他混比呢。」

說著，只見老婆子取了藥來。寶玉命把煎藥的銀吊子找了出來，就命在火盆上煎。晴雯因說：「正經給他們茶房裡煎去罷咧！弄得這屋裡藥氣，如何使得？」寶玉道：「藥氣比一切的花香還香呢！神仙採藥燒藥，再者高人逸士採藥治藥，最妙的一件東西！這屋裡我正想各色都齊了，就只少藥香，如今恰全了。」一面說，一面早命人煨上。又囑咐麝月打點些東西，叫個老嬤嬤去看襲人，勸他少哭。一一妥當，方過前邊來賈母王夫人處請安吃飯。

正值鳳姐兒和賈母王夫人商議說：「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後大嫂子帶著姑娘們在園子裡吃飯22；等天暖和了，再來回的跑，也不妨。」王夫人笑道：「這也是好主意。刮風下雪倒便宜，吃東西受了冷氣也不好；空心走來，一肚子冷氣，壓上些東西也不好。不如園子後門裡頭的五間大屋子，橫豎有女人們上夜的，挑兩個女廚子在那裡單給他姐妹弄飯。新鮮菜蔬是有份例的，在總管賬房裡支了去，或要錢，或要東西23。那些野雞獐狍各樣野味，分些給他們就是了。」賈母道：「我也正想著呢，就怕又添廚房事多些。」鳳姐道：「並不事多：一樣的份例，這裡添了，那裡減了。就便多費些事，小姑娘們受了冷氣，別人還可，第一，林妹妹如何禁得住？就連寶玉兄弟也禁不住。況兼眾位姑娘都不是結實身子。」鳳姐兒說畢，未知賈母何言，且聽下回分解。

■校記

1.「素昔所經過各省內古蹟為題」，「昔」原作「性」，從諸本改。

2.「喧闐一炬悲風冷」，「炬」原作「矩」，從諸本改。

3.「名利何曾伴女身」，「女」脂本作「汝」。

4.「寄言世俗休輕鄙」，「言」原作「信」，從諸本改。

5.「衰草閑花」，「閑」，王本作「殘」。

6.「不如另作兩首為是」，「另」原作「在」，從諸本改。

7.「膠柱鼓瑟」，「瑟」原作「琴」，從諸本改。

8.「穿鑿」原作「穿鑑」，從諸本改。

9.「自古來有名望的人，那墳就不少」，「自」原作「有」，從脂本改。

10「這也無妨」，「妨」原作「訪」，從諸本改。

11.「這三件衣裳都是老太太的，賞了你，倒是好的」，「的賞」原作「賞的」，從諸本改。脂本無「老」字，戚本但作「這三件衣裳都是太太賞的」。

12.「水紅綢裡」，「綢」原作「調」，從諸本改。

13.「收著東西為事的」，「收著」王本、脂本作「只以」。

14.「天已一更」，「一」脂本作「二」。

15.「相干」原作「想干」，從諸本改。

16.「蝎蝎螫螫」原作「蝎蝎螯螯」，從諸本改。

17.「二人來至……屋內，開了螺甸櫃子」，「了」原作「的」，從諸本改。

18.「於是開了抽屜，才看見……」，「開」原作「看」，從諸本改。

19.「麝月便拿了一塊銀子」，原無「子」字，從脂本增。

20.「禁不起麻黃……等狼虎藥」，「麻」原作「脈」，從諸本改。

21.「我和你們就如秋天芸兒進我的那才開的白海棠似的，我禁不起的藥，你們那裡禁得起」，脂本作「我和你們一比，我就如那野墳圈子裡長的幾十年的一棵老楊樹，你們就如秋天芸兒進我的那才開的白海棠，連我禁不起的藥，你們如何禁得起」。又乙本第二「禁」字原作「經」，今統一改為「禁」字。

22.「天又短，又冷，不如以後大嫂子帶著姑娘們在園子裡吃飯」，「以後」原作「等」，從諸本改。

23.「或要錢，或要東西」，第二「或」字原無，從脂本增。

■注釋

1　〔赤壁〕　漢末建安十三年曹操與孫權、劉備聯軍會戰的戰場。在湖北省蒲圻縣西北的長江南岸。西元二○八年，曹操率兵五十萬，進攻孫權。孫權聯合劉備，出兵三萬，利用曹軍有疫疾，又不慣水戰，用火攻燒曹軍船隻，大破曹軍。

關於本詩的謎底，周春「閱紅樓夢隨筆」：「第一赤壁懷古，擬猜走馬燈之用戰艦水操者」。

2　〔沉埋水不流〕　是說當年的兵船、屍骨、兵器都埋在地下，以致使水都不流了。對謎語說，是指燈內轉動布景上所畫的水，實際是不會流動的。

3　〔喧闐（ㄒㄩㄢ　ㄊㄧㄢˊ／xuān tián）句〕　喧闐，形容兵士紛亂嘈雜；一炬，一把火，這裡兼指燈內蠟燭；悲風冷，也是兼指燈內吹動風輪的冷空氣。

4　〔無限句〕　指赤壁之戰燒溺死的兵士的精魂在江中遊蕩，兼指燈內的紙人形象來往轉動。

5　〔譯文〕　赤壁鏖戰屍骨沉船阻得江水不流，

戰死的將士白把姓名留在空舟。

一把火燒得曹兵悲號淒慘，

無數英烈的鬼魂在江中蕩遊。

6　〔交趾〕　古郡名。漢武帝元鼎六年（即西元前一一一年）設置的一個郡，轄郡相當於今越南北部。東漢光武帝建武十六年（即西元四○年），交趾太守蘇定對郡內麊泠縣雒將之女徵側的丈夫朱鳶人詩索繩之以法（也有的說殺了她的丈夫）。徵側十分勇悍，一怒之下，便夥同她的妹妹徵貳發動了攻打交趾郡的叛亂。東漢王朝為了維護國家的統一，派大將馬援平定了這次叛亂。到東漢末三國時將交趾郡改為交州。西元五九○年隋開皇十年又改為交趾縣，轄境逐漸縮小。謎底，徐鳳儀「紅樓夢偶得」：「交趾似隱喇叭。」

7　〔銅柱句〕　銅柱，馬援到交趾，曾立兩根銅柱，以表記功。金城，漢郡名，在今甘肅南部、青海東部一帶。據「馬援傳」載，建武十一年，馬援為隴西太守，曾率軍平定西羌族叛亂。這是加強中央集權維護國內統一的措施，故云「振紀綱」。紀綱，典章法度。對謎語說，金城和銅柱是指喇叭外形。

8　〔聲傳句〕　指馬援聲名遠傳交趾和中國西部地區。戎，古代我國西部地區的邊疆民族叫「戎」；羌（ㄑㄧㄤ／qiāng），古代邊疆民族名，在今甘肅、四川一帶；播，傳布。此句隱喻喇叭聲傳四方。

9　〔馬援〕　東漢光武帝劉秀的大將，為了維護東漢的統治，曾帶兵西擊羌族，南征交趾，北逐匈奴，晚年死在進兵武陵五溪的戰場上，為東漢政權立下了汗馬功勞。

10　〔鐵笛句〕　晉朝崔豹「古今注」：「『武溪深』，乃馬援南征之所作也。援門生爰寄生善吹笛，援作歌以和之，名曰『武溪深』。」子房，即劉邦的謀士張良。傳說漢軍圍項羽於垓下時，張良曾吹笛，引起楚軍鄉思，瓦解楚軍軍心。

11　〔譯文〕　平定交趾、金城叛亂加強中央集權，

馬援的名聲在邊疆也廣泛流傳。

他為東漢王朝立下的戰功實在大，

後人無須再把張良的吹笛之功談。

12　〔鍾山〕　又名紫金山、北山，位於南京市北。這首懷古詩是指南齊周顒藉隱居鍾山沽名釣譽，後又出來作官的事（見孔稚珪「北山移文」呂尚注）。本詩謎底，徐鳳儀「紅樓夢偶得」：「鍾山似隱傀儡。」

13　〔名利句〕　女，通汝，你。這句指周顒（ㄩㄥˊ／yóng）初隱時的假象。對謎語說，指傀儡本是無知之物，與名利無關。

14　〔無端句〕　指周顒「應詔出為海鹽令」的事。暗指傀儡被人操縱。

15　〔牽連句〕　對謎語說，暗指傀儡被絲繩牽引。

16　〔嘲笑頻〕　指周顒被孔稚珪等人嘲笑。「北山移文」：「於是南嶽獻嘲，北隴騰笑。」亦暗指觀眾看木偶戲時的發笑。

17　〔譯文〕　功名利祿那裡曾伴隨你身，

無緣無故奉詔令進入世俗紅塵。

你同塵世名利牽扯大概很難斷絕，

被別人嘲諷你也不必怨恨。

18　〔淮陰〕　縣名，在今江蘇省淮陰縣。漢高祖封韓信為淮陰侯於此。這首詩寫韓信事。韓信是劉邦的大將，在楚漢戰爭中，立下了功勞。謎底，徐鳳儀「紅樓夢偶得」：「淮陰似隱馬桶。」

19　〔壯士句〕　指韓信年輕時被人逼迫鑽褲襠受侮辱的事。就謎語說，指大便須防狗。

20　〔三齊句〕　三齊，項羽滅秦後，分故齊地為膠東、齊、濟北三國，是為「三齊」。劉邦曾立韓信為齊王，「三齊位定」即指韓信即齊王位；蓋棺，蓋棺論定，最後論定的意思。此句暗喻蓋馬桶蓋。

21　〔一飯之恩〕　指韓信報恩事。韓信年輕時，在城下釣魚，餓了，有一個洗衣婦給他飯吃，韓信封王時，贈千金給洗衣婦，作為報答。

22　〔譯文〕　壯士需要防備惡狗來欺，

三齊王職位定於蓋棺之時。

告訴世俗之人不要輕視韓信，

一頓飯的恩情他死也不會忘記。

23　〔廣陵〕　古郡名，即今江蘇省江都。這首詩是寫隋煬帝（楊廣）開鑿運河，巡遊揚州的事。謎底，徐鳳儀「紅樓夢偶得」：「廣陵似隱柳木牙籤。」

24　〔蟬噪句〕　指隋堤上柳林中的景象。

25　〔隋堤〕　隋煬帝開鑿運河兩岸種柳，叫「隋堤」。

26　〔風流〕　這裡指隋煬帝坐龍舟三下揚州遊玩享樂的事。

27　〔上三句皆隱指柳樹〕　首句為柳林之景，次句「隋堤風景」也暗指柳，因過去情人送別多折楊柳相贈，故三句「風流」亦隱柳樹。

28　〔惹得句〕　隋時開鑿運河，隋煬帝藉此遊樂，因此，歷代人們對他唾罵。隱指柳木牙籤供人放在口裡剔牙之用。

29　〔譯文〕　蟬鳴鳥棲的景象轉眼已過，

隋堤風景現在如何？

只因隋煬帝獨得風流稱號，

惹得後人議論紛紛指責多。

30　〔桃葉渡〕　江蘇南京秦淮河渡口。晉朝豪門文士王獻之的愛妾名桃葉，曾在此渡河與獻之分別，獻之作歌送她。後人便把這個渡口命名為「桃葉渡」。謎底，周春「閱紅樓夢隨筆」：「第六桃葉懷古擬猜圓扇。」

31　〔衰草二句〕　首句寫殘秋景色，隱秋涼意；次句指桃花扇不用了，要與人分離。

32　〔六朝句〕　六朝文武官員們的愛妾，命運多半像桃葉這樣分手而去。梁棟，古稱大臣為棟梁；多如許，多半像這樣。

33　〔小照句〕　小照，畫像；題，王獻之曾在壁上題字。這句隱指桃花扇掛在牆上不用了。

34　〔譯文〕　枯草野花倒映在清澈的水池裡，

桃葉桃花到這時就要分離。

六朝有很多大官把妻妾拋棄，

美女畫像空掛在題著字的牆壁。

35　〔青冢〕　即漢朝王昭君墓，在今呼和浩特南大黑河岸。「大同府志」上說：「塞草皆白，唯此草青，故名（青冢）。」王昭君，即王嬙，漢元帝時的宮女。漢元帝把她賜給匈奴呼韓邪單于為「閼氏」（皇后）。這首詩即寫此事。謎底，徐鳳儀「紅樓夢偶得」：「青冢似隱墨斗。」

36　〔黑水句〕　黑水，河名。隱指墨斗中墨汁不會流動。

37　〔冰弦句〕　冰弦，指琵琶弦，王昭君曾於馬上彈琵琶。此句隱喻彈墨線。

38　〔漢家句〕　漢元帝將美女賜給單于，想達到「邊陲長無兵革之事」的目的，這是實在可笑的。

39　〔樗櫟（ㄕㄨ　ㄌㄧˋ／shūlì）句〕　樗，臭椿；櫟，柞樹。古人認為這兩種樹不能成材，因此，常用此比喻無用之人，這裡指漢元帝。對謎語，是說那些不成材的木料在墨線度量下，應感到慚愧羞恥。

40　〔譯文〕　茫茫的黑水河哽咽不流，

琵琶弦彈奏出曲中的哀愁。

漢元帝用美女安定邊疆實在可笑，

昏庸人這樣作應感到萬古慚羞。

41　〔馬嵬（ㄨㄟˊ／wéi）〕　即馬嵬坡，在今陝西興平西。唐朝安史之亂，唐玄宗從長安西奔成都，被迫在這裡縊死楊貴妃（見陳鴻「長恨歌傳」）。謎底，周春「閱紅樓夢隨筆」：「第八馬嵬懷古擬猜楊妃冠子白芍藥」（花名）。

42　〔寂寞句〕　這句以貴妃死時的面容喻白芍藥。脂痕，指花之白；汗光，指花上露珠。

43　〔溫柔句〕　指楊貴妃被縊死事。

44　〔只因句〕　風流跡，指下句注中提到的「錦香囊」。對謎語說，指被風吹落的白芍藥花瓣。

45　〔衣裳尚有香〕　唐玄宗縊死楊貴妃，埋於驛西道旁。玄宗從四川返回時，密令改葬，傳說開墓後見楊貴妃肌膚已壞，而胸前錦香囊仍在。

46　〔譯文〕　寂寞的臉上塗著脂粉汗珠閃著光，

溫情柔順的貴妃霎時消逝付諸東洋。

只因她留下了錦香囊的風流遺跡，

直到開墓那天身上的衣裳仍有餘香。

47　〔蒲東寺〕　王實甫雜劇「西廂記」中虛構的寺名，在今山西蒲州，蒲之東有寺叫普救寺。這首詩寫紅娘幫助張生、崔鶯鶯結合的事（見元稹「鶯鶯傳」或王實甫「西廂記」）。謎底，「石頭記‧護花主人評」：「蒲東寺懷古似指紅天燈。」

48　〔小紅句〕　小紅，指崔鶯鶯之婢女紅娘；骨賤，說紅娘地位低賤。對謎語說，紅天燈色紅體輕。

49　〔私掖句〕　指紅娘為張生、崔鶯鶯撮合。掖，扶持。亦暗喻手提燈籠。

50　〔夫人時吊起〕　夫人，指鶯鶯之母鄭氏；時吊起，鄭氏曾因張、崔私會拷打紅娘。亦暗指燈籠被人掛起來。

51　〔已經句〕　已經勾引他們，一道把事作成。暗指人行路時打著燈籠。

52　〔譯文〕　紅娘地位低賤一身輕，

偷偷地把張生鶯鶯的愛情撮合成。

她雖被崔母鄭氏吊起拷打，

張生已與鶯鶯結成夫妻同行。

53　〔梅花觀〕　「牡丹亭」虛擬的庵觀名。傳說杜麗娘墓在此。本詩詠「牡丹亭」中柳夢梅和杜麗娘的愛情故事。謎底，徐鳳儀「紅樓夢偶得」：「梅花觀似隱紈扇。」

54　〔不在句〕　是杜麗娘在自畫像上題詩中的一句。原詩後兩句是：「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句中暗含柳夢梅的姓名。對謎語說，梅和柳代表兩個不同的季節，梅花開時，氣候寒冷，用不到團扇；柳樹成蔭，天氣炎熱，正好用扇，故說「不在梅邊在柳邊」。

55　〔個中句〕　個中，此中，這裡邊；嬋娟，美女；拾畫嬋娟，指柳夢梅於梅花觀拾得杜麗娘自畫像事，也兼指團扇上的畫。

56　〔團圓句〕　這句寫杜麗娘死後三年而復生之後跟父母團圓事。當時在朝廷對證，杜麗娘的丫頭春香未在場（「牡丹亭‧圓駕」）。

57　〔一別句〕　概指杜麗娘死而復活到團圓的時間。破棺「回生」是在春天，中經一番周折，到團圓已是秋天。對謎語說，從秋風吹時收起扇，到現在使用，又過了一年。

58　〔譯文〕　不在梅花旁便在柳樹邊，

誰在此處拾到麗娘美容的畫卷？

團圓對證時不要想春香未到，

離別秋風至今重逢又是一年。

59　〔簡評〕　這十首懷古詩表現了作者對歷史人物的看法和評價。有些是正確的，如對馬援和韓信的讚揚，對周顒和隋煬帝的諷刺，對張生、崔鶯鶯和柳夢梅、杜麗娘的愛情的歌頌等。但詩的調子哀惋、悲傷，流露了「悲風冷」、「總分離」、「付東洋」、「別西風」的描寫。這也從側面表現了四大家族之一的薛家的衰敗。

用懷古詩製謎語，構思精巧。但謎底到底是什麼？清末的老紅學家王希廉（即護花主人）、周春、徐鳳儀等都做了各種各樣的猜測，我們的注釋選用了他們的擬猜。

現在有些人認為，這十首懷古詩不是什麼燈謎，而是另有深刻的意義。名曰懷古，實則悼今，它是「紅樓夢」的「錄鬼簿」，是對已死和將死的大觀園女兒的哀歌——這才是真正的「謎底」。十首絕句是分詠九個女子的。

「赤壁懷古」是總說。寫這個大家族在衰敗過程中，死亡累累。「無限英魂在內遊」，表示死亡者實際不限於寫到的九個人。

「交趾懷古」是說賈元春的。頭四個字脂本作「銅鑄金鏞」，金鏞，即宮中金鐘。這裡用以隱指宮闈。「聲傳海外」，寫晉封貴妃的烜赫聲勢。

「鍾山懷古」是說李紈的。她青春喪偶，心如「槁木死灰」，不曾為「名利」所繫。後來其子賈蘭「爵祿高登」，她「戴珠冠，披鳳襖」，「被詔出凡塵」。至於被他人嘲笑，正如第五回「冊子」中判詞所說：「枉與他人作笑談。」

「淮陰懷古」是說王熙鳳的。「惡犬」指賈璉，原來，他怕鳳姐，後來鳳姐反被他所欺，以至休棄。王熙鳳獨操大權，主持榮國府，協理寧國府，以及包攬外界訴訟、放債等事的「三齊位」，都確「定」於秦可卿「蓋棺」之時，這時，也正是決「定」她將來的下場的時刻。詩的後兩句是說劉姥姥後來救了巧姐，報了鳳姐借銀的「一飯之恩」。

「廣陵懷古」是說晴雯的，她的冊子的判詞「霽月難逢，彩雲易散」與本詩首句相合，她因為生得比別人略好些，伶俐些，因此擔了風流的虛名，死於讒言，故說「只緣占得風流，惹出紛紛口舌多」。

「桃葉渡懷古」是說賈迎春的。「衰草閑花映淺池」，寫迎春被接出大觀園後，紫菱洲一帶的淒涼景象。「桃枝桃葉」本是同根，喻寶玉、迎春的兄妹關係。

「青塚懷古」是說香菱的。她的「冊子」上所畫的「一方池沼，其中水涸泥乾」的圖景與本詩首句所寫相合。香菱永別故鄉親人，身世淒涼，這是第二句所寓的意思。「漢家制度誠堪笑」，寫橫暴的薛蟠卻很懼內，被悍婦夏金桂捏在手裡，實在「堪笑」，薛蟠這樣不成材的「樗櫟」，真該永遠被人恥笑。

「馬嵬懷古」是說秦可卿的。前兩句寫她「淫喪天香樓」，懸梁自盡。書中寫她「行事又溫柔和平」，所以用「溫柔」二字。後兩句寫寶玉在她房中「神遊太虛境」事。

「蒲東寺懷古」是說金釧的。「身輕骨賤」指她婢女的身分。「私掖偷攜」寫金釧和寶玉私下拉拉扯扯。因此「寬仁慈厚」的王夫人給了金釧一巴掌，逼她走上了絕路，但這又怎能改變寶玉對她的親近態度呢？死後，寶玉還偷偷祭奠她。

「梅花觀懷古」是說林黛玉的。杜麗娘受傳統禮教的約束，婚姻不自由，抑鬱而死，在這點上與林黛玉很像。「畫嬋娟」在這裡是「鏡中月」、「水中花」的意思，說寶玉的願望終於成了「畫餅」。黛玉不能像麗娘那樣死而復生，所以第三句說不能「團圓」。按脂評說，後來瀟湘館「落葉蕭蕭，寒烟漠漠」，末句似寫寶玉「對境思顰兒」所見之景象。

60　〔史鑑〕　歷史書。如「通鑑」、「綱鑑」之類。鑑，鏡子。觀察歷史，從中吸取經驗、教訓，把它當作鏡子。

61　〔膠柱鼓瑟〕　瑟是一種古樂器，上面有架弦調音的柱。鼓是彈。膠黏住柱再彈瑟，是比喻人的固執不化。

62　〔外傳〕　這裡指為正史所不載的傳奇小說人物傳記。

63　〔關夫子〕　即關羽，三國時蜀國大將，字雲長。「關夫子」即是對他的「尊稱」。

64　〔廣輿記〕　明陸應暘（ㄧㄤˊ／yáng）編的一部地理書。

65　〔求的籤〕　舊時寺廟中備有編號的竹片（竹籤），以供信徒抽取，向神佛問事吉凶，叫求籤。

66　〔風毛〕　皮衣服邊緣露出的裝飾性的毛邊，叫作風毛。

67　〔八團〕　一件褂上繡八個團花圖案，是婦女的一種「高貴」禮服。

68　〔熏籠〕　扣在炭盆上邊的一種箱形透氣的籠罩器具，又名「火箱」。

69　〔划（ㄏㄨ丫ˊ／huá）子〕　這裡指鏡子框上一種用來壓住鏡簾可以撥轉的小籤子。下文一「划」字是動詞。因屬機括性質，所以稱它為「消息」。

70　〔湯婆子〕　銅、錫等製的一種專為冬天暖被窩用的暖水壺，又名「湯壺」。

71　〔哈什〕　一般寫作「呵欠」。

72　〔貂頦（ㄉㄧㄠ　ㄏㄞˊ／diāo hái）〕　貂下巴部分的皮毛，可作衣料。頦，下巴。

73　〔蝎蝎螫螫〕　問題不大，而過分地表示關心、憐惜。

74　〔跑解馬的打扮兒〕　跑解馬，又名「跑馬解」，是一種民間技藝，表演者均穿短衣。這裡是指穿短衣而言。

75　〔桔梗（ㄐㄧㄝˊ　ㄍㄥˇ／jiégěng）〕　多年生草本植物，根可入藥。

76　〔枳（ㄓˇ／zhǐ）實〕　枳，也叫「臭桔」，果實可入藥，稱枳實。

77　〔一大躉（ㄉㄨㄣˇ／dŭn）兒〕　共總，積累到一起，叫作「一大躉兒」。也說「一打躉兒」或「打躉兒」，見第五十七回。

78　〔香餅〕　香料製成的小餅。可以佩帶，也可以燃燒。

79　〔「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　語見「論語‧子罕」。意思是，天氣冷了，然後才看出松柏樹是最後凋謝的。